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孙思达屋里出来,夜已经很深了。
任意撩了撩鬓边的头发, 慢慢走在夜色当中。
人生固然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但她又是何其幸运的一个人。
幸与不幸, 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间的距离。
孙思达是个好医生, 在她的认知里, 一直都是。受到医生的夸奖,得到病人的感激。有次任意去医院里看他,正好遇见他跪在地上抢救病人。
病人是个农民工,浑身衣服脏兮兮的, 嘴边有明显的呕吐物,孙思达丝毫不嫌脏污, 伏身给对方做人工呼吸。
那一 刻,任意的眼眶是湿润的。
她很开心,在她茫然无助的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位好医生。
可刚才那一刻,德高望重的好医生, 却在她的面前萎顿得像被霜打了的落叶。
果然, 错误是不能犯的。
一念之差, 无可弥补。
任意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如果当值医生换成别人, 那个人未必会因为愧疚帮睿睿保存脐带血。孙思达做了一件坏事,同时也做了一件好事。
他是坏人,但并没有坏彻底。
任意拿出手机看时间,那微不足道的电量支撑不下去,手机已经黑屏关机了。
任意在楼下的长椅里坐了会儿。
没有记忆是很苦恼的事情, 她像一条断了层的河流,之前流经哪里,遇到过什么完全没有了印象。当知道自己是任意那一刻开始,她的大脑时常会出现空白。
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意去想的状态。
以前为了睿睿,活得很有劲头,现在眼前忽然出现了另外的路,她停住脚步,茫然了。
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奋斗,又因何而奔跑。
人生短暂性地失去了目标。
住院部大楼一楼大厅里忽然出现了一阵骚动,任意抬头,表情茫然地望过去。好像有五六个人从一楼大厅里冲了出来。
为首那人穿了件病号服,脚下没穿鞋子,光着大脚板子在冰凉的地板上奔跑。他身后是几名护士和几名医生。
大家表情都很焦灼,似乎是在应对一种突发而不可控的状态。
任意离着门口方向有点儿远,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只隐约可以看清大家的衣着。那双没穿鞋子的脚,因为太过白皙,也入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神色恹恹的垂下头。
在医院这种地方,医生和护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更无能为力。
长发垂下来挡住了视线,但声音还是隐隐约约传入了她的耳朵。
“姜总,姜总!”
“姜智豪,你给我冷静点儿!”
听到熟悉的名字,任意猛地抬头,她瞪大眼睛仔细瞧,那个跌跌撞撞前行的人,可不就是姜智豪?
任意迅速站了起来,她冲着他的背影追赶而去。
越跑越近,她看清了追赶他的人。
是他们那层楼的护士、医生,其中包括沈英博。
都快半夜了,沈英博仍没回家,还真是敬业。
姜智豪往东跑了一会儿,神色仓皇地又转过头,冲着西边胡乱奔跑。
宽松的病号服包裹着他劲瘦的身体,遮住了他平日里的那份强势,因为奔跑,他的头发凌乱不已,眼神不再是锐利如鹰,取而代之的是紧张无措。
任意气喘吁吁地拦住他的去路,气息微喘地喊了声:“姜智豪!”
听到呼唤,姜智豪的眼神唰地转过来,当看清是任意时,他脸上立马绽放出如孩童般的笑容,他伸开双臂扑过来抱住了她。
“你去哪儿了,害我好找。”他语气埋怨地说道。
任意诧异了:“你刚刚是在找我?”
她看向对面追过来的沈英博几人,表情有些复杂。
沈英博抬起胳膊,轻轻摸了下自己的头发,丢给任意一个埋怨的眼神之后,他扭头对身后的同行们低语:“好了,都回去吧。”
沈英博冲任意喊了句:“拜托,帮忙看好刚跑出来的精神病人。”他摸了把头上的汗,神色疲惫地往住院大楼走。
姜智豪一直紧紧地抱着任意,勒得她都有些难受了。
她抬起胳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提醒他:“你抱我太紧了。”
姜智豪松开她,顺势牵住她的手,语气嗔怪地说道:“看来要找根绳子把你绑在我身边,省得趁我睡着就不见了。”
任意低头,他的一双大脚丫子踩在地上,右脚侧边泛红,好像是受伤了。
任意作势要蹲下身子去看他的脚受没受伤,可腰刚弯下去,就被姜智豪掐着腋窝给提了起来,他表情不悦地问:“你要干嘛?”
