出了长平侯府,登上门外牛车,车帘一放下来,穆童就丢掉幂篱笑倒在楚江离怀里。
“哎哟,笑死我了。还是你管用,似是而非的话那么一说,他们就忙不迭的往自己身上加罪退婚呢。”穆童枕着楚江离大腿,颜色浅淡的眼瞳明亮,调皮得像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的,笑意盛不住,全都淌了出来,点点滴滴的撒到楚江离心上。
楚江离也微微拉起唇角,抚着穆童脸颊上的青黄:“胆敢算计你,他们该杀。”
牛车辘辘而行,缓慢而平稳。
穆童望着楚江离脸上的些许轻松,垂了眸子,装模作样的叹气:“原本么,我也不在乎张敏峰到底行不行。他就跟他爹张高原一样平庸自私也无妨的。我成亲还不是想……白养着一个人也不相干。”
楚江离那零星笑意在穆童的话里被席卷一空,捏着拳抵在自己腿边,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当自己的亲事是什么?”
穆童笑出来:“不过是男婚女嫁,能是什么?张敏峰要是不愿意,提就是了,我难不成还死赖着非他不嫁?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作聪明行恶毒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看你还是太客气。”楚江离俯身,与穆童对视,“不把他们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我心中的恨。”
穆童与楚江离一颠一倒,两张脸距离不过咫尺,呼吸相闻。穆童瞥开眼睛,拽了楚江离的头发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别急,退婚不过是第一步。后头还有他们的福报呢。”
楚江离握住穆童的脸,捧在手心。他弯着腰躬身,明明是极不舒服的姿势,却僵着身体毫不察觉,低低的声气不知是诱/哄还是自述:“你的驸马没了。你没人可嫁了。”
穆童不自在的推开楚江离的脸,才要说话,却发现牛车停了。
外头行北向楚江离和穆童请示:“郎君、小娘,有人自称长平侯府张敏岳求见。”
穆童一拍手:“哎呀,差点把他给忘了!”
着急之下坐起来的时候太猛,跟脑门跟楚江离的下巴磕在一起,疼得她泪花花要掉不掉。
楚江离顾不上自己咬了舌头的疼,着紧的给穆童揉脑袋:“怎么样?撞疼了?可有扯着伤口?快让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穆童嫌弃的把人推着脸拍到一边:“去去去,不想瞧见你!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我。”楚江离好笑。
穆童这才整理了衣裳,正襟危坐:“行北,把人叫来。”
楚江离亲自帮穆童打起车帘。
穆童给了楚江离一个满意的眼神:“不愧是我的好皇侄,知道体贴小姑姑。”
一句话把楚江离气得差点当场撂挑子。
张敏岳被行北带到车前,向穆童和楚江离深深施礼。
穆童瞧着张敏岳倒是长了张好相貌。
长平侯府甭管别的怎么样,郎君娘子个个长得好是真的。就连如今大腹便便两眼昏昏的张高原,年轻时候也是个俊逸的美男子。
张敏岳身子骨明显比张敏峰弱,宽衣大袖的青衫罩在他身上就显得伶仃。脸色也颇为苍白,被风一吹跟要吹飞的纸人似的,咳嗽几声倒憋得脸上起了红晕。
孱弱,但好看。隐约还有点何郎傅粉的意思。
穆童的眼睛当即亮了:“你是长平侯府的庶长子张敏岳?我与你们长平侯府有婚约。你弟弟张敏峰不堪为驸马,我瞧着你倒是不错。如何?就把婚约换到你身上吧。三月初十咱们完婚呀?”
张敏岳被大长公主的大胆直白吓得一个哆嗦,一连串的咳嗽把他要说的话呛在嗓子眼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穆童把爪子从车里探出来就要给张敏岳抚背。
楚江离手疾眼快把那蠢蠢欲动的爪子给拎回来,抓在自己手里不给放出去。
穆童盯着张敏岳越看越觉得耐看,头也不回的戳了戳楚江离的腰:“楚江离,你一句话的事,赶紧的,咱们换人吧。”
“换什么换!”楚江离酸溜溜的讥诮,“长平侯府都要没了,你还哪来的什么婚约?再说这么个病秧子架势,你想嫁过去就守寡吗?”
