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还有一个孪生哥哥。乍一看,我们的外貌完全一样;所以,除了父母和几个特别亲近的朋友之外,没有人能够正确地辨认出我们两个人。

但是,虽说外貌相同,我和哥哥在性格上,却有不少差异。拥有同样的遗传因子,在同样的环境下教育成长,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使我们之间产生了这些差异呢?从小我就抱着这样的疑问,甚至上大学的时候,还学了生物学,但那个谜团,至今还是没能解开。

拥有同样的遗传基因,成长环境也一样的我和诚,生而有之的唯一区别就是: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我们兄弟两个就带着这么一点差异,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谁是兄谁是弟这种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为什么周围的人,一旦知道我们俩是双胞胎之后,都会有大致一样的反应。

“啊,你们是双胞胎啊?……那么,你们谁是哥哥呢?”

父母的内心深处,应该没有想要将我和哥哥,区别对待的想法,但是,在幼小的我们的心中,却不知不觉地,萌生了我们两个有所区别的想法。诚自认为自己就是哥哥,我也甘愿只做一个弟弟。或许,我和诚之间细微的性格差异,就是源于这一点吧。

一言以蔽之,诚是一个温顺的少年。他喜欢阅读科普书藉,喜欢摆弄机械;还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摆弄一些手工机械玩意儿。虽说如此,他的朋友却比我多,而且,他想到什么,就会清楚地表达出来,鉴于这种性格,也很难认为他是内向的。

只是,诚和我不一样,他基本上不会表露自己的情感。

我总是不高兴了就发脾气,不痛快了就哇哇地哭鼻子。要表达喜悦之情,也会很简单直接。如果说我像个小孩子,倒也不为过,只是我的这种感情表现,似乎有些过了,所以,往往都是由我率先引起争执。

小时候,我就是附近的孩子王。如果有什么打架事件,或者发生什么争执纠纷的话,我就会冲在最前面,一切都用拳头来解决。所以,我很受住在附近的孩子们的仰慕。可是,另一方面,别的街道的孩子王,却十分讨厌我,他们认为我过于傲慢。

有一次,有个很仰慕我,总管我叫哥哥,且比我小两岁的小伙伴,被附近街道上的初中生找碴儿,遭到了恶意欺负。对方说什么他用眼睛瞪他了,还说什么他骂他了,我想,也不过就是因为这些无聊的理由吧。可是小伙伴却被打伤了,整整三天脸都肿着。

我应该去报复,于是单枪匹马,跑到了附近的街道上去。

虽然对手是个初中生,但我却丝毫没有怯意。打这种小架,我还是非常自信的。但是,当我看到对手的时候,却迅速地失去了斗志。

因为我之前见过这个人。那是我去看望因胃渍疡住院的父亲,在附近街道的综合医院里见到的。当时,我在候诊室里,看到了这个嘴唇紧闭,两眼一直盯着前方,穿着学生制服的人。

“旁边病床上的男孩子,昨天晚上的病情突然恶化,今天早上就去世了……”父亲跟我说。

父亲似乎是与这个男孩子聊过几次,言语中流露出颇为惋惜之情,那个小孩儿与我年纪相仿。

“刚刚,有一个穿学生制服的男孩子,是小孩儿的哥哥,来为他收拾东西了……”

我听了父亲的话,才知道我在候诊室里,见到的那个小人,就是那个可怜的小男孩儿的哥哥。

就为这点原因,使我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去和他打架了。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图景,他紧紧抱住再也没有醒来的弟弟,不停地哭泣,我感到了一种万箭穿心似的疼痛。

结果,我万念俱灰、痛苦不已。诚看到了我没精打采地回来,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了?又打架了?……那么,你跟什么样的家伙打的呢?……”哥哥一副关心的样子,急切地摇着我的肩膀,大声喝问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对方是不是很厉害?……你是怎么被打败的?……畜生,快告诉我啊!……”

之前我一直强忍着,但已经到了极限。我一把抱住诚,哇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你怎么了?”

