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指物论

镜花水月的幻境千奇百怪,修士推演过程中看到任何东西都不奇怪。

道字脉的那个弟子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幻境,整个人的气息都变的暴躁起来。不仅如此,他明明紧闭着双眼,表情却带给人一种狰狞可怖的感觉。

道字脉的峰主此时皱起了眉头,俗话说,镜花水月一场空,只要悟透了这句话,一切幻境都不是难题。可那个小弟子明显没有参透这句话的真义,恐怕此时他已经被幻境拖住,根本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金以风的状态比他好些,虽说额头见汗,但周身的气息倒没多大的变化。一旦到了紧要关头,意识即将迷失的时候,他的周身就会自动闪现出电弧,让他保持理智。

“统统都给我去死!去死!!”道字脉的小弟子突然睁开眼睛大喊大叫,他的眼白此时已经布满了红血丝,体内灵力不受控制,胡乱的飞舞着攻击周围的一切。

“不好!”道字脉的那位峰主脸色一变,立刻出手将人制住,可那个弟子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血红的双眼看待四周一切都是邪魔形状。

见他还要攻击自己,道字脉峰主干脆利落的封闭了他的五感。

“师弟!”道字脉的其他弟子见师弟出差错,立刻上前把人带了回去。道字脉峰主面色不虞,他看了清月峰主一眼,用力甩了一下袖袍:“哼!”

清月峰主依旧面色不改,她下巴微微抬起,并不正眼瞧他。在她看来,被拖入镜花水月幻境的人,都是因为自身问题,若是意志力坚定,又怎么会分不清现实?

道字脉弟子失败,意味着金以风已经取得了胜利,但是他始终没有睁眼。观其神色,应该还在与幻境对抗,想要推演出幻境的雏形来。

看着他周身的电弧越来越少,别说是月弥了,就连十分了解金以风的玉致和望潮师伯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这卷幻术之所以那么有名气,除了其中真实无比,千变万化的幻境之外,就是任何被幻境迷惑的人,神魂都会受到损伤。

这种损伤在本源之上,轻则一年两年修复,严重者甚至会终生遗憾。而修士的神魂之伤一旦无法修复,就代表着他的路到了尽头。

道德峰的赤阳眯了眯眼,隐字脉拿出这样可怕的道术让弟子推演,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作为掌教高徒,他自然也修习过此术,因此他深知此术的可怕,体内无婴者,想推演此术更加艰险数倍。

看着望潮的脸色严肃,清月峰主笑着开口道:“拜字脉的弟子虽然少,但平时也不能懈怠,更应该好好教习才对,被一卷小小的道术难住,说出去你拜字脉脸上也无光不是?”

“我拜字脉如何教导弟子,就不劳清月峰主费心了。峰主若是闲,还是好好教导自己的人吧,别成天到其他地方乱蹿,吵吵嚷嚷的,跟个苍蝇似的讨人厌!”

望潮师伯硬梆梆的回了一句,清月峰主被他的话刺到,有些恼恨的看了一眼玉致。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没东西吸引,苍蝇又怎么会赶上去呢?”清月峰主此话说的歹毒,其余三人脸色都忍不住变了一瞬。

“清月!这就是你对晚辈的态度吗?”望潮师伯动怒,一双眼睛看着清月峰主,身上已经有灵力显化。

清月峰主说完这句话过后就把脸转向了一边,任凭望潮如何动怒她都不接茬。她心里笃定,对方不敢在弟子面前失态,所以根本就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是在说苍蝇吗?怎么好端端的要吵起来了?眼下弟子们都在,两位峰主如此不和,像什么样子?”清字脉的峰主赶紧出来打圆场。

云字脉的峰主也跟着开口缓和气氛,清月是个有脾气当场就要发作的人,他生怕两人真的打起来。“不错,两位别为了两句气话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见清、云两脉都来劝,望潮师伯掩下气势,冷哼一声过后,就不再开口。看其铁青的脸色,方才清月峰主的那句话的份量就不言而喻了。

三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开腔,谁不知道清月说的是谁?那是赋香掌使的亲传弟子,虽然掌使这些年不在道宫,但她的弟子也不能是别人闲话的对象。

这个小插曲弟子们不知,但不代表别人不知道。远在拜月峰竹林之中观看水镜的听雨掌使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食指轻轻敲击桌面,看着水镜中的一切,抬手把自己的大弟子叫了过来……

玉致此时还在担心金以风,她忍不住调动了雷灵根,去感应对方此时的状态。挨着她的月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雷灵力的波动,她不动声色咳嗽了一声,掌心出现了一枚铜钱,随后,两人的气息就被掩藏了起来。

片刻过后,雷灵力收敛,月弥赶紧把铜钱收好,迫不及待询问玉致:“怎么样了?”

