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听雨浑浑噩噩回到房间,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
昏黄的日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木地板上,映照得细密的灰尘犹如金粉闪闪发亮。
而房间的另一半,却是昏暗无光。
梳妆镜里的少女眉眼紧蹙,玻璃珠一样的瞳仁黯淡失色。
姜听雨怎么也没有想过母亲会做出亲自接送她上下班的决定。
她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弱小的孩子,可是母亲却似乎意识不到这一点。
姜听雨叹了一声,饱满的额头搭在梳妆台上,细嫩的手指拨弄着手机屏幕,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听,等到电话那端浮起呼吸声,姜听雨绵软的声线溢出:“一一,再帮我查一个人可以吗?”
程简依刚从上一家公司离职,此刻正窝在家里投简历,闲得发慌,听到姜听雨的话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
“谁?”
“谢霁淮。”姜听雨嗓音淡淡,听不出丝毫起伏。
程简依手一抖,指尖按下鼠标,那条没来得及仔细看的招聘信息便被她点了投递,“谢霁淮?你查他?”
姜听雨不解:“怎么了?不能查吗?”
“不是不能。”程简依敲着桌面组织语言,“是没必要。”
“谢霁淮的名声在京北太响亮了,也就是你,满心眼里除了摄影就是摄影,对他一无所知。”
姜听雨讶然:“是吗?”
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程简依叹了一声,耐心地给姜听雨科普:“谢霁淮自小就被送出了国,直到去年回来掌权谢家,不到一年的时间,安插人手,铲除异己,现在整个谢家都差不多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这个人手段狠戾,薄情寡义,恐怕眼里只有权势。”
听上去倒不像是看重感情的人。
电话那头一直沉默着,程简依还以为信号出了问题,“眠眠,能听到吗?”
“听到了。”姜听雨反应了过来。
程简依:“总之,你离谢霁淮远一点,他可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不过你有父兄撑腰,倒也不用怕他。”
姜听雨边听好友说话边在镜面上以指为笔作画,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一匹野心勃勃的狼。
狼的眼睛锐利阴狠,像极了那个男人。
谢蕴南。
姜听雨默念着男人的名字,精致的眉心蹙起,“可是……我跟谢家定了亲。”
程简依耳边轰地一声,犹如惊雷在耳畔炸开。
手机没拿稳,直接掉在了桌面上。
程简依慌忙捡起手机,急切到甚至顾不上心疼手机是否完好,“定亲!你跟谁定了亲?谢霁淮?”
程简依心跳加速,一点也冷静不下来。
“不确定。也许是谢霁淮,也许是谢蕴南。”老爷子只定了姜谢两家的亲事,谢家的小辈只有男性,而姜家只有她一个女孩,如果无法作废,她也至多就是二选一。
程简依脑子抽痛,谢家这俩都不是啥好东西,眠眠嫁过去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亲事是爷爷定的,你也知道,我爷爷脾气有点倔,谁的话也不听。”姜听雨声音低落,似是有些忧心。
程简依压了压剧烈跳动的心脏,急切道:“眠眠,別担心,你要是不想嫁,谁也不能强迫你。”
姜听雨不担心自己被强迫,她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拜托好友帮忙查谢霁淮是因为她想确认谢霁淮能不能成为那条后路。
现在看来,并非不行。
起初,她不愿意和谢家联姻是因为不确定那天的人到底是谁,但现在既然知道了那天的人是谢蕴南,就能准确地排除掉这个错误选择。
而谢霁淮贪恋权势,不重感情,即便是结婚了,他大概率不会干涉她的生活,那她就可以随便出门,再也不受牵制。
姜听雨单手托着脸,目光淡淡扫向落地窗外漫天的晚霞,耳畔好友的声音喋喋不休,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满脑子想的都是,自由。
晚上十点,姜听雨靠着枕头,曲起细白的双腿,深色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
洛杉矶此刻是上午八点,差不多是哥哥运动结束的时间。
现在发消息应该不会打扰到哥哥吧。
这样想着,姜听雨编辑好信息,郑重地点了发送:【哥哥,在吗?】
