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大转折:内向盘剥到外向扩张

罗马最终走出困境,不是源于内部实现了财富分配的均衡,而是来自于制度性贪婪转变了方向,由内向型盘剥演变为外向型扩张。

罗马在统一了意大利之后,历经百年的三场恶斗终于打败了劲敌迦太基,占领了阿非利加;兵锋东向,击灭马其顿,横扫希腊城邦诸国;进而征服小亚细亚,并吞叙利亚;最后剿灭了高卢,攻入了英国,征服了西班牙,夺取了埃及,建立起一个横跨欧、亚、非大陆的超级帝国。

在罗马大扩张的时代(公元前150—公元前50年),首先受益的就是罗马的贵族阶级,大量的战利品、钱币、朝贡、奴隶、牲畜、粮食、金银珠宝,从四面八方涌向罗马,大部分装进了贵族们的荷包里。征服还使罗马贵族阶级变成了国际大地主,大片被征服的土地并入了罗马的版图,数不尽的谷田、牧场、森林、湖泊、渔场、矿山和采石场任由他们主宰。

另一个获得巨大利益的就是豪商阶级,他们从经营、占用和侵吞罗马的国有资产中获取了巨额暴利。在战争中,他们以粮食、衣物、武器高价供应军队,再从政府、将军和士兵的手中廉价收购战利品,大发战争横财。扩张与征服,使罗马的豪商们第一次放眼世界,他们发现了新设行省这块超级肥美的大饼。元老院指派的行省总督们原本就是豪商们的老关系,而总督对行省的统治权力几乎毫无限制。

罗马著名政治家西塞罗(MarcusTulliusCicero),曾对罗马的西西里总督进行控告:“通过新的、无原则的管理,从农民钱袋中榨取无数的金钱;对待我们最忠实的盟友,就像对待民族的死敌一样著名的古代艺术品,其中有些还是富有的国王们的礼品,全遭这位总督的劫掠。他不仅如此对待城市的雕像和艺术品,而且还掠夺最神圣、最受崇拜的圣殿;如果一个神像的制作工艺超过古代一般水平,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那他就绝不会留给西西里的人民。”[8]

总督们的无法无天与豪商们的恶性贪婪交织在一起,就如干柴遇上烈火,一发不可收拾。豪商与总督们共享着利润超级丰厚的行省包税业务,为经营田地的农户提供土地抵押贷款,向滞纳税款的城邦和个人提供高息放贷。例如,布鲁特斯(MarcusJuniusBrutus)给城邦的贷款利率高达48%,西塞罗闻讯惊愕不已。

豪商们还垄断了政府的一切外包业务,罗马和各行省的公共建筑、道路桥梁、下水管道、驿站驿道、花园苗圃、大型广场等巨型建设工程一律外包给豪商们。同包税制一样,只要关系到位,金额就好说,罗马政府不差钱。巨额的利润滚滚而来,让豪商们做梦都能笑醒过来。豪商们最终形成了罗马帝国的骑士阶级。

贵族和骑士阶级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财富之后,他们骨子里认定最安全的资产就是土地田产,更大规模的土地兼并如火如荼。随着公有土地的私有化,要求保护私有土地权的呼声越来越高,西塞罗就是保护私有产权的主要代表,他指出:“行政官员必须首先关注的问题是所有人应是其财产的主人,公民的私有财产权不致由于国家的行动而遭到侵犯。”“要知道,建立宪政国家和自治政府的主要目的,是使财产私有权获得保障。”“那些负责照顾国家利益的官员,应当制止掠夺一个人而使另一人致富的形式他们应尽其所能使嫉妒不能阻挡富人的道路。”

与早期共和时代不同,现在罗马拥有着数量巨大的各国奴隶,他们成为罗马帝国土地上的主要劳动力。伴随着帝国扩张的步伐,国内数十万土地无产者被安置到罗马新征服的亚洲和非洲行省进行殖民,剩下的农户也纷纷沦为佃农。仅仅在公元前的最后30年中,罗马在海外的殖民地就高达100个,集体移民了25万成年男性,几乎占罗马成年男性的1/5。帝国时代的诗歌与文学中常有对罗马农民阶级绝迹的感慨,罗马共和的基础已经消亡了。

环顾整个意大利,城市里住着一些相当富有的豪强大户,他们很多是大地主,在意大利和罗马的行省中拥有良田千顷,牧场无边无际,成千上万的奴隶们为他们辛劳工作,奴隶出身而富有专业知识的管家们为他们监管着庞大的产业。另一些豪强大户则是城市的大地产主,他们靠出租房屋、店铺、仓库等享受着奢侈的生活。

包税阶层和承包商们已经发展成罗马的金融家,他们穿梭于罗马和帝国的各个行省之间,建立起一张从皇帝、元老院到行省总督们的庞大人脉网,经营着包税、高利贷、银行、投资等金融业务,帝国巨大的资金流在他们的金融网络中日夜不息,川流不止,即便是在睡梦中金钱也在为他们不停地工作。

在罗马城卡斯托尔神庙附近的公共广场中,每天都挤满了各色投机者,他们在这里买进和卖出包税公司的股票和债券,交易各种现金与信用的货物,竞购帝国的农庄、地产、店铺、船只和货栈,以及来自各国被拍卖的奴隶和牲畜。

在广场附近的街道里,各类店铺鳞次栉比,拥挤着成千上万的手工业者、店铺伙计、有钱人的奴隶、来自各地的代理商,他们竞相向客户们推销着各种手工业制品和农产品。

就在繁荣背后,也有阴暗的角落,罗马出现了少数超级富人构成的骑士阶层,也诞生了一个规模巨大的流民集团。

在罗马偏僻街道的大杂院里,住着大批失去地产的农民、失业的无产者、退伍没有着落的士兵,他们生活在不满、沮丧和怨恨之中,只要有人愿意出钱,他们随时愿意出卖自己的选票和拳头。用西塞罗的话说,他们“是可怜的,饥饿难耐的乌合之众,是国库的剥削者”。

正是这些乌合之众,后来大量参加了罗马军团并改变了军队的性质,从流民集团演变为暴民集团,成为罗马帝国最危险的颠覆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