玉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很快就有答案了。”月弥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果然,在玉致的话说完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盘坐在蒲团上的金以风睁开了眼睛。他眼皮刚刚掀开,眸中就划过雷霆的痕迹,随后他手掌一抬,一团不停变化的水汽跃然其上。

“拜字脉金以风,推演结束,请诸位前辈辨认!”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全场,引起了一片惊呼。

“天,这是镜花雏形!”

“不愧是拜字脉,这种难度的道术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推演出来,太厉害了!”

“不错,这位金师兄还是雷灵根,幻境根本就奈何不得他,实在是厉害!”

各种惊叹的声音蔓延,清月峰主听到过后,脸色难看的很。她没想到,自己拿出了镜花水月之术,一个金丹初期的小弟子竟然真的能够推演出幻境雏形来。

“不错,不错!”与之相反的是望潮师伯,金以风推演出幻境雏形来,他立刻露出了笑容。就连先前被清月峰主那两句话积来的怒气也跟着一起消散了。

看着两人一个面色铁青,一个红光不断,清字脉的峰主轻咳一声,象征性的验过幻境雏形之后,就宣布了金以风的胜利。

“拜字脉金以风,胜!”

随着这一声胜响起,金以风这才如释重负,露出了温和笑意。他第一时间看向广场边缘,月弥此时正在为他欢呼,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玉致心思细腻,她福至心灵,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

哦~

金以风取胜过后,玉致自告奋勇,抢在月弥前面走到了广场中央。背靠天鼎,她放好自己的蒲团,然后面向全场:“拜字脉玉致,今日座谈论道,请各位同门赐教!”

论道?

一时间,广场上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半天都没有人应和。论道这一门课,向来是各脉垫底的存在,因为它并不能带给修士实质性的提升,所以修习的弟子少之又少。

玉致有些尴尬,这算什么?大家平时都不会讨论这些问题吗?明明她看拜清峰上有不少弟子喜欢坐论啊……

“我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玉致高兴的看过去,发现竟然是道德峰的赤阳师兄。

她扬起的嘴角顿了一下,这才开口:“还请赤阳师兄赐教。”

赤阳师兄什么话也没说,他淡淡的走到玉致对面,然后也放下一个蒲团,随意的盘坐下去。论道的对决是没有题目的,因为讲究道法自然,所以要论什么,都看他们自己。

“赤阳师兄,咱们谁先开始呢?”玉致彬彬有礼的询问,论道是一门哲学,而她有许多例子。

“你先吧。”赤阳师兄并不在意先后。

既然他说了让自己先,那玉致也不客气,她沉吟了片刻过后,就起了题:“师兄,物莫非指,而指非指。天下无指,物无可以谓物。非指者天下,而物可谓指乎?”「*」

她问的是,世间的事物都是由事物本身的属性来表现的,但是由事物的属性表现出来的物,其实并不同于本身。如果世间事物没有属性的话,事物就不能表现其为物。事物属性之所以区别于事物,是因为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物的话,那还会有什么事物的属性呢?

玉致的问题刚刚出口,五位峰主就来了兴趣,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弟子还真有两把刷子,一开口就是大题。

“什么什么?这位玉致师妹说的什么?又指又物,我怎么不明白深意?”有弟子一脸茫然,他们不行论道,所以根本没听懂玉致说的是什么意思。

书惊羽面色惊讶,忍不住对玉致刮目相看。这论题充满了道理,寻常弟子一般不会作此论,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竟然开口就是这样高深的道。

不止是他,就连赤阳眼里也闪过一缕异色,他思考了许久玉致说的话,这才答道:“火指于火,而非指于水。火指非水,区别于水,则指谓于物。”

火之所以叫火,是因为它的属性。火的属性和相对的水不是不同的,火不能是水,和水的属性天差地别,所以事物是由属性决定。

玉致思绪敏捷,立刻对答:“指也者,天下之所无也。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以天下之所有,为天下之无所,未可。”

