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军事上的大扩张,同时也刺激了货币经济的大爆发。
公元前5世纪罗马官方发行
的青铜货币阿斯锭,重达
5阿斯(约1.6千克)
罗马共和时代以农业立国,传统上具有重农轻商的明显倾向,货币经济并不发达,罗马的货币演化正说明了这一点。
在罗马最早的300年中,除了希腊在意大利的殖民城市之外,罗马没有造币之事,商品交易的最早媒介是牛羊,10只羊的价值等于1头牛。随着金属的开采,铜取代了牛羊,成为罗马一切价值的基准,铜以罗马磅为计量单位,又叫阿斯(AS),1磅重约328.9克。比起高度重视商业文明的希腊,罗马早期货币显得十分粗糙,由各个地区自行铸造。既然贸易规模和市场交易远不如希腊,那么社会对货币的精确度和成色的要求就没有希腊那般迫切。
早期罗马最通行的货币是青铜铸造的阿斯锭,它们常常重达5阿斯(约1.6千克),货币的不便反映出罗马商业的繁荣程度远不及希腊时代。随着商业的逐渐发展,货币的使用越来越频繁,沉重的货币开始变得更小更轻更精确,以适应日常生活的小额交易,青铜的重阿斯币成为主流通货,每枚重约272克~341克之间。直到第一次布匿战争(公元前264—公元前241年)之前,重阿斯币都是罗马共和国最流行的货币。
公元前4世纪—公元前3世纪青铜
铸造的重阿斯币,每枚重约1阿斯
布匿战争(公元前264—公元前146年)的爆发,彻底改变了罗马的经济面貌,长期和大规模的战争,迫使罗马农民必须长时间地脱离土地生产,这就迫使正式而开支浩大的军饷制度必须建立起来。军饷发放一方面加速了货币铸造,另一方面又促进了国内货币的统一。实际上,战争对货币经济的推动作用甚至超过了商业,战争同时还创造出一个巨大的国内统一市场,统一的货币流通于统一的市场,罗马开始从实物经济向货币经济嬗变。
在货币制度上,最为显著的变化就是银本位取代了铜本位,白银第纳尔(Denarius)渐渐淘汰了笨重的铜阿斯币。罗马从前也有银币,但主要是由希腊人在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的殖民地铸造和流通的,这些地区虽然在地理上靠近罗马,但在心理上却更倾向于希腊,包括他们的铸币也是沿袭希腊精巧的银币德拉克马(Drachma),而完全不像罗马笨重的铜阿斯。
早期的罗马人不搞银币而铸铜阿斯,并非是他们不喜欢白银,而是由于意大利中北部缺乏银矿。但是,当罗马军团击败了迦太基,逐步控制了迦太基在西班牙的殖民地之后,西班牙的大银矿让罗马人发了横财。
由于发放军饷的迫切需求,罗马人于公元前211年整顿货币,开始在全国统一发行白银第纳尔。第纳尔含银4.5克(相当于1/72罗马磅),其价值被规定为1白银第纳尔相当于10罗马磅的青铜货币,从此第纳尔成为罗马最主要的流通货币。[9]
到了恺撒时代(公元前49—公元前44年),罗马开始发行金币奥里斯(Aureus),含金量为8克左右,其价值相当于25个银第纳尔,但黄金奥里斯的价值太大,较少作为流通货币,而更多地用于大额贸易和赏赐。
罗马共和国时代的白银第纳尔
恺撒时代的金币奥里斯
罗马的军团与罗马的白银第纳尔齐头并进,横扫地中海两岸。罗马军队每占领一个地区,第一件事就是关闭当地的造币厂,或仅仅允许铸造小额的辅币。罗马造币厂成为整个地中海地区最大的造币厂,其他造币厂由罗马授权才能生产银币,而且必须按照罗马的币制进行铸造。[10]
从公元前150年到公元前50年,在罗马大扩张的100年中,罗马的货币流通量猛增了10倍,其中大部分是银币第纳尔。在滚滚的货币洪流推动之下,罗马的商品流动和经济模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来自埃及的小麦、亚麻、苇纸,迦太基和西西里的粮食,小亚细亚的羊毛、木材和地毯,高卢的谷物、肉类和羊毛,西班牙和不列颠的各种矿物,波罗的海地区的琥珀、毛皮和奴隶,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的象牙、黄金和奴隶,以及亚洲的香料、宝石、调味品和中国的丝绸,从四面八方涌向罗马。在巨大的商品交换刺激下,罗马的经济模式发生了深刻的转型,它不再是一个以农业立国的生产型社会,而是越来越明显地转向工商业为主的消费型经济模式。
