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结束后,诺曼最苦恼的事,就是如何把英镑塞进其他中央银行的储备资产中去。沙赫特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轻松地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今天,外汇储备作为各国央行的货币储备,并以此为抵押发行本国货币似乎是个常识,但是,在1922年,这种概念绝对匪夷所思!在传统的金本位中,央行主要的货币储备就是绝大部分的黄金和短期本国票据,而只有黄金资产才能同时满足高流动性、易交换性和国际公认性这三大特点。
在金本位的机制中,各国央行主要关注黄金储备,如果不是巨大的市场动荡(如黄金大量外流),央行很少积极干预金融市场。在金本位中,物价、利率、信贷、财政和贸易平衡基本可以自我调整。各国货币都有自己的含金量的法定基准,所有货币都与黄金看齐,也几乎不存在汇率波动的问题。从19世纪初到一战爆发前,大英帝国所奠定的金本位货币制度极大地促进了世界贸易和经济的发展。工业革命和城市化,在第一次全球化的浪潮中,将西方文明的成果迅速推向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在近半个世纪没有大规模战争和革命的情况下,以铁路、航运、电报为代表的新技术日新月异,国际贸易空前繁荣,全球资本自由流动。金本位将西方推上了前所未有的文明巅峰。
但是,发展注定了不平衡。德国突飞猛进,美国后来居上,20世纪初的大英帝国已是耄耋老者。看似稳定的地层中,正在积聚着日益增强的断裂压力,地火呼之欲出。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这种巨大的经济断裂能量的总爆发。社会生产能力被大部分转向军工,然后在战火中彼此摧毁。全球贸易崩溃了,世界市场被分割,更重要的是保证世界经济齿轮运转的全球资本流动停止了。金本位的失效,导致各国纸币严重超发,物价轮番上涨,原本大致均衡的各国黄金储备极度失衡。
1913年战前的四大经济强国——美、英、德、法共有黄金储备50亿美元,其中美国最多,为20亿,英国8亿,德国10亿,法国12亿[3]。注意,这些黄金储备并不全在中央银行手中,商业银行和流通货币也占有很大比例。有趣但合理的是,四国黄金储备分布情况大致与其经济规模相当,稍有例外的是法国。1923年,由于黄金产量增加,四国黄金储备总量上升到60亿美元,但分布发生了急剧的扭曲。由于战争中避险的原因,欧洲总共有20亿美元的黄金涌到了美国,美国的黄金储备量大幅攀升到了45亿美元,英国略有减少,法国损失较大,而德国流失最为严重。
战后欧洲各国已陆续准备恢复金本位,而大英帝国的处境最为尴尬。如果伦敦要想重新恢复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英镑就必须重新回到战前的价值水平,只有如此才能取信于天下,金融的基石就是信用。但英国货币已经超发了一倍,显然,与黄金储备相比,英镑纸币过剩了。面对黄金占绝对优势的美国,英国的金融霸权地位可谓是倍感压力。如果英镑继续疲软,则世界各国经济与贸易融资迟早会投奔更加坚·挺的美元,全球资本将向纽约汇聚,200年来苦心经营的金融帝国将从此万劫不复。假如丧失金融霸权,大英帝国的全球贸易组织者地位,国际结算计价货币的垄断,商品市场的定价特权,都将逐步瓦解,甚至遍布世界各大洲的英联邦体系能否继续维持,帝国海军是否还具备保护世界各大洋通道的财力,都变成了可怕的疑问。
作为大英帝国的金融掌舵人诺曼,殚精竭虑、苦思冥想如何解决黄金短缺的困境。最终,他唯一的出路就是硬把英镑纸币当成黄金对待,劝说和强迫各国接受这一观点,在各国央行货币储备资产中,除黄金之外,再加上英镑。当然,诺曼会拍胸脯向大家保证,如果需要,英镑可以随时被兑换成黄金。1922年在这样的思路指导下,英国主导的国际联盟(League of Nations)金融委员会,在热那亚会议(Genoa Conference)上,向各国正式推荐英国的货币新发明,英镑纸币与黄金相同。这就好比货币领域中的“水变油”怪论,水不可能变成油,纸币英镑同样不可能变成黄金!最终,热那亚会议决议案第9款,明确要求各国“建立一种新的国际惯例,为了节约黄金,货币储备中可以持有外汇” [4]。
外汇储备的概念在世界货币史上第一次隆重登场了。
诺曼发明了一种新的货币机制,这就是金汇兑本位。顾名思义,就是黄金加外汇(可兑换黄金)的本位制。从此,各国中央银行和商业银行,未来将以黄金和外汇作为抵押,创造货币和信用。
其实,明眼人一看都明白,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如果英国有足够的黄金,何必增加外汇做货币储备资产呢?直接用黄金不就完了嘛。正因为如此,诺曼推销的外汇储备理念并不顺畅,大家对于这种货币“水变油”的概念将信将疑。几经努力,除了英帝国的殖民地属国和战后备受恶性通货膨胀困扰的奥地利和匈牙利等小经济体之外,欧洲其他各国并未立刻买账。
正在诺曼对此事心力交瘁之时,沙赫特代表着欧洲最大的经济体德国居然主动要求马克投进英镑的怀抱,代价仅仅是2500万美元的区区之数,怎不让诺曼欣喜若狂?
可是,诺曼还有一丝隐忧,黄金不足导致了英镑的疲弱,而黄金储备5倍于英镑的美元正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货币之王的大位。
美国人还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