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像很不开心,我的朋友……”
我放下了手上的报纸。欧文还坐在早餐桌旁边,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他出神地望着窗户,六月初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您怎么会觉得我不开心?”我问道。最近的一条新闻确实让我心神不宁,但是我尽力装作平静。没想到还是被欧文看穿了。
“哦!有很多迹象都表明您不开心!其中之一就是:昨天晚上,在我组织的晚会上,您并不像往常那样兴致勃勃。等等,这是什么?阿齐勒,看,昨天晚上有人胡闹的时候把我的一些信件扔到壁炉里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壁炉跟前。他在灰烬中乱翻了一阵,然后拣出两三张被烧掉大半的信纸。他气恼地看了看那几张纸。
“我的账单……”他小声地说。
“算了吧,别装作无辜的样子。您很清楚,这都是您自己干的。有客人的时候,您习惯于用账单来点雪茄。”
他耸了一下肩膀。
“这倒是实情,您说得没错。不过,没有必要把这些小意外放在心上……他们会再给我寄账单来的,别担心。在给我写信的人当中,他们是最顽固的。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很过分,应该有法律来阻止他们这种行径。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您说有很多迹象让您认为我不开心……”
欧文走到我的跟前,他拿起报纸,展开来。然后,他看着我说:
“人们读晨报的姿势就很能说明问题。通常情况下,也就是说心情舒畅的时候,您会紧紧地攥着报纸,举到眼前,凑近鼻子,以便狼吞虎咽由舰队街的可鄙的骗子们所编造出来的好消息。”
我的朋友严肃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您刚才把报纸举得很远,更不要说您翻报纸的姿势。如果光从您的这些姿势来判断,我会以为报纸上有什么可怕的消息……别否认!别发表什么抗议!您又不是第一次狂欢之后住在我的客房里,我以前观察过您看早报的姿势,不止一次。您今天早上非常的不开心,而且您掩饰得不够好。”
一阵沉默之后,我问:
“好吧,您想知道什么?想要得到具体的解释?”
“为什么不呢?朋友的作用是什么?在您情绪低落的时候,我难道不应该关心吗?”
“但是,恐怕您无法理解……”
“这肯定是和女人有关。作为一个男人,我可以提供经典的、同时具有启发性的建议。”
欧文走到了窗口,他背对着我说:
“是关于迷人的斯比勒,对吗?”
“是的!但是您怎么会……您肯定在昨天的报纸上看到简报了!”
欧文的手深深地插在便袍的口袋里,他转过身,耸了一下肩膀。
“我当然看到了。您以为我会扫过这个名字而无动于衷?”
“欧文,您这是作弊,您是个骗子!您凭什么用拿报纸的理论来嘲笑我……”
“不能这么说!我的理论没有任何问题!我已经向您强调过很多遍了,在我们的艺术领域里有一条重要的格言:如果有人在某一个问题上撒了谎,或者欺骗了您,这并不能证明他的其他言行都有问题。”
我懒得和他争论这些。斯比勒结婚的消息让我心烦意乱--她嫁给了伦敦的一个贫穷的街区里的一位受人尊重的牧师。尽管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斯比勒了,但是看到她的名字,只要一回想起她那优雅动人的身影,我就会心潮澎湃。这条成婚的消息(我是说成婚这件事,而不是说幸运儿是一名神职人员)不可避免地勾起了我的嫉妒之情。这让我回想起了几年前的圣诞节,我发现她是匹国特的未婚妻的时候,我也经历了相似的感情煎熬。
那个可怕的圣诞节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埃德格·佛布被逮捕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故事中的主角后来怎么样了?埃德格·佛布的下场当然不怎么样,但是法庭很仁慈,判决他坐牢的年头并不长。这肯定和他主动供认了罪行有关系。关于佛布的证词,我需要提醒一下诸位读者朋友,他的证词很重要--下面我就来解释一下。佛布提到了匹国特为了把哈瑞·尼克罗斯调开所设计的诡计。佛布清楚其中的所有细节,包括哈瑞被他的雇主突然派去的地点。他的雇主(一个并不重要的角色)是受了匹国特之托,而且匹国特还要求拦截并毁掉所有写给哈瑞的信件。这些我们前面已经提到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是:是埃德温请求匹国特这么做的!在当时,富有的批发商人肯定不知道埃德温的这个请求的真正原因,他没有想到这实际上是替情敌扫清了道路。否则的话,他根本不会答应下来。佛布无意间听到了匹国特和埃德温之间的一次对话,他隐约记得埃德温自称是为他的妹妹的未来着想。埃德温声称和一个尼克罗斯这样的小流氓交往对斯比勒不会有任何好处,他还强调说这种情况不会好转,除非把哈瑞弄走,不管用什么办法。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们就不难理解匹国特在死前不久对我所说的那番话--他说埃德温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乖巧、正直。实际上匹国特也是不久前才从查尔斯·曼斯菲尔德那里了解到了实情:埃德温对斯比勒的感情并不是单纯的兄妹情意。匹国特也是在那时明白了三年前埃德温请求他帮忙的真正动机。
