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桥乃天然形成的隔海长廊,横跨南北,连通苍、东二州。
其西为淡水泪孤海,碧波荡漾,静怡而壮美;其东为浩瀚无垠的星辰大海,礁石密布,海浪骁啸如万马奔腾。
若是于万里云空俯瞰天之桥,则实如游龙甚为壮观。
如今天下太平,南北商贾马队便会经常从此经过,而天之桥上的驻军虽然少了许多,但依旧会有零星骑队巡视经过、或停顿休息。
这不,道旁乔木下正拴着五匹披甲挂枪的战马,在一名少年军士的照料下吃着地上本就不多的嫩芽儿野草。
不远处叠石上,四名玄甲骑士,卸了盔,正在那休息。
伍长匹夫黝黑,枕盔晒着太阳小酣打盹,另外三名游骑军士正围着篝火烤那不知从哪寻来的野味,乐呵着谈天说地。
只见一人高马大的粗汉军士一边添着火头,一边左右而顾的悄声道:“兄弟们听说没?”
左右袍泽见他神秘兮兮的,遂凑近显好奇之色。
微胖军士问道:“听说啥呀?你倒是说啊!”
“哎呀~王三腿!莫不是许久不着家,你家婆娘跟野男人跑了?”这是一位约莫近五十的老军调笑声,看其脸上刀疤,显然是历经战阵的。
“去去去。”这叫王三腿的粗汉军士倒也不以为意,反倒一拍胸口,自豪的挑浓眉而笑:“笑话~见识了我王三腿的女人,还能跟人跑了?呵~告诉你等吧,如今天下太平,听说人王已决定不久后在玄湖开那山外山仙路啦!”
“啊呸~!”微胖军士扫兴地狠狠啐了一口:“老子还当什么新鲜事呢,这与我等何干?”
“就是,难不成你王三腿还想去试试?”
‘王三腿’顿时乐了:“嗨~我一凡夫粗汉去凑个甚热闹?那可得看什么...什么根来着?”
身后晒太阳眯眼打盹的伍长,搭腔喃喃:“灵根~真他娘粗匹夫,唧唧呱呱...啥也不是。”
军中之人,说话想来粗旷,王三腿早就习惯了伍长这自家人的口气,呵呵笑道:“对,就是灵根。”
说着,他看向左右袍泽,接着神采飞扬道:“灵根知道是啥吗?告诉你们,灵气的很,那是能修仙的...可了不得。”
微胖骑士盯着飘香四溢的野味,舔了下厚嘴唇,垂涎欲滴道:“灵...灵根灵气咋了?咋就了不得?我看还不如咱这野鸡香呢。”
说着,他便要上手去偷鸡腿!
“去去去,就知道吃!”那王三腿一把打开,转动着油滴滴的野味,说道:“平时说你们没眼力劲还不信?告诉你们,咱军中可有人有灵根呢~。”
左右好奇看来!
“真的假的?”
“谁啊?”
就连一旁眯眼晒太阳的伍长都睁开一只眼瞅了过来。
王三腿顿时神秘一笑:“谁~?呵呵...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说着,他便指向了道旁正在看喂马匹的少年身影。
其所指之人,年岁看着不大似十五六岁的样子,其虽身高不足七尺且偏瘦,但腰杆却笔直,看着有些沉默寡言。
“他?”
“你说木头!?”
众人纷纷愕然,显然对于王三腿说‘木头’有灵根,他们表示深深的怀疑。
因为这‘木头’还是他们半年前外出传军报时,在东州一荒郊枯木林里休息时遇见的。这小子邪乎着呢,一个人就像野人一般在枯木林里过活,身上脏兮兮的却没有半点难闻无异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初见时,‘木头’就拿着根树枝当刀剑,哪怕饿的都要倒了,还执着的在不远处不停地拔刀收刀,问话也不回......看着要不是失忆,就一定是个丢了魂的小呆子。
许是‘木头’一个人在林里的缘故,亦或是他身上的味道,他们的战马总是喜欢在其身旁转悠......
不过除此之外,这‘木头’就是一根不折不扣的木头。
最后伍长见这小子有一股子执拗劲,还会照料马匹,便将其带入军中从了军,也算有了一口活的。
此刻,老军士正不屑地指着不远处的‘木头’,讥讽道:“就他?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木脑呆瓜子,胯下那根都还没开花结果呢,还灵根?嘁~球儿!”
王三腿则笃定摆手:“诶~这你可看走眼了,前不久我可是亲眼见了一位山外修士,要收木头做弟子呢,咱木头志气可没答应。”
哈哈哈~
那先前开口的老军士顿时乐坏了,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能答应吗?这闷葫芦除了和马说话,和我等说话超过十句吗?成天闷不吭声,活似个哑巴,我看怕是你王三腿吹大牛吧?”
