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那年非渝大学毕业,自己创业,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他为人善良,不会投机取巧,之所以能挣到钱,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有些商业头脑和善于发现商机的眼睛。总之开公司开得挺顺的。他这个发小当时就混得不怎么样了,毕业以后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两个人在路上偶然遇见了,他发小就来投奔他。一开始说得好好的,只要把学校要求的三方协议糊弄过去就行,后来就求非渝把他留下来打下手,说一定死心塌地跟着非渝一起干。”

南筱不必听下文都能猜到结果,一准是程非渝一时心软把人留下了,等待他的却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果不其然,孙婉玉接下来讲述的程非渝的遭遇的和她想象的一般无二。

“这个男孩子两面三刀,利用非渝对他的信任,把非渝的几个最重要的客户全都撬走了,借着开分公司的名号把资源转移到了另一家公司。等非渝发现不对的时候,整个公司都被掏空了,再去查账,所有的账目款项都有问题,而且都是经由非渝签字的,就嚣张到扬言替非渝请律师的份上。”

南筱心想,程非渝输在对人性抱有太大期待了,这样的话,即使对方露出了马脚,八成也会被他出于信任忽略掉。

孙婉玉惋惜地感叹道:“也不怪非渝疏忽大意,他们两个人基本上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十多年的交情了,最要好的时候几乎形影不离,没什么是不能一同分享的。恰恰是因为关系这么好,被这样背叛,对非渝的打击才大。当时他整个人都崩溃了,见谁都觉得不是好人,是要来害他的,精神压力特别大,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消极又极端。没办法,他只能离开北京这个伤心地,去英国留学了一年,权当是散心。回来以后阴影还在,心态没有一点好转,像是被人抽了魂一样一蹶不振。公司不开了,事业不搞了,成天就知道跟人约着玩儿。他爸觉得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见他一次骂他一次,我倒是很理解他,还有些心疼。”

是啊。

程非渝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坦诚相待,暴露了自己的弱点的软肋了而已,怎么能是活该被伤害。

孙婉玉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走到一面柜子前,猛然拉起柜门:“非渝自幼被教育要低调内敛,不让锋芒太明显,我也极少跟人炫耀他有多优秀,但他优秀是事实。你看这柜子里关着的都是他荣获的奖项,奖杯、证书、奖牌,多得都快装不下了。”

这么壮观的景象,南筱在别处也见过,只不过主体都是企事业单位。

企事业单位最喜欢搞荣誉墙来供人参观,以求彰显自己雄厚的实力,吸引合作方来投资。

个人能斩获这么多奖项的精英本就稀有,还能把这么多荣誉从功劳簿上撕下藏起,是真的了不起。

程非渝不是凡人。

不过南筱仔细看了一遍属于他的战绩,没有金牌和冠军,都是二三等奖和亚季军。

“千年老二”实锤了。

“千年老二”也依然很厉害,他涉猎的领域非常广泛,从奥赛联赛到体育竞赛,全都涵盖了。

除了常见的学术证件,还有潜水证、导游证、飞行员驾驶证……能拿到手的他都像玩儿一样拿到了,宛如考证能手,强到可怕。

像他这种深藏不露的人不在少数,隐藏实力无非是因为气节。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世间的恶是肉眼可见的。

当公平正义以及普世颂扬的真善美,被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踩在脚下践踏,变成滑稽的笑话,实力也就不重要了。

程非渝会堕落成今天这样,不是他的心脏不够强,而是寒了心。

——他对别人那么好,别人又是怎么对他的?如果真心换不来真心,他又何必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呢?

这个世界上率先受到伤害的永远是好人。

南筱想到自己那天自以为为他好,狠狠蹂躏了他真诚的心意,忽然觉得自己残忍又自大,不禁自惭形秽。

他好心送她花,她却冷漠地用以往的价值观衡量起玫瑰的价值,还用教育儿子的口吻跟他讲了一通大道理。

到头来这满柜的荣誉真的是打到她的脸了。

得知真相后再回想一下,程老爷子和程树雄对程非渝的要求还真是严格啊。

如果这都叫不成器的话,成器该是什么标准?