我不知道卡特琳娜·匹国特小姐后来怎么样了。他的哥哥死去几个月之后,她卖掉了所有的产业去了美国。朱卢斯·莫刚斯通的生意一直很红火。在曼斯菲尔德家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他的声誉,反而使他更加出名了。曼斯菲尔德家的大宅子被卖掉了。据我所知,查尔斯向新主人力荐了尼古拉斯和玛丽,于是他们留在了那里。查尔斯·曼斯菲尔德现在在伦敦只剩下一家商店了。匹国特的死亡对他的财务状况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卖掉房子的收益也帮不上什么忙--那所房子早就被抵押过了。
至于斯比勒,我包揽了照顾她的任务。我经常去探望她,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几个星期之后,我甚至可以说她的感情和我一样强烈--一种牢不可破的感情。但是,我们的感情慢慢地出现了裂痕,而且越来越大,唉!越来越严重。我们之间的问题就是斯比勒对于救世军的满腔热情。她说自从我们开始交往,她花在救世军上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她感到很不安,她认为我有责任。尽管斯比勒从来没有明确地表示过,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并不赞同我的生活方式。我没有把时间和金钱用在她所选择的事业上,这让她很震惊,也很失望。她故意参加了一个特殊的传道团,留给我的时间少得可怜。而我怎么可能责备一个心地如此仁慈而善良的女人?真是糟透了。并不是她要抛弃我,而是我没有决心和力量去追随她所选择的道路。既然死了心,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感情慢慢地变冷。
我和斯比勒之间的恋情并不是那次恐怖的圣诞节的唯一产物。有一天晚上,我和斯比勒在一个环境幽雅的餐厅里吃晚饭,猜猜我们遇到了谁?我们惊讶地发现:欧文和达菲内两个人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
在我们的调查过程中,我已经注意到了达菲内对于欧文的强烈的仰慕之情,我也知道我的朋友对那个年轻女孩有好感。不过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演变成更深层次的感情。他们两个人似乎很合得来,他们的欢快劲儿甚至让我嫉妒。
虽然还没有达到丑闻的地步,但是欧文的举动引起了伦敦“绅士”们的不快。在好几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看到欧文和达菲内形影不离。欧文带着她到处参观,剧院、沙龙、艺术展览、海德公园。这两个人在哪儿都很显眼,一方面是欧文的奇装异服,另一方面是瘦小的红发女孩儿的年纪--欧文的年纪显然又不可能是她的父亲。
在那段时间里,因为我和斯比勒的关系,我刻意和欧文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同时,斯比勒也很少能见到她的妹妹。我和欧文很少见面,也很少有机会相互倾诉对于曼斯菲尔德姐妹的感情。一年之后,我们俩又都变成了夜游神,又开始结伴而行。然而,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恢复无话不谈的习惯。对于我来说,和斯比勒的感情问题始终是一个禁忌,我不愿意和任何人讨论这个问题,即使是欧文。而欧文则很少提到曼斯菲尔德家的两姐妹。他唯一一次提到达菲内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说达菲内已经去法国了。
“混乱之王”的故事也被我们抛到了脑后,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在佛布被捕之后,我们曾经私下里讨论过这个话题。我向欧文表达了不满,我指出他的解释并不能让人满意,他没有解决传说的问题和另外几桩谋杀。欧文当时的答复仍然很含糊。于是,悬而未解的问题被搁置了起来,直到今天又被挖掘了出来。
“阿齐勒,告诉我,您从来都没有想过斯比勒卷入了那桩奇案吗?”