王三腿表示不爽,咂嘴极力证明地看向不远处的‘木头’,招呼道:“诶~我说木头,你快来说说,告诉他们,你三腿哥可有半句假话?”
一旁微胖军士起哄堆笑脸:“是啊,木小子,你倒是说说,是哪路仙人看上你啦?快说给哥几个听听,说好了老子赏你口肥美的鸡屁股哈哈哈。”
此刻,那正一边喂马,一边抚摸马鬃的‘木头’听得袍泽叫唤,似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我行我素!
微胖军士见了,那笑脸顿时板了起来。
随即,他捡起一根木柴丢了过去,骂道:“他娘的老子叫你没听见?”
咚!
那叫木头的少年军士后脑勺处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霎那转头侧目看来,手按腰刀之柄。
只这一眼,便似利剑现锋芒,竟叫胖军士莫名一颤,随即怒喝道:“格老子的,你还敢瞪眼!将柴火给老子拿来!”
此声一出,不过霎那。
年轻军士那棱角分明的冷酷面庞上,如锋的目光便不翼而飞了,按住刀柄的手也松了,唯有木讷之色。
风徐徐而过,拨动着他额前两缕乱发,隐约显露出其额头上一块淡红色极不起眼的胎记。
他看了眼脚下木柴枝,便拿起,默默无言的送来。
而微胖军士则双眼微眯,嘴角坏笑翘起。
显然,看他这不怀好意的模样,定是要乘其近前时好给木头一点颜色看看了。
不过,这王三腿看着虽然粗旷,却是个人精,他余光瞥了眼微胖军士,遂不动声色的唤住了木头军士,冲其眨了眨眼,一把拿过烧火木柴,没好气地丢给了微胖军士,打趣道:“拿根木柴都怕动?活该一身膘,你他娘难怪讨不着媳妇儿哈哈哈。”
“去去去~”微胖军士一时尴尬。
随即王三腿笑看‘木头’:“木小子,你赶紧和他们说说,老哥我方才讲的可真?”
木头虽生的外表冷酷,但表情却依旧木讷,甚至显得有些...呆愣!
他愣了片刻,直到众人等得眉头紧皱,有些不耐烦时,才后知后觉地点头‘嗯’了一声,随即也不打招呼,便自顾自地向着马儿们走去。
“你...!”
那胖军士怒指木头,眼见着又要发火,却被王三腿伸手大笑着劝下:“诶~别走啊!怎样?老哥我说得可对?木头可是承认了。你们啊~以后可要对木头客气点,说不得哪日木头就成修士,‘噌噌’天上飞的那种!嘿~到时少不得好好报答你哦。”
他拍了拍微胖军士的肩头,坏笑着。
“就他?还修士!”那微胖军士十分不屑:“一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山野傻子,就那啥也不知的脑瓜子,若非伍长看他可怜,叫他吃上一口军粮估摸着早死在林里了!还想成修士,怎不直接上天成神仙呢?”
此刻,那抚慰马匹的木头年轻军士木纳的表情下,眉头微微颤动,不知是何想。
“好了!”
正在此时,那本该晒太阳打盹的伍长,已闷声制止:“伤人,慎伤人心,况乎袍泽?”
伍长发话,微胖军士只得闭嘴,但依旧不爽的瞪着木头的背影,碎碎嘀咕:“袍泽...哼~也配?”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老者似诵书般的朗朗之声。
“古语曰,人,心坚如铁,亦脆如流沙。时,恶言不关己,任其口出,心无波澜;然若与己关,则难以心平似海。故,欺人者莫欺情,伤人者莫伤心,乃人人也!”
随着老者阴阳顿挫声至。
哒哒哒......
轻快的蹄声由远及近。
众军士见得不远处一秃顶盘发,身着灰布旧长衫的老先生,正翘着二郎腿,侧骑着一头‘昂昂’叫唤的长鬃毛驴,经此而来。
这...可不就是那秋水宗的老祖,河上公吗?
河上公手握书简,正随着毛驴轻快的步伐上下颠簸,似品读得颇为认真。
毛驴脑袋前吊着根鲜嫩的玉米棒子,正流着长长的哈喇子,狂甩着大舌头跑得倒也欢快无比。
这一人一驴的滑稽画面,可把众人给看懵了。
那微胖军士陡然惊起,怒指河上公道:“嘿~岂有此理!这老儿是不是在教老子做人?”
王三腿顿时将其拉下,低喝提醒:“行了,没见是位读书人?说不得还是位老秀才、老学究呢!”