姜聿丞从浴室里出来,未擦干的发尖滴着水,身上的浴袍松松垮垮,隐约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了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姜聿丞三两步走过去,散漫地坐在床尾,摸过手机。
看到发信人时,眉心微动。
他来洛杉矶快半个月了,这还是妹妹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
真是新鲜。
姜聿丞轻笑了声,起身踱步到窗台处,随手回了一句:【?】
姜听雨腾地一下坐直身体,飞速打下一行字:【哥哥,你知道谢霁淮吗?】
姜聿丞觑眯着眼盯着名字看了许久,脸色愈发阴沉。
姜聿丞:【知道。】
何止是知道,简直是记忆犹新。
和美国里斯尔顿公司的合作被谢霁淮横插一脚,以至于他不得不飞来洛杉矶亲谈合作,滞留半个月。
姜听雨眼睛一亮,【那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或是微信都可以。】
姜聿丞默了默,问:【你要做什么?】
姜听雨还不想暴露自己的想法,随口搪塞道:【没什么,就是好奇嘛。】
姜聿丞蹙眉:【和谢家的婚事你不用担心。】
他随手按下开关,窗帘缓缓拉开,刺目的阳光霎时落入手机屏幕上,反射的光线刺激得眼前一片空白。
姜聿丞背过身,缓了片刻后,视线重新清明,陷入在昏暗一面的脸庞沉冷阴刻。
细白指尖敲击着屏幕键盘,很快,简短的一行字浮现:
【谢家的人配不上你。】
姜听雨平日里没心没肺惯了,但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哥哥对谢家的愤懑。
为什么?是谢家惹了他,还是因为她的婚事而对谢家有怒?
姜听雨眉心一挑,又发了信息过去,【哥哥说的对,谢家当然配不上我,但是哥哥,你能不能先把他的联系方式发我,好不好嘛,拜托拜托。】
连发了几张恳求的表情包,一张比一张可怜。
她就不信哥哥真的能狠心不答应她。
姜聿丞平日里最宠妹妹,向来是有求必应,就算是对谢霁淮又再大的不满,这会儿他也不得不满足小公主的请求。
微信上搜索了谢霁淮的名字,显示查无此人,姜聿丞才想起来上一次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点进黑名单,姜聿丞顿了顿,还是将人放了出来,截了图发送给妹妹,不忘叮嘱:【谢霁淮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和他有过多的来往,要是受欺负了,告诉哥哥,哥哥替你收拾他。】
姜听雨看到谢霁淮的联系方式,内心隐隐有些激动,她觉得,自由都在朝她招手。
【知道啦,谢谢哥哥。哥哥快去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姜聿丞勾了勾唇,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下来。
小姑娘惯会恃宠生娇。
利用完他就过河拆桥,连一句关心问候的话都没有多说。
果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姜听雨搜索到了谢霁淮的微信,临到发送添加好友请求时,她却停滞了动作。
她连谢霁淮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就这样贸贸然加他的微信是不是不太好。
女孩反趴在床上,双手抱着枕头,犹豫着要不要加。
思忖许久后,姜听雨咬了咬贝齿,狠下心点了添加。
她就趴在那儿,盯着屏幕等啊……等啊……等到睡着了也没有等到申请通过。
谢霁淮离开酒局时已经是深夜十点。
作为新任谢家家主,掌管整个谢氏集团,没有人敢在酒局上劝酒,就连敬酒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谢霁淮不快,落不着好。
几个小时的酒局,谢霁淮不过喝了两三杯酒,连微醺也算不上。
上车后,谢霁淮长腿交叠,靠着椅背假寐。
驾驶座的助理不敢打扰,打算关掉车载音乐,好让车厢内保持安静。
“不用关,声音调小一点。”后座的男人声音倦懒,透着漫不经心地意味。
“好的。”助理点了两下屏幕,音乐声音立时降了下去。
车子驶入桥面,车窗外风声呼啸,吵得车内的男人皱了下眉。
下一秒,男人半阖着的双眼睁开,深邃的目光淡淡睨向窗外,薄唇轻启:“下午董事会上,二叔不是说我刻意打压他,不许他接手重点项目吗?那就把京郊生态园的项目给他。”
助理愣了下,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后座的男人。
男人神情懒散,英俊的面容淡如皎洁的月光,令人捉摸不透。
助理把着方向盘,谨慎措辞,“生态园是集团重点项目,二爷恐怕……难做。”