事物的属性并不是世界上独立存在的东西,属性是我们人类赋予,但是事物的本身却又是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东西。把人类赋予的,非真实独立存在的东西当作世界上本就真实存在的东西,这样是不应该的。

“这……”赤阳师兄皱起了眉头,他还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正如玉致所言,火本来就是世上真实存在的东西,它之所以叫火,是因为人类赋予的称谓。世界上存在真实的火,但却不存在人类赋予的火。

玉致的话引起了五脉峰主的深思,世上本来就有的东西,比如花草树木,灵兽精怪。它们的属性各不相同,比如狗就是真实存在的动物,人类根据它的属性,把它叫做狗,并不代表它就真的是狗。它本身是世界上客观的存在,人却把主观的狗套在了它的身上。

见赤阳师兄答不上来,玉致紧追不舍:“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也,不可谓指者,非指也?非指者,物莫非指也。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者,非有非指也。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也。物莫非指者,而指非指也。”「*」

世界上如果没有事物的属性,那么这个东西就无从表现出来,而事物无从表现的话,便不能被我们认识。既然没有事物的属性而事物本身就不能被认知,那么,事物就都是由它的属性来表现,从而被我们认知。

“师兄,是非者也?”玉致一脸笑意,询问赤阳她说的对不对。

赤阳师兄叹息一声,最终肯定了她的话:“诚然,物莫非指者,而指非指也。”

玉致还想开口再辩,却被赤阳抬手制止了。“是我输了,请问师妹,此辩做何解?”他想不到任何道论可以反驳玉致的话,再辩也是无益,便干脆的认输。

“此辩曰指物论。”见赤阳如此干脆的认输,玉致也如实地告知了两人辩的题为何。

赤阳口中默默咀嚼着指物论三个字,随后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我不如玉致师妹,认输!”

赤阳会主动认输,超乎所有人预料。因为他的实力远超众人,对道的理解和表达都不是他们能比的。可是他才和玉致论了两个回合而已,竟然就直接认输了。

这岂不是代表这位玉致师妹对道和理的理解远超常人?

“我想起来了,一年多前,拜字脉有个结出七彩金丹的天才女修,该不会就是这位吧?”

有弟子吃惊的看着玉致,对于七彩金丹的事情,道宫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那颗金丹的本人却并不是人人都见过的。

“什么,那可是七彩金丹啊!”

熙熙嚷嚷的讨论声响起,不少人都用好奇和羡慕的眼神看着玉致,猜测着她的天赋。

“师兄,玉致当真结出了七彩金丹?”月弥听到讨论声,眼睛睁的大大,显然不敢置信。

当初她和易妙姿两人提前出关,便结伴出去历练了,所以玉致结丹那日并不在现场。她们虽然知道玉致结丹出关了,但是却不知道她竟然拥有一颗七彩金丹。

“嗯,玉致的金丹似烈焰燃烧,并且有七彩光芒环绕,就连师尊都说这是祥瑞。”金以风回忆着玉致结丹那日,那颗耀眼的金丹不知道震惊了多少人,不少弟子都纷纷跑来观劫。

“好厉害……”月弥看着玉致,心里只有佩服。她的天赋似乎比自己的兄长还要厉害,寂有情的金丹已经是完美的九转之丹,却不曾想玉致比他还要惊艳。

“道德峰赤阳认输,拜字脉玉致胜!”清字脉的峰主站出来,宣布了玉致的胜利。

玉致谦虚的向赤阳师兄抱拳:“师兄承让!”

赤阳随意的摆摆手,并不因为当众认输而难堪。在他看来,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有人能长胜,也没有人会一直输。

随着赤阳退场,拜字脉的三胜就已经只剩下一胜。只要月弥在下一场拿下胜利,他们就能稳稳地晋级了。

对于月弥,玉致有十足的把握,知天命秘术和普通的推演天机之术不同。那是真正的逆天之术,能够算到世间的一切,当年若非有混沌之气遮掩,她的一切都要被陈冲算尽!

注:文中的「*」摘自公孙龙子的指物论,他还有一篇论更加出名,叫做白马非马。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搜一下,看看古时候的哲学辩论大师的思想和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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