南筱一时无话,半晌特意向孙婉玉问了坑程非渝的那个发小的名字。

孙婉玉告诉她:“叫黄索林。”

南筱不动声色地记下了。

南筱从程非渝从前住过的房间出来,魂不守舍。

想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外乎是发现真正的程非渝和她所了解的程非渝完全不一样,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程非渝了。

结婚后的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都把自己放在很高的位置。

她对他的尊重是给弱者的,不是给强者的。

她觉得自己比程非渝能干,比程非渝成熟,比程非渝会挣钱,而程非渝像个游手好闲还霸道专横的混球,他的桀骜像是无端的狂傲。

她相信他具备潜质。

是潜质,不是能力。

她没有将他放在过眼里。

现在,她眼里有他了。

她眼里的他是一个被世俗玩弄的折戟英雄,生而为神,堕落成魔。

这样的反差感让他变得鲜活且完整了。

过去的种种不合理之处都有了恰如其分的解释。

或许是因为不必防着谁,程树雄训示程非渝时只关上了房门,并没有关窗。

南筱不知不觉逛到了老宅的湖心亭,在亭子中央,能看到轩窗内的程非渝。

小小的窗户只能框住他一个人,像是将他框在了一副画像里。

画作里的他犹如一棵傲然挺立的雪松。

一阵凉风吹过,扫得窗边的四季海棠向窗内摇曳。

程非渝不动如山,长身而立,没有朝窗外看一眼。

南筱忽然就领会到了程非渝的魅力。

他的魅力不在于玩世不恭的漫不经心,而在于认了真时的那股倔强。

——人心可以被万千诱惑之下的欲念收买,人的脊梁却是压不弯的,他不懂人心,但他有脊梁。

这样的男人可能会一时失意,但没有什么能将他打败。

一家人不住在一起有不住在一起的道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彼此之间不便互相打扰。

他们这对新婚燕尔来的时候带了一堆节礼来,回去的时候也顺走了很大一批补品,有燕窝、海参,还有一些药食同源的中草药。

都是程老爷子带着私心让孙婉玉选的,不少都有壮阳的功效,以至于程非渝碍于面子很想扔掉。

回程途中,车厢内和来时一样安静,程非渝却莫名感到一丝怪异。

他仔细端详了南筱良久,关切又好奇地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南筱微微偏头,看向他:“我该说什么话?”

程非渝盯着她看了两秒,冷不丁下了结论:“你不对劲。”

南筱忽然笑了。

她十八岁离家,在外闯荡八年了,亲人不在身边,朋友只谈利益,下属对她敬而远之,已经很久没有人观察她的状态了。

她本就擅长控制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礼貌客气地嘘寒问暖很简单,谁都可以做到。

然而说她“不对劲”的,程非渝是第一个。

南筱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玩味道:“哪里不对劲?”

程非渝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看他的目光和过去不一样了。

这样的蛛丝马迹可能是错觉,不能当作证据。

南筱还是南筱,那种谈吐之间游刃有余的感觉错不了。

或许真的是错觉。

算了。

他一回来又挨训了。

南筱的心情再不好也没有他的心情糟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论怎么做都不能让长辈满意,而南筱只凭一张嘴就能让长辈笑吟吟。

实干派总是会瞧不起以动嘴皮子营生的人,程非渝烦闷地皱起眉,心里不是滋味,对南筱是既嫉妒又偏袒,想了想,觉得南筱得到的宠爱都是她应得的。

半晌,他苦笑一声,酸楚又无力地说:“早听说你们苗疆女人会下蛊。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算是见着了。”

早八百年的谣言,流传了这么久,听起来还是这么邪乎。

南筱挑了挑眉,看着程非渝愁眉不展的神色,想也知道他回家一趟又受了多少气。

亲人间的关系本就是远香近臭,他成天在长辈们眼皮子底下晃悠,那肯定是连狗都嫌。

对待酸话最好的方式不是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角度规劝,也不是明明那么顺遂却不痛不痒地卖惨,而是忽略。

南筱避开这个话题问他:“你把索道缆车的项目谈下来了怎么没和我说?你之前不是还拿这个跟我谈条件吗?”

程非渝那天是在气头上,一上头,“精虫”也和血液一块儿涌进脑血管了,事后回想起来又羞又臊,哪还好意思旧事重提?

他巴不得这段糗事早点翻篇。

此刻南筱再度说起,程非渝脸色一黑,侧身将自己埋在阴影里,声音闷闷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当个合法炮友有什么意思呢?”

南筱一怔,旋即笑起来,眼底尽是坦然。

“谁说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怎么会和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