听到他温和的声音,我一边不停地哽咽着,一边把所有的事情,都对他说了出来。我并没有输给那个家伙。但是,我看到了他在医院里,哭得稀里哗啦呜里哇啦的怪样子,就再也不能下手去打他了。

既有后悔,又有不甘……我用拳头不停地捶打着诚哥哥的胸口。他说我是个窝囊废,还问我为什么不敢还手,他一直在嘲笑我。可是,我真的是下不去手。我没能打他,真没出息。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没出息。

“不是那样的!……”诚似乎是在鼓励我,拍打着我的肩膀。

“你绝对不是没出息。不是那样的,你只不过是很善良罢了!……”诚突然这么对我说,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我很高兴。我非常喜欢这个样子的你。”

从孩提时代起,我就一直认为,自己一定战胜不了诚。无论在如何艰苦的条件下,都能不忘却理性,而做出冷静的举动……诚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在学校里,我们的成绩都差不多,在体有方面,诚活跃于乒乓球部,而我则活跃于棒球部。上了高中以后,我也有点像个成人了,不再像孩提时代,那么容易感情用事。但是,如果遇上了不讲理的事情,还是会发怒,遇上懊恼的事情,也照样会哭泣。因感情用事而犯的错误不计其数。

但诚却不一样。当然,在必须发怒的时候,他也会怒发冲冠,只不过并不像我那样,感情用事罢了。

我很想向诚去学习,努力进行精神上的修行,甚至还打心底里想过,要去道场坐禅。

我的前面总有诚的身影。他是我的良友,也是我所依赖的兄长,他还是我的目标。

我倚靠着自动售货机,喝了一瓶很甜的咖啡,心里却一直想着诚。我将喝完的空瓶子,用一个很帅气的棒球姿势,飕地一下扔进了垃圾箱,之后,便走进了人流拥挤的中心街区。

正值4月末的黄金周,街上人来人往。

诚从我的眼前消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他现在在哪儿,又在干什么呢?我一无所知。怎么都无法与诚取得联系,但我还是在等待着,关于他的线索。

我插身穿梭于繁华喧嚣的街道上,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搜寻了。

突然,我在一家拉面馆前面,停下了脚步。

在中央大街上鳞次栉比的女装专卖店之间,孤零零地矗立着这么一间拉面馆,总觉得有些不太协调。挂在外面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墙壁上的油漆也在脱落,整个面馆一副寒碜的模样。但是,来这里吃饭的客人却排到了门口。

说起来,诚对于这家面馆的特制拉面,可谓极其中意。

“每周必须去吃一次那里的拉面,要不就会食瘾发作,手指都会颤抖个没完,满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拉面,工作也没法儿干了。”诚曾经这样对我说过,还热情洋溢地推荐我也去尝一尝,“你也去试着吃一因吧,你一定会被它的美味所倾倒的。”

大中午的,也开始有点饿了。我在外面排号的女服务员那里,点了特制的拉面之后,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正好有一对儿高中生模样的情侣,亲亲密密地手荦着手,出现在面馆外。每个人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诚与瞳的第一次相遇,确实也是在这家拉面馆。我想起诚似乎跟我提到过。

木本瞳是诚的未婚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个时候,她本来就应该成为我的嫂子了。透明白净的皮肤——还与母亲有几分神似,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头脑聪慧、处事精明,而且还很温柔——她如果能与诚在一起生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或许双胞胎之间的喜好,应该是相通的吧?诚第一次把木本瞳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我打心眼里生出一份嫉妒。

原本定好了,他们要在樱花含苞待放的季节里举行婚礼。当我看到诚满心欢喜的样子时,也会非常髙兴。

初中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到我们21岁的时候,母亲也离开了我们……我们兄弟两个,以前只经历过家庭成员的减少,终于能够组建新的家庭了。

