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浅死在了那一年的冬至。
在陆家老宅的后花园。
靠近树林的地方。
那天下着大雪,所有人都没料到姜浅会在大雪天出去,而且是凌晨。
她穿着一身白裙子,那么冷的天气,她本就身体差,却连外套都没有穿,大家把她从雪地里救起的时候,她身体已经冻成了僵紫,脸上,身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十七急疯了,疯了一样将她抱起来往外跑,可还没送到医院,她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医护人员把她搬上急救床的时候,她的手里还牢牢的握着那个白色的药瓶子。
四十多颗曼陀罗,致死剂量的十倍,回天乏术。
陆震霆接到消息,直接昏厥了过去,是李尧和白媛,送了她最后一程。
李尧很自责,哭着怪自已没看好姜浅,白媛安慰他,这不是看不看好的事,因为谁也没有告诉过姜浅,陆清时的墓碑就在陆家后花园的那片林子里,浅浅身上的白裙子,白媛从前见她穿过很多次,那时候她捧着奶茶站在陆清时身边,白裙翩跹,漂亮的就像谪入尘世的仙女。
而如今她穿着旧时的裙子,死在离陆清时最近的地方,白媛想,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老天也舍不得让有情人分离,又或许是浅浅吃了曼陀罗以后,如愿的见到了清时,她选择不顾一切的随他而去罢了。
白媛不知道在姜浅的梦境里,是不是也有着像昨夜一样纷扬不止的大雪,她看着躺在病床上,再没有了一丝生气的女孩,不知道是该哭着骂她,还是该努力微笑着给她送去最后的祝福。
冷风从窗棂里灌进来,窗外的天空,是阴郁的灰色。
而在她逐渐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她仿佛也看到了一副画面——
漂亮的女孩儿穿着白裙子,在花园里折了好几根香气馥郁的腊梅,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身的时候,看见陆清时挺拔清俊的身影站在她身后。
她丢掉了手里的腊梅,笑着扑进他怀里。
月色温柔,他们静静的拥抱在一起,陆清时低下头吻她的额头,修长的大手覆在她的发顶,白媛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陆清时漆黑深邃的眼底是宠溺的笑意。
而那个一向哭哭啼啼的女孩儿,她满心欢喜,她看着陆清时的时候,那双总是噙满了泪水的眼睛只有笑,她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在他清隽的下巴亲了一口,漂亮的眉眼间笑意盈盈。
那笑容温净又甜美,乌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白媛一边哭,一边想,她真的从来没有见她笑的这样开心过。
如果死了,就能和相爱的人长厢厮守,那该多好,她多希望浅浅是真的如愿以偿找到了清时,在他们尘世以外的地方,再无灾难,再无困顿,有情人能相爱到白头到老,希望老天能多怜悯一点这个吃了一辈子苦的小孩,活着的时候她没能得到过幸福,没能和自已爱的人在一起,她死了,求老天就让她圆一次梦吧……
……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
明日落红应满径。
……
河岸,水流湍急。
正午的阳光穿破云层,照射在这贫穷的小山村,映出了炎炎夏日之象。
耳畔是不止歇的蝉鸣声,水流声,还有微风拂过来的青草泥土香……
混沌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不断浮沉,姜浅觉得自已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她漫长而困顿的一生,光影渐变,那些爱着的,恨着的,纠缠的画面仿佛离她很远,像是隔着另一个世界,可却又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到她能清楚的记得那个世界每一朵花的颜色,每一个人的笑脸,就连她穿的衣服,每天吃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伤和痛,每天走马观花的在她残存的意识里掠过,尤其是在她每一个焦急害怕的时候,记忆里总有一双温暖修长的手,将她轻轻的抱在怀里,他怀抱的气息清冽干净,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的温暖,给足了她安全感,可一旦她睁开眼睛想看的更清晰一点,周遭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
她再也看不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冰冷。
她伸手,同样什么也触摸不到。
身体仿佛置身在静谧的太虚之境,她不知道自已在哪里,周遭除了黑暗,只余黑暗,她感受不到阳光,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更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习惯了这样枯燥而冗长的感受后,她索性什么都不去想,累了困了就任由自已闭着眼睛,把自已想象成是这宇宙黑暗中的一粒尘埃,不知道自已要睡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已要飘浮到哪里去。
直到,她感觉到了似有阳光跃入她的眼帘。
耳畔,是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的流水声,鸟叫声,蝉鸣声。
姜浅猛的从沉睡中惊醒。
入眼,是遮天蔽日的绿意,古木参天而起,到处都是树,她发现自已正躺在一根倒地的树干上,也许是已经躺了很久,青苔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裙摆。
她打量四周,像是一处山谷,她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睡在这里,慢慢扶着树干站了起来,然后她发现自已身上的裙子,好像很小,裙子的样式很老旧,腰间的蝴蝶结已经破了,就像是给乡下的小孩子穿的。
姜浅没明白,然后伸出自已布满了青苔的手,惊讶的发现她的手同样很小,而且手背还胖乎乎的,比陆之翎的手大不了多少。
她脑子里顿了一顿。
身后是湍急的水声。
她转身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河岸旁,灌木丛里似乎躺着一个人。
鲜血从灌木的叶子上滴落。
蜿蜒到地上,流淌着,染红了岸边的沙石。
姜浅眼皮猛跳。
因为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身体里的血液在急剧的汹涌,她不敢置信,脚步似有千斤重,她死死盯着那被灌木遮掩住的一身白衣,一步一步的走近。
她什么都没有想。
也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