穆童咋舌,还不甘不愿的申辩:“人家只是身子骨弱,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
“说不好。”楚江离冷脸,凶狠的目光剜着张敏岳,“再过些日子,长平侯府一门还能不能有活人都未必呢。”
张敏岳听着圣人与大长公主寥寥几句话,便明白长平侯府如今的风雨飘摇。他噗通跪在地上,一个头狠狠磕下去:“草民愿服侍大长公主。”
穆童眨眨眼,笑出声来:“张敏岳,你还挺识时务的嘛。”
楚江离的酸冷刹那转成风暴,一瞬间消泯了情绪,注视张敏岳的目光犹如注视死人:“胆……”
穆童捂住楚江离的嘴,嘴角噙笑,慢慢悠悠的调/戏:“张敏岳,你也听见了,长平侯府一门都要没了,婚约也不作数,那你,要以什么身份服侍本宫呢?”
张敏岳跪伏着,慢慢收紧撑在地上的手,指节攥得死白,枯瘦得没有生机。他没抬头,始终望着地面:“草民,愿为大长公主的面首。”
穆童察觉到楚江离要动手,赶紧箍住人的脖子,整个身子都吊在楚江离身上,就为按住楚江离。一边还不忘玩味的与张敏岳说话:“你这姿色,也的确可以做个以色侍人的面首。”
“多谢大长公主。”张敏岳再磕了个头。
穆童故意踩着楚江离把自己的脑袋探出车外:“张敏峰,抬头。”
张敏峰抬头。
穆童指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脸:“你也听说了本宫最近遇到的事,本宫可是被糟……”
楚江离一把掐住穆童的腰,不让她把这话乱说。
穆童一窒,扭扭腰,换了声口:“我这脸嘛,是毁了的。这样你也愿意?”
“无论大长公主如何,草民都愿意服侍大长公主。”张敏岳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毫不犹豫。
穆童盯着张敏岳的眼睛,竟然在里头看见的没有半点退缩。她也好奇起来:“本宫听说你学问不错,是自己考进的国子监。你甘心就这么在本宫后院里埋没了,就只当个被人唾弃的面首?”
张敏岳颤了一下,挺直腰背:“草民愿意。”他终于犹豫一下,说出自己所求,“草民,只望大长公主能看在草民以,以色相侍的份上,应草民一件事。”
穆童乐了:“原来是有条件的。说说吧,我听听看。”
“求大长公主开恩,无论长平侯府如何,只求大长公主能保下草民阿娘与妹妹张希孟的命。”张敏岳仰视着升平大长公主,仰视这个可以与圣人嬉笑怒骂,随时掌控着整个长平侯府命运的小娘子,“草民一身,尽付大长公主,凭大长公主使用。”
他战战兢兢忐忐忑忑,生怕穆童不肯,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条件,是不是真可以让大长公主愿意纡尊降贵的为他保住阿娘和妹妹。然而他没别的可以给的,只能拼着这一身恳求。
穆童听完却爆出一阵大笑:“原来是为这个。”笑了半晌,直到笑够了才停下,满意的望着张敏岳,“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不枉张希孟也为你着想。”
张敏岳愣住。
穆童使劲拍了楚江离在她背后不安分的爪子,不让人捣乱:“我不要你做面首。只要你真如张希孟说的那样学问好,那就等过些日子科举的时候好好考,考出来为楚江离效力。”
“科举?”张敏岳迟疑。他早就听国子监里的同学讲过,圣人似乎有意拿来前朝才试行过两届的科举来选拔民间人才。
不过科举显然动摇世家的利益,尚书左仆射贺成为首的世家们都不愿意,正与圣人为此争锋。目前瞧着,圣人暂时可拿世家们没什么办法,科举今年看起来不大能行的样子。
穆童自信:“放心,要不了多久,就等着科举的政令颁布吧。”
张敏岳知道阿娘与妹妹都可以平安,哪怕长平侯府倒了,他也能靠科举上晋,为阿娘与妹妹遮风避雨,实现自己的抱负,胸中涌起豪情:“多谢大长公主,多谢圣人!张敏岳必不负大长公主与圣人,为圣人鞠躬尽瘁。”
等到张敏岳雀跃鼓舞的走了,穆童才回首与楚江离对视。
楚江离的眼中全是穆童,复杂的神情灼烫着穆童的心。
穆童稳住自己,对楚江离嬉笑:“等科举办成了,你要怎么感谢我?”
“你要什么?”
“正好我没了婚约没了驸马,就榜下捉婿,到时候劳烦你给我赐婚个状元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