长期以来只有两个人的家庭中,倘若再生出一个小孩儿,那一定会变得很热闹吧?我回想着父亲健在的时候,一家四口人围着餐桌,吃饭时的那份温馨,想象着就在不久的将来,那样的场景又将重现,不禁心潮澎湃。

但是,就在举行婚礼的前三天,瞳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是在诚之前听到这个悲伤的坏消息的。

那天,我带薪休假,一大清早便开始准备搬家。虽然诚和瞳都同意我就这样,和他们一起住下去,但是,我总觉得那样不太好。我决定在附近租一间公寓,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就在中午刚过的时候,瞳的父亲打来了电话。我和他也见过几次面,所以,从他的语气中,我很容易地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能和诚……取得联系吗?”

我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他那种从喉咙里强挤出来的、沙哑悲戚的声音。就像是戏里的台词一样,每一个字都是在一段异常漫长的时间后,才慢慢地吐出来的。

“瞳,昨天晚上……瞳去世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话,我紧紧地捂住了电话。

“怎么回事……出事故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脑海中浮现出诚欢天喜地的样子,我的胸口传来了针扎一般的疼痛。

“啊,对不起……非常抱歉……”

瞳的父亲抽泣着,不停地道歉。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但是,当我在医院里面对尸体,得知瞳是自杀而死之后,才终于明白了。

瞳留下了一封遗书。据说,遗书就认其地叠放在她上吊的那个地方的旁边。上面只有一行字——“诚,对不起了!……瞳”。

最初发现尸体的是她的母亲。女儿将近中午的时候,竟然还没有起床,母亲觉得奇怪,便去她的屋子里一看究竟,却发现,女儿已经吊在了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条细细的绳子上,就这样匆匆地去世了。那是用来捆绑行李的那种尼龙细绳,在瞳的脖颈上,留下了清晰的勒痕。

“怎么会这样子呢?”曈的母亲扑在尸体上,不停地哇哇大哭起来。

“昨天晚上,瞳要举行庆祝婚礼的晚会,还遨请了大学时候的朋友们……那时下午5点左右的时候,从家里出去的。”

我也听诚说过此事。原本也邀请诚一起参加的,但是,他有一些工作,必须在那天处理完毕,所以,他就开车把瞳送到了晚会现场,只和朋友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便又回到了公司。

“她说她会晚一点回来,所以我们就先睡了。瞳回来的时候,是凌晨一点钟左右。我是听到了门响动的声音才知道的。”瞳的母亲满含悲痛地号叫着,“我已经累了一天,不想再从被窝里爬起来,所以,就没有去管她。或许,那个时候,如果我能到门口迎一迎她,跟她打声招呼的话,可能就不会这样子了。”

我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

为什么,她必须要选择自杀呢?……如果单用婚前恐惧症来一语概括,也未免太草率了。

女儿的状况,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转变,她的父母都一致这么说。

他们还说,前天的时候,一家人还在一起吃饭来着,那个时候,瞳还表现的很开心呢。

到傍晚的时候,终于联系上了诚。他大惊失色地冲进了医院。我当时第一次见到诚,表现出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不,即便那时,在旁人眼里看来,他也是非常冷静的。

诚拉着瞳的手,颤抖着。他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或许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他不停地深呼吸,似乎是想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或许是瞳的父母,很理解诚现在的心情吧,他们都悄悄地走了出去。

“诚哥哥……”我低声喃喃叫他。

“对不起。能让我们两个人,单独地待一会儿吗?”他嘟囔着。

“啊……”我伸手打开了门。

“诚哥哥……你就哭出来吧,那样会好一些。哭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照着我的想法说。

“你,就连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没有必要这样憋屈着的。谁都不会觉得你很娘们儿的。你要是难受,哭出来也好。要是难受的话……”

“拜托你了。让我们两个人待一会儿行吗?”诚突然怪叫一声。

我扛不住诚那强烈的口吻,默默地走出了屋子。在我关上门的那一剎那间,我听到了诚抽泣的声音。

“让您久等了。请进来吧!……”