任意指指他的脚,“好像受伤了。”
他得是多仓皇,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出来,大概醒来那一刻,看到周围空空如也,生怕傍晚那一幕是他自己做了个梦,便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
痛彻心扉地失去过一次,所以他太怕了,怕再失去一次。
姜智豪右脚往后藏了藏,他右手食指抬起任意的下巴,“不要往男人的下三路看,看这,”他挑眉,“看我的脸,你不是最喜欢我的脸吗?”
任意有些好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最喜欢你的脸了?”
姜智豪微笑的表情慢慢怔住。
任意也跟着怔住了。
稍顷,姜智豪愣怔的表情又慢慢释怀,重新露出淡淡的笑容。
任意露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姜智豪俯下身,轻轻啄了下她的唇,将她后面的话语给堵了回去。
“这个世界上,你最不需要说对不起的人便是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任意忽然伸手,轻轻搓了搓男人的脸,“看不出来,你甜言蜜语说得这么多。”她呵呵笑了,“省着点儿说,别现在说尽,等到我老了,就改为骂骂咧咧的。”
“不许瞎说。”姜智豪牵着任意的手往回走。
经过的路人都会向两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看你,好好的一副帅哥形象,愣是被你折腾成了白痴的样子。”任意笑着打趣姜智豪。
会笑的他比起冷漠时的他更多了一份魅力。
如果被人看成是疯子,那也应该是最迷人的疯子。
“别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姜智豪将任意的手揣到自己兜里,“只要你喜欢我就行。”
任意故意斜眼看了看他的形象,摇了摇头:“不太满意啊!”
姜智豪低头审视自己的衣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真不满意?”
任意拖着长长的尾音“嗯”了声。
两人已走至病房门口,姜智豪四下看了看忽然将任意推进了病房里,接着将门一关,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被阻隔开了。
任意讶然,“你关我干嘛?”
她动手拉门,拉了几下,竟然拉不动。
姜智豪真把她关在病房里了。
任意失笑:“又要搞什么?”
说要一直牵着手的是他,可现在主动放开她的也是他。
男人上来一阵也会这么善变?
姜智豪身体虽然生病了,但脑子还没进水,任意百无聊赖地坐到床上等他。想着他可能是跟自己开个玩笑,或者要拿什么东西给自己看。
她习惯了冷漠、不苟言笑的姜智豪,对于他现在偶尔孩子气的行为,她隐隐有些不适应。
过了约摸有十几分钟,门声响动,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任意表情奇怪地看过去。
她怔住了。
刚刚病号服加身光着脚丫的姜智豪,经过短短十几分钟,已然变成了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他穿着得体的西装,脚上蹬着黑色锃亮的皮鞋,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
很帅很撩的男人。
任意站起来,表情无措地问道:“你,你刚才干嘛了?”她用手指指他焕然一新的装束,“你忽然穿这身衣服,有事儿?”
姜智豪单手抄兜,表情怡然地走进来,他站在任意跟前,像模特一样转了个圈,最后在她身前站定,“满意吗?”
任意眨眨眼睛:“什么?”
大半夜的问她这种问题,太莫名其妙了。
姜智豪牵起她的手,表情异常认真:“你不是不喜欢我刚才的样子么?所以,我现在这样呢?喜欢吗?”
任意表情傻傻地,“所以,你是因为我换的衣服?”
姜智豪点头,“我说过,我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我只在意你的。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变成什么样子。”
男人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任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还是冷漠的工作狂姜智豪吗?
这是谁家不小心放出来的萌猫吧?
竟然做出这么可爱的事情,大半夜的为讨媳妇欢心,费事巴拉地换衣服打理头发。
任意口吃地问道:“你这衣服和鞋子哪来的?”
她在病房里头,他人在外头,这衣服鞋子打哪来?又是在哪里换的?
任意分外好奇。
“刚跑去车上拿的,就在车上换的。”姜智豪如实回答。
任意轻轻搂住男人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下次别这么傻了,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今晚,她有了一种被强烈需要的感觉,也有了一种被人视若珍宝的惊喜。
被人需要,被人珍视,应该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