微胖军士一听这话,这才惊醒,顿时忌惮地瞅了眼悠闲而来的一人一驴,随即闭嘴缩了缩身子。
而此刻,毛驴已欢快地来到了五匹战马旁,然而自始至终少年军士都未抬头看上一眼,只默默无声地照料着马儿。
可河上公却笑看少年军士,如一位邻家和蔼老人见到后辈般问道:“小友,年岁几何啊?”
少年军士充耳不闻依旧低头,在那十分仔细地刷着马身。
吁~
见自己被无视了,河上公便要叫停座下毛驴。
可此刻的毛驴正和眼前玉米较近得欢快,非咬上一口不行,又岂会听背上‘坏老头’的使唤?
河上公这不叫不要紧,一叫停之下,小毛驴跑得更是卖力,生怕坏老头又故技重施收了玉米棒子!
“诶~!”
毛驴撒欢...
河上公揪住驴鬃,险些被摔下!
此刻的他再也没有半点文士风范,正趴在驴背上破口大骂:“你...你这牲口反了?敢不听使唤!非收了棒子,叫你吃...吃,诶!诶~停啊吁吁吁......”
小毛驴见背上坏老头果然要夺它惦记了许久的美食,更加发狂,那一跳一人高,蹦跶得都快上天了!
一时间,一人一驴上蹿下跳,左突右甩,嗷嗷叫着直把河上公给颠得如波浪儿,可谓狼狈至极。
哈哈哈~
众军士见了顿时捧腹大笑。
可就在此时,‘咻咻~’两声哨响!
那本该狂飙乱奔的疯狂驴,竟然变得安生了许多,且在那慢慢放缓速度。
随即,一慢跑身影出现在了毛驴侧方,且有一抹淡淡香气入鼻,众人一看可不就是木头嘛?
只见木头少年军士看了眼喘息之中发型凌乱,秃顶更是明显的河上公,遂伸手拿过玉米棒子,直接送入毛驴口中。
得了玉米美味,在木头抚摸安慰下,倔强的小毛驴这才打着鼻息,享受地嚼着吃食停了下来。
哎呦呦~
河上公大舒一口长气,滚下了驴背,仿佛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感激带笑地看向少年军士道:“哎呀~多......”
话未说完,木头已自顾自地转身向马儿走去。
河上公顿时喝了西北风,被无视地愣在了原地。
可下一刻,身旁这贼毛驴竟然不屑地冲着他打了响鼻,随即丢下他这真正的主人,向那少年屁颠颠地赶去!
“这...!”河上公愣了片刻,却不知为何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
一炷香后,天之桥道旁。
此刻,河上公正站在道旁,微笑望着坐在马儿旁石边的少年军士,那笑眯眯的模样,活似看到了宝贝。
似是被河上公盯得太久,有些膈应,那表情木讷的少年军士蹙了蹙眉头瞅了眼眼前怪老头,低眉片刻,他解了腰间水袋,默默无声地递给了河上公。
河上公望着手中的水袋,愣了片刻,遂展颜感叹:“人活世间,难得有心人啊!”
说着,他饮了一口后,送还水袋的同时,乘机问道:“敢问小友年岁几何啊?”
少年军士不答,只接了水袋默默挂在腰间,显得十分冷酷。
见此,河上公又指着少年军士额头接着问:“小友这额上这......是天生的?”
少年军士依旧无言,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恰巧,一旁毛驴‘昂昂’叫唤了两声,显得气氛十分尴尬。
哈哈哈~
不远处,高坐石上的王三腿笑道:“我说老先生,您就甭问了,咱兄弟就是根木头,闷葫芦懂吗?”
“木头...?”河上公展颜微笑:“这木头好啊,贴切...贴切。”
随即,他不死心,更不信邪的又问道:“小友尊姓大名啊?”
果然,还是如晴空问明月。
见此,河上公锁眉如川,摸了摸自己的油亮秃顶。
他来回踱了两步后,随即一拍秃顶,舒眉展臂阔袖道:“呐~小友你看看,我可是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这样一声不吭是不是很没礼貌?”
少年军士抬头,看了眼展臂微笑的老先生,遂‘哦’了一声,似乎是打算开口....。
可还不等河上公惊喜片刻,木头竟没了下文,已再次垂头擦拭着手中腰刀!
这次,河上公终于急了,是一把夺了少年腰刀,‘啪’~摔在一旁。
在木讷少年略带疑惑的不目光下,他指着地上的腰刀,沉言道:“凡铁...岂可为汝刃?说话!”
见少年军士依旧无言,不仅如此还去捡那地上的腰刀,河上公闭目仰天长叹。
“哎~花虽生灵开,香虽思聚魂,忆...却难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