等了大约15分钟,终于在柜台旁边,找到了一个位子。我坐在了圆椅子上,很快便有热气腾腾的特制拉面端了上来。红色的面汤里,放着卷曲的面条,周围砜散着一股大蒜的香味,直勾人的食欲。

“啊,你不是诚吗?好久不见了啊!……”

一个长着白头发的男子一面打着招呼,把一个碗放在我面前,似乎很想念诚的样子说。这种情况,我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并不觉得惊奇。

“哦,不好意思,我不是诚,我是他弟弟。”

男子吃了一惊,但很快就说:“啊,那你们是双胞胎吧?”表示他己经认可了我所说的话。

“最近,诚在干什么呢?……有一阵子没有再见到他了。新婚生活很忙吗?”

听他的口气,似乎是与诚经常联系的人。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话题扯到了别处。

“诚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呢?”

“这个嘛,你看我这里每天都比较忙,还真不记得上次在这儿见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了。他不是去年春天结婚了吗?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基本上没见过他了。”

“是这样的啊!……”

我有点失望,轻轻地吸溜了一口汤。虽然我还期待着,或许诚最近还来过这家餐馆呢,但是,看起来他还是没有来过。在我面前的这个精神矍铄的男子,看来并不知道,诚的未婚妻已经自杀了,也不知道诚已经失踪了。

诚哥哥的突然消失,是在去年的6月份,就是那个宣布即将进入梅雨季节,也正好下起了雨的夜晚。

“我出去一下!……”

诚只说了这一句话,走后却便再也没有回来。从他的银行存折和个人印鉴也不见了这一点来看,我感觉到,他是离家出走了,但是,至今我都无法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

我连一张他留给我的字条都没有找到。他的桌子上面,只是放着陌生的录像带和破碎的布条。在那卷录像带上,贴着写有“HITOMI”的标签。那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印出来的。粉红色的文字周边,用红色的线条勾画了出来,是年轻人喜欢的版面设计。

我想知道录豫带中,究竟录制了什么内容,于是将其插入录像机中,但怎么都无法播放。我检查了一下才发现,磁带已经全都被扯了出来,里面什么都没有。

在那些深绿色的破布条上,用黄色的丝线,绣着“KIMOTO”的字样。看样子是被强制绣上去的,布条非常难看。木本是瞳的姓。或许这是绣上了名字的衣服,也可能是撕碎小物件后,留下的下脚料。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布条上,有用锥子穿刺的痕迹。令我觉得有点不寒而果。看上去那是饱含着憎恨、不停地连续穿剌的瘕迹。我将布条拿在鼻子附近,闻到了一股油渍的味道。

我的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丝可怕的想象:诚将承载着曈的记忆的录像带拿在手里,胡乱地扯出里面的磁带,还一边往她的遗物上洒着汽油,一边将其哧哧地撕成碎片。

诚和曈的婚期,眼看就要临近了,本来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幸福。但是,就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或许产生了一些摩擦。

我打电话到诚的公司,才知道他5月末的时候,就已经辞职不干了。但是,即便是在那以后,诚也会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像往常一样出门而去。他并不是去上班,那又去干什么了呢?……

诚还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就那样离奇地消失了。

但是,最初的时候,我还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失去了深爱着的人,或许是他为了疗养心中的伤痛,花很长一段时间,出去旅行了呢?……我一直这样想着,所以,也就没有怎么当一回事。

但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诚哥哥却依然没有回来。

诚哥哥失踪两周之后,我也离开了家,开始了公寓生活。我再也无法忍受在那么宽敞的家里,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了。我还在诚的桌子上,放了一张便条纸。上面写着让他回来之后,赶紧联系我之类的话。