谢老爷子的二子谢柏川,是继室所生,目光短浅,好大喜功,绝非是可堪大用之人,老爷子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越过儿子,将公司交到孙子手上。
助理只是含糊了一句,没有说得太明白,到底是谢家的二爷,就算再不好,也轮不到他一个助理说嘴。
谢霁淮指尖敲着大腿,唇角弥漫着轻懒的笑意,“不试试,怎么让人死心。”
助理默然。
老板这是想要叫谢柏川自掘坟墓。
二爷想要做项目,谢总就给了,还给了最好的项目,以二爷的能力根本做不来这么大的项目,到最后还是会灰头土脸的还回来,求着谢总接手。
明面上给足了二爷面子,暗地里却又挖了个大坑等他跳。
不得不说这招高明。
车子驶离桥面,风声登时小了许多,谢霁淮单手捏着手机解锁屏幕,点进微信界面才发现有好友申请。
申请人顶着卡通人物的头像,具体是什么看不出来,昵称叫绵绵雨,没有任何备注。
谢霁淮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停留,直接撤出了好友申请页面。
微信里大多都是合作伙伴或是工作相关的人,不重要的人没有必要添加。
姜听雨从小就是众星捧月,哪里有过主动申请好友还不被通过的情况,一向骄傲的小公主受了挫,精神都恹了下去,
连着好几天,姜听雨都是由母亲接送,每日按时上下班,比上学的时候还要准时。
林静怡越是看得严,她就越是想要逃离姜家这个金丝笼。
姜听雨暂时丢下一身傲气,再一次给谢霁淮发送了好友申请。
结果,对方还是没有通过。
姜听雨气得点开谢霁淮的微信头像,纤细的手指用力戳了好几下发泄情绪。
不加就不加,她还不稀罕呢。要不是想要利用谢霁淮,她才不会自降身份主动示好。
有本事永远都不要加好友。
姜听雨睨了两眼黑沉沉的头像,索性关了手机,看也不想再多看一眼。
……
两日后,姜听雨跟随父母出席京北沈家小孙女的三岁生日宴。
这场生日宴办得极为隆重,京北大半豪门世家都前来道贺。
沈家小孙女是沈家独女沈蔓菁所生,生父不详,众人都说沈小姐是靠着国外的精子银行生下来的,所以才会带了一点点欧洲人的血统。
这事越传越真,就连姜听雨也觉得可能性很大,毕竟蔓菁姐姐不像是会带球跑的人。
姜听雨挽着父母出现在宴会厅时,众人惊艳的目光投落在她身上。
姜家小公主一身藕粉色露肩连衣裙,半透纱质的面料仙气十足,裙摆绣了淡粉色的樱花,一整个春天的浪漫都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姜听雨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好友程简依。
程简依打扮得简约利落,到不像是来参加生日宴的,更像是来工作。
程简依也看到了姜听雨,老远就招手示意,脸上洋溢着笑容。
姜听雨小声征求父母的同意,这才提着裙摆走到好友身边,眨了眨乌黑的眼睛,浅浅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程简依叹了口气,无奈道:“本来是不想来的。”
她这几天都忙着投简历,真是没有心思参加宴会,况且,她要是出席,势必要回程家见不想见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睨向前方,“喏,都是拜她所赐。”
姜听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好友的继母。
程简依的继母最会装白莲花,黑的也能被她说成白的,程简依小的时候没少在她手里吃亏。
“算了,不说了。”程简依嫌恶地皱了皱眉,转而望向另一侧,手肘抵了抵姜听雨,神神秘秘道:“你不是想打听谢霁淮吗?瞧,那边的男人就是谢霁淮。”
姜听雨想起自己连续两次被对方无视好友申请,顿时眯起眼,双手傲娇地环抱在胸前。
她倒要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资本敢这么轻视她。
……
沈家在京北根基颇深,就连谢老爷子也要给几分薄面,沈家既然送来了请帖,谢霁淮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
谢家一同来的还有谢蕴南。
谢蕴南和谢霁淮一向不对付,来了宴会厅连招呼都不打就跟一帮狐朋狗友走了。
谢霁淮如今在京北炙手可热,那些式微的世家都想攀附一二,借着谢家这棵大树乘风。
三五人围着谢霁淮,递名片的,自我介绍的,甚至还有拿着从前的交集拉近关系的。
谢霁淮靠着椅背,目光落在手里透彻的红酒杯上,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话。
七月天气炎热,宴会厅开了冷气依旧沉闷,谢霁淮食指轻勾,扯松了领带,领口处的扣子被他解开了一颗,隐约露出了线条分明的锁骨。
他交叠着双腿,整个人慵倦懒散,一副高不可攀的矜贵模样。