“我当然很好奇。我还可以告诉您,您在那件案子里的表现让我有些失望……”
欧文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香烟:
“我当时对您怎么说的?”
“您向我解释说:在彼得·约克死后的那些年里,他的某一个家人决定进行报复。这位约克的亲人在有生之年一直在骚扰曼斯菲尔德家族--他高兴的时候就扮作幽灵出现。”
“我还告诉过您,是不断出现的意外事故让‘混乱之王’名声显赫。在节日期间,人们常常头脑发热做出一些荒唐的举动,不可避免地就会出现意外。而只要死因稍有疑点,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混乱之王’的报复。就是这样的,阿齐勒。我认为这就是实情,我们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再说,那段故事也太久远了!”
“关于那个曼斯菲尔德家的远房亲戚--老乔治,两名证人看到他倒在通向村子的路旁。您解释说那个老人只是从马上掉了下来;而且他的马受了惊,他身上的致命的伤痕实际上是马匹造成的;在和马匹搏斗的过程中,老人处于下风,所以被马蹄踢到了。一个证人所看到的所谓的‘和看不见的敌人搏斗’其实是老人临死前最后的挣扎;而证人所看到的‘飞快地穿过田地,逃离现场的黑影’就是受惊的马。那匹马飞奔而去的时候,马蹄声自然有回响。那位证人浮想联翩,再加上传说的影响,于是把马蹄声想象成了远去的铃声。”
“就是这样的。第二天马匹回到小屋的时候,它的凄惨的状态就是最好的证明。阿齐勒,请注意。这个悲惨的意外事故引发了一系列事件。这件事让当地居民重新回想起了‘混乱之王’的恐怖传说;经过一个多世纪的休眠之后,‘混乱之王’又复活了。而且,一年之后埃德温就死了……”
“关于埃德温的死,您几乎什么都没说。”
“是的,我没有解释埃德温的死亡事件。但是,我向您解释了两年后,也就是我们进行调查的前一年,那个年轻的屠夫是怎么死的。很简单,他就是淹死的。他脚下的冰层破碎了,就像我们猜测的那样。冰洞旁边的血迹也很好解释:掉进冰水里之后,他拼命地想抓住冰洞外缘的冰层;那些锋利的冰块划破了他的胳膊和手。您还不明白吗?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您那位动人的斯比勒在梦游期间打扮成了‘混乱之王’的样子,戴着面具、帽子,还有缀着铃铛的大衣。您自己已经亲眼见过了,她完全可以做着梦走到湖面上去。那个屠夫发现了‘混乱之王’,他拿着鞭子跟着它走到了湖心的区域。斯比勒身子比较轻,她安然无恙地走了过去,身强力壮的屠夫可没那么幸运。”
“可是,欧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到非常恼怒,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朋友轻松的口气,另一方面是懊悔于我的无知,“为什么?关于这一点,您从来没有向我做过任何解释!”
“您呢?您后来就再也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还有,您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她呢?”
“我从来没有问过!因为当时您郑重地警告我不要向斯比勒提这件事情,甚至不要提及任何和她的梦游相关的事情!”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我的朋友吐着完美的烟圈,他满腹心事地盯着那些烟圈。
“可是,有太多的事情都需要澄清!”我说,“比如说,您声称不知道埃德温是怎么死的?这种话根本不可信。您总不会说埃德温是自杀的吧?和匹国特一样?另外,您对于匹国特自杀的解释也无法让我信服!”
欧文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说:
“我想您现在很想知道埃德温的死亡的真相……”
“什么?您的意思是说您知道真相?您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
“我相信您很明白我的意思,阿齐勒……斯比勒和埃德温的死有关系,而且是很直接的关系。我不是说过吗?在这桩犯罪的背后是一双艺术家的手。没错,就是斯比勒那双灵巧而细致的手,那双手创造了不少美丽的东西;但是,也是那双手造成了埃德温的死亡,是那双手把她创造艺术品的工具--也就是编织针--插进了埃德温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