高效率和低成本的海外粮食供应,使罗马的物价低得惊人,罗马城市人口曾高达100万,另外还要供养几十万的常备军和庞大的官僚体系,刻意压低粮价成了罗马帝国维持稳定的必要条件。对于意大利的农业生产而言,这种极低的粮价无异于从根本上摧毁了本国的粮食生产。小土地农户已经全然丧失了市场竞争力,而谷田价格也空前低迷,农民的大规模破产为豪商们的土地兼并提供了天赐良机。大地主们采取了大规模的奴隶生产和耕种技术改良,降低了粮食的生产成本,即便如此,仍然无法同海外低价粮食进行竞争。
于是,在罗马的很多地方,种植谷物仅仅为了满足大庄园劳工所需的粮食,大地主们忽略了不赚钱的谷物,而转向高利润的经济作物和畜牧业。意大利的葡萄酒、橄榄油和羊毛生产,成了罗马帝国的畸形价格体系中最具竞争力的产品。普遍而言,罗马的农业经济中,畜牧业的利润高于种植业,而种植业中,葡萄园的利润高于菜园和橄榄园,谷田的收益最差。据估算,较大田庄每罗马亩的小麦产量价值仅为38个第纳尔[11](亩产值约10个第纳尔)。
如果以银价每克4元人民币计算,帝国初期的1个第纳尔大约相当于今天的15元人民币,粮食亩产价值仅为150元。
农业既然被海外粮食的竞争挤垮,罗马用来平衡贸易的只能是葡萄酒、橄榄油和颇具竞争力的羊毛制品,以及逐步占据优势的手工业制品。
意大利的红釉陶器垄断了所有的市场;新兴的玻璃器皿制造,特别是上色和雕花的漂亮制品,几乎打垮了玻璃的原产地叙利亚;意大利的西北地区成为了冶金业的中心,青铜和银制品的竞争力卓尔不凡,农具生产和铁质兵器行销整个帝国。另外,意大利制造的五金用具、油灯、珠宝、香膏等也是市场的热门货。
尽管意大利的工业品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仍远不足以抵偿行省和海外的商品流入。罗马越来越像一个超大型的消费都市,而意大利就是它的郊区。罗马的畸形消费不是源于自身强大的生产能力和合理的市场交易,而更多的是依赖对行省的压榨和盘剥。
罗马的消费繁荣还刺激出很多高利润的新兴行业。罗马的富人们对奇珍异兽的需求量颇大。据记载,一位庄园主饲养了一大群鸡、鸭、鹅、孔雀、野猪等,每年的盈利高达1250第纳尔,远超经营农庄的收入。瓦罗在《论农业》中提到,一个养鸟专业户饲养了5000只鸟,每只售价3第纳尔,仅养鸟年盈利就高达1500第纳尔,其利润相当于经营200罗马亩(约756亩)的较大农庄的两倍。饲养珍禽获利更厚,一只孔雀售价50第纳尔,用于孵化的孔雀蛋一颗售价高达5第纳尔,在100只孔雀中,仅小孔雀繁殖年进项就高达15000第纳尔。
通过包税、贡赋、高利贷、承建、贸易垄断所获取的巨额利润,从行省向罗马集中,再向土地进行转移,造就了罗马一大批超级富豪。如前三巨头的克拉苏,他所拥有的地产价值高达4亿第纳尔,堪称罗马的首富。他常说,一个无力用自己的财产维持一个军团的人,算不上是一个富人,而维持一个罗马军团一年的费用高达150万第纳尔。恺撒也是一位大地主,在出征阿非利加之前,他向士兵们许诺:“当所有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一定分配土地给全体士兵们,不是和苏拉一样,从现有土地占有者手中夺来土地分配给士兵们而是把公有土地和我自己的土地分给士兵们,同时,我也一定给他们购买必需的工具。”
4亿第纳尔是个什么概念呢?大约相当于400万~500万吨小麦!英国17世纪的首富的身家大约为2.1万~4.2万吨小麦,罗马的首富是1000多年后英国首富的上百倍!
罗马的财富分裂之严重,已到令人震惊的程度!
在农业时代,粮食生产的重要性与工业时代的制造业地位相当,农业萎缩意味着国家的经济基础被瓦解。要维持帝国的生存,罗马就必须更加依赖亚洲和非洲的行省来供应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同时又无法提供等价的商品进行补偿,这只能造成行省的人民心怀不满。暴力和野蛮的征服,加剧了边境蛮族的激烈反抗,大规模军事冲突如家常便饭。极端的土地兼并,使大城市中充满了不满和愤怒的流民。残酷的奴隶制度,让整个帝国都充斥着压抑之中的暴动暗流。
畸形的经济和不稳定的政治,使表面繁荣的罗马就像坐在一个火山口上,不得不依靠一支超大规模的常备军才能带来些许安全感。但是,过分依赖军队势必导致财政的瘫痪和政权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