众人见他意兴阑珊,渐渐消了攀谈的心思。
谢霁淮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他本就是冷漠的人,一切只以利益为主。
而他身边的这几个人,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不多时,谢霁淮长睫微扇,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门口进来的少女。
少女粉裙如樱,乌黑的头发不似之前那般披散,而是盘了起来,额间只留了几缕发丝,既娇俏又明艳。
少女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人,乌黑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提着裙摆便匆匆走过去。
谢霁淮眼眸不动声色地暗了下去,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摇晃了两下红酒杯,送至唇边,薄唇微阖,饱满浓郁的酒香在唇齿之间蔓延,回味甘甜。
沈家的酒倒是还算不错。
放下酒杯,谢霁淮的余光瞥到了走过来的身影。
谢霁淮目光懒倦地看着那人,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大腿。
那人走近后,语气烦躁,眉眼之间写满了不情愿,“哥,我爸叫你过去一下。”
说话的是被父亲抓壮丁前来传话的谢蕴南。
谢蕴南相当不愿意做这件事,总觉得做传话人会让他低谢霁淮一等。
明明是同辈人,谢霁淮已经是谢家家主,而他却是众人口中的纨绔子弟。
凭什么!
谢霁淮笑了声,语调散漫地问:“什么事?”
“我怎么……”谢蕴南差点被激怒,好在他没忘记自己是在沈家的宴会上,这才哑了火,“你过去不就知道了吗?”
谢霁淮扫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谢蕴南见他不动,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
姜听雨抬眼看过去时,只看到沙发那处唯一站着的男人。
男人背对着她,看不清样貌,从背影分辨只能得出,个子还算高身材尚可的结论,但她怎么都觉得这人并不像是杀伐果断的人。
“怎么样?”程简依含着笑意问她,眼里满是八卦的意味。
姜听雨实话实说,“普普通通。”
男人背有些弓,肩膀也耷拉着,说普通都有些勉强了。
这样的男人居然还两次拒绝了她的好友申请。
姜听雨更加生气了。
程简依惊得目瞪口呆。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错把谢霁淮看成了大帅哥。
程简依不信邪地又看了过去,远处沙发上的男人矜贵俊美,容貌到身材都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绝不是她看错了。
程简依好半晌才回过神,朝她竖起大拇指,感叹不已:“不愧是姜家小公主,眼光就是高,谢霁淮都看不上。”
姜听雨鼓了鼓腮帮,低下头扫视甜点,挑了一小块慕斯蛋糕,递到好友手中,岔开了话题:“这个好吃。”
她没有告诉好友自己被拒两次的事,主要是太丢人,说出来她也太没有面子了。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姜听雨觉得厅里闷得慌,便独自走到了露台处吹风。
初夏的晚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吹在身上十分惬意。
姜听雨双手搭在扶手上,眺望远方。
温格莱酒店地处京郊,是古式欧派建筑,从外看更像是座城堡,酒店左侧是一大片高尔夫球场,右面环湖,环境优美自然,京北世家大族都喜欢在这里举办宴会。
远处层层叠叠的山丘没于黑夜,在莹莹月光之下隐隐显着轮廓,近处,湖心波光粼粼,偶有鸟雀轻点,漾起一阵涟漪。
姜听雨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美好的景色了,平日见不到尚且还能忍受,现如今见了,她心里对山川河流的向往便又加深了几分。
“要是能出京北就好了。”
少女幽深的目光盯着湖面,樱粉色的唇张合了几下,轻声叹息。
大约是她注意力涣散,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道影子。
“为什么不能出?”
作者有话要说:程简依:“谢霁淮怎么样,很帅吧。”
认错人的眠眠:“有吗?很普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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