最近,为了使老宅空气保持清新,我每个月都会回去一趟,但是,丝毫没有发现诚回来过的迹象。已经过去一年时间了,但是,事情并没有丝毫进展。每次看到在车站前流浪的男子时,我都会停下脚步,去确认那是不是我的哥哥诚。每当我看到新闻报道里说,有身份不明的尸体被发现了的时候,都丝毫不敢怠慢地去核对年龄和相貌。但是,这样还是无法找到诚。

自从上个月,我与样子订婚之后,只要一有空,我就会上街走一走,去寻找哥哥诚。我想把祥子介绍给诚。我特别希望我们的婚礼,能够收到他的祝福。

从拉面馆里出来之后,我还是漫无目的地,继续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路上,我还去了诚经常去的商店里,打探他的消息,但是,丝毫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答复。

尤其是出售无线电和收音机的商店,我会格外的注意。诚从小就很喜欢捣鼓机械,他还拿到了业余无线电收发报的许可证,和电器工程师的资格证书。大学二年纪的时候,诚制作的窃听器,还给我们兄弟两人,带来了不少乐趣。

为了确认窃听器的效果,诚还偷听过打给母亲的电话。但极其偶然的,那次听到的秘密,竟然是一个让我们很震惊的消息,母亲正好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说,自己已经到了癌症末期。

最终,母亲都没有告诉我们,她罹患癌症的事情,并在一年以后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与诚也正如母亲所期望的那样,直到最后,都装作并不知道母亲病情的样子。

对不起。就因为我,在母亲最后的时光里,让你留下了伤心的回忆!……

母亲的葬礼之后,诚对我说:“如果,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或许应该立刻就把话说明白的。这不是在相互欺骗吗?我们,直到最后,还在跟母亲撒谎。”

“再也不做这样的物件儿了。”他把自己制作的窃听器,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但那个窃听器的机身异常坚面,只是轻微地有些变瘪。

“你说什么呢?”我确实是用这种生气的口吻说的,“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会那么认真地,照顾妈妈的病情了。这样子欺骗了妈蚂,不需要有什么罪恶感的。即便是妈妈,也会这么想的。”

听了我的话,诚只是报之以微微的一笑。

那个机身稍微变瘪的窃听器,现在也一定还躺在诚桌子的抽屉里吧。

太阳很快就要下山了,我也非常劳累,于是在喷泉旁边,我一个人坐了下来,叹着气,又回想了一遍这徒劳的一日。

就在那个时候。

“茂……”

我被意外地拍打了一下肩膀,回头去者,是一个染了银发,但有些褪色,面部化妆姣好的女子,正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俯身看着我。她的模样看上去有20岁左右……不,或许她还是个高中生。如果卸了妆,估计会更可爱吧,也或许会是老气横秋的呢。

“这会儿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不像你啊!”

“你是?……”我心里奇怪,自己认识的朋友中,并没有这么前卫的女子。

“欸……怎么了?”她屈膝把脸向我凑了过来。

“哎呀,你不是茂啊。太像了,我认错人了。”

她吐了吐舌头,在我的旁边坐下来。她跷起了两条细长的腿,看上去十分撩人,一脸的天真无邪,两只眼晴直勾勾地盯着我。

“喂,这也是缘分啊。请你多多关照!……”她开心地朝我打着招呼。

“畜生!……”就被这么一个小姑娘,弄得慌慌张张的,也实在说不过去。我伸手取来了喷泉中喷洒出的水,收在手掌上,并将其抹在脸上。

“我,是蓝田麻美。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当然不会认识了。

“哦,好遗憾啊!……果然,我现在还不是什么大牌明星呀!……”

银发女子自称自己叫麻美,她不停地交换着两条腿,忿忿地噘着嘴。

“我是女演员。”

“是吗。不好意思……我基本上不怎么看电视。”

“可惜我还没有上过电视呢。”

她站了起来,嘴里哼哼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我无意间看到了她那形状优美的肚脐,不由得臊红了脸。

“啊,不过,今天晚上,可能电视上就会播出。在11点开始的夜间剧场。有空的话可以看一下啊。”

“什么?……”我低头回了一句。

“怎么不说话了?”蓝田麻美睁大两眼,好奇地注视着我问道。

“啊,哦哦……我一定看。”

她将手叉在腰同,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能再耽搁了,那么,再见啊。跟茂很像的人。”

她就这样一边说着,迅速挥了挥手,走上了柏油马路,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什么啊,这究竟是……”我呆呆地坐了良久。

“谁呢,茂是……”

我这样嘟囔着站起身来,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银发女子把我认成是茂,说明我与茂看上去很像。会不会那个男人就是诚呢?

我冲着少女离去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有些咋舌。或许我本来应该,再详细地询问一下她的。我开始懊悔,自已怎么可以被这女子的独特气质所吸引,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往那里想呢。

“你在哪儿呢,诚?……”

我望着天空嘟囔,当然,天空并不会回答我。

我一无所获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11点了。到这会儿还没有吃晚饭,我有点腹中饥饿起来。

我打开电视,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后,仰身躺在了沙发上。

当我将这苦涩冰冷的液体,倒入口中的时候,似乎感到一天中的疲倦,都向着脚下沉淀。但沉淀仅仅是沉淀而已,并没有能够将其排出体外。没过多一会儿,我感觉到,似乎我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被这混浊的液体所浸没了。

我很想听到祥子的声音,于是伸手取出了行动电话;但是,我很快意识到,今天是星期一,于是又切断了电话。

星期一不能给她打电话。祥子这样说过,她白天会在料理教室,是联系不上的。到了晚间,会因为劳累而想很快入睡——对于祥子所说的这些理由,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完全相信。

“浑蛋!……”我骂了一句,将罐子底部残留的那些苦涩的液体,一口气饮个干净,轻声嘟囔着。

“为什么要这么胡乱臆想呢?你就是没有出息。自己伤害自己,是很恐怖的事情。”

我又一次拿起行动电话,拨通了祥子的电话。我倒着举起空空的啤酒罐,用滴下来的几滴液体,滋润着自己的嘴唇。

——您拨叫的用户无法接听,用户或已关机,无法联系。

耳边突然传来了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无情声音。我一把扔掉行动电话,躺在沙发上,将视线移向了电视机。

我想起在喷泉边,偶然遇到的银发女子所说的话,找到了夜间剧场的頻道。

最近不怎么见的笑星,还有美女,以及那些嬉戏着的、久违了的泳装女子,发出嘈杂的笑声。我感到了一丝不适,但更换频道也很麻烦,所以,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看着。

“……接下来,就是为即将到来的夏天,而准备的特别节目。”笑星演员抱着一个胸部十分挺拔的泳装女子,语速很快地说着。

画面切换以后,顿时出现了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幼小女孩儿,正被强行撕开衣服,大声地叫嚷着。电视画面上充斥着“恐怖色情录像带特辑”的字样,字体异常恐怖。

“今天晚上向观众推荐的AV专栏,与以往的取向有所不同,将为观众呈现一个恐怖的色情片,请收看。首先是……”

浑蛋,无聊至极!……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打开冰箱,取出了第二罐啤酒,一口气倒进了肚子里。伴随着一声叹息,我打了个饱嗝儿,又将视线返回到电视上。电视上呈现出一派异样的光景。

那是一个形迹乖张的男子,他犹如占卜师一样,穿着一袭黑衣。眼角向上吊着,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苍白的肤色,即便是长相,都难以让人接受……

浑蛋,真是一个丑八怪!连耳垂上那颗大大的黑痣,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男子从一张破旧的木质桌子上,一下子拿起了一把手术刀,歪着嘴角笑了起来。背景音乐开始响起,声音极其恐怖。

“疼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马上……马上你就会觉得很爽的。”

在那个男子面前,站着一个女子,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姿势。仔细一看,女子正慢慢地飘离地面。她的左手腕和两个脚腕,都被墙壁上突出来的捆绑器具,紧紧地捆绑着。以前,我曾在一本什么书上读到过——满脑子全是吊在十字架上,准备行刑的魔女的姿态。

女子似乎只有右手能够自由移动。她拼命地晃动着右手,似乎是要用尽全部的力量,要从这里逃走。

“不用害怕的!……”黑衣男子舔舐着女子微微跳动的乳房,静静地说。

“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男子一把抓住女子的胸部,喘着粗气笑着说。

“别……别这样!……”女子激烈地反抗着。

“别这样,不用害怕!……哦,其他的人,也都不需要害怕。”

随着镜头的移动,室内出现了好几个与那个女子一样,被绑着左手腕和两个脚腕的女性,她们都在苦苦地挣扎着。

在一栋圆柱形状的奇妙的屋子里,墙壁上一共绑着13个女子,就像是展览会上的绘画一样,将男子围在中间。

每一个女子都化着浓妆,但仔细看去,却都是很幼小的女子。每一个人都伸着唯一自由的右手,反反复复地哭喊着:“救命!……救命!……”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

“请看这组画面,真是痴狂的演出啊!……出场的女演员们,全都被绑在了墙壁上,势必会影响到演技的发挥,但是,这部影片的导演,并非等闲之辈!只留下右手来表演,使得影视画面极其艳丽,同时还成功地创造出了,极富想象力的视觉效果。”

笑星的解说,出现在这种低级趣味的画面上部。绑在墙上的女子们,面部几乎要扭曲地大声哭喊着,将右手伸向前方的摄像机。细长柔软的手指,在摄像机前面,变换着各种姿态,让人觉得极具挑逗性。

“妻子在一起不幸的交通事故中,离开了这个世界,为了唤回已经逝世的妻子,主人公必须举行一次恶魔的仪式。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一本《魔界文书》,他按照上面所写的内容,希望能以13个处女作为供品,使妻子复活。”

接下来便开始介绍影片的情节了。

“这果其是《魔界文书》中所写的内容吗?还仅仅是主人公一厢情愿,无端认定的事情呢?他将13个女子的衣服脱光,于是,一场悲剧就这样开始上演了。”

播音室里传来一阵笑声。

“13个女演员就要竞相出场了,这真是一部耗资巨大的作品啊!”一个吐字不清的女人插话说。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女子,她被舔着脖颈,看上去煞是撩人。

“关于这部影片的导演,据传言说,他是一位富豪的公子。拍摄这种AV作品,是他的业余爱好。真是令人羡慕啊!……”解说者幸福地号叫着,“从一开始就将利润抛之脑后,才可以拍出如此令人痴狂的作品。这部扣人心弦的影片,不能单单地看做是一部AV作品……快看啊,这样的画面,不是极其震撼吗?”

伴随着一阵类似于地震前奏的响声,画面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接着出现一个特写镜头:黑衣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这就是恶魔出现时候的场景。桌子翻倒了,手术刀飘在了半空中,男子也被甩在了墙壁上。接二连三地出现这种神奇的现象。还有,就是那在一股股白烟中,陡然出现的恶魔。”

就像笑星解说的那样,画面中的男子,就像是被一个透明的人背着一样,开始飘向半空中,紧紧地贴在墙壁上。那一阵阵不绝于耳的轰鸣声,就像是恶魔的笑声一样,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怎么样?表演太逼真了吧!……虽然是用什么绳索吊着在舞动,但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播音室里的解说员骄傲地介绍着,“去年,受到这部作品的影响,还发生过一起悲惨事件。但那并非导演的问题。这是一部值得一看的作品。《第十三个供品》,月亮企划拍摄,税前售价8900日元!详情请电话咨询——月亮企划。”

画面上依次出现了被捆绑着的13个女性的面孔,最后一个女人闭着眼晴,似乎已经睡着了。就是那个银发女子,我吃惊地喊出声来:“啊!……”

她肯定就是今天那个在喷泉边,与我搭话的女子——蓝田麻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