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的款式新颖独特,整体线条流畅,淡蓝底色与人物花鸟图案互相映衬,甚至用上了珐琅掐丝的技巧。
“这是前天刚到的新货,电磁炉专用的汤锅。中间有夹层,外面是陶瓷的。这种锅的档次很高,标价就卖两千八百八。”
趁着女推销员说话的时候,虎平涛拿起这口锅仔细端详。
她没有夸大其词。
很常见的家用汤锅,陶瓷外壳,当然架在燃气灶上直接用也可以,只是那样做的确暴殄天物。最合适的用法只能是电磁炉,煲汤盛菜是是绝配。
锅体外表光滑,摸上去有种很舒服的触感。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虎平涛以为是景泰蓝制品,后来发现区别很大。整体看下来,两千八这个售价倒也不算太高,物有所值。
女推销员嗓门很大,看见虎平涛正在仔细端详,她的底气更足,音量也变得更大。
伸手指着站在对面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女孩,就差没用指头狠狠戳在对方脸上,吐沫星子到处乱飞:“之前我就告诉你,这口锅很贵,没事儿就不要乱摸。你倒好,拿起来看个不停,把东西弄坏了还不承认,转身就想跑。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你现在连影子都没了。”
年轻女孩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孔林娟,二十二岁,来自西南,勐州人。
“我没有……真的不是我弄坏的啊!”孔林娟急得满面涨红,连声辩解。她身形偏瘦,天气热,穿得很清凉,脚上趿着一双人字拖,整个人看上去弱弱的。
倒不是故意如此,勐州地处热带,那边的人很多都这样穿。
女推销员气势汹汹,瞪着她:“我一直在这儿看着呢!一上午除了你没别人动过,就是你干的!”
“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非得搞破坏?如果是一般的便宜货,坏了就坏了,我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大不了给厂家说一声,退换新的就行。可你自己看看这口锅的标价,两千多快三千,厂家那边发货是附带着质量保证书的,如有破损概不退换。这下了车就到店,开箱验货的时候也没问题,现在被你弄坏了,我不找你找谁啊?”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一阵迷糊,因为他刚才端详这口陶瓷锅的时候,就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他连忙打断女推销员,认真地问:“这口锅哪儿有问题?我没看出来啊!”
女推销员伸手将锅拿起,先拿掉盖子,然后把锅体翻转过来,指着锅底外侧圆凸部分的边缘:“就是这儿,她放下去的时候砸坏了。”
就在她手指的部位,有一块很小的凹陷。体积跟绿豆差不多,但比那个浅。虎平涛将锅体凑到眼前仔细观察————正如女推销员所说,这是外力碰撞所导致,掉了块瓷,但因为锅体瓷色完全渗透,与周围形成一体,乍看上去很容易造成视觉混淆,除非用手摸上去,或者看得非常认真,才能发现其中的异常。
掉了一小块瓷,这口锅就成了残次品。
孔林娟急得连说话都语无伦次:“真不是我弄的。我以前没见过这种锅,觉得好奇就拿起来看看。而且我拿的是锅盖,没拿不得好死!”
女推销员鄙夷地冲着她啐了一口:“发誓有屁用。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谎话张口就来,把自己搞得跟白莲花圣母似的,实际上男盗女娼,一肚子坏水。”
她随即转向虎平涛,说话速度快如机关枪:“我跟你说,您千万别信她。这超市大清早的人少,平时都是要中午以后来的人才多。她一女的,年纪轻轻,今天又不是周末,她游手好闲不上班,来到这儿就瞎逛,把东西弄坏了就想溜,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女推销员指着孔林娟的手:“您好好看看,正常来超市买东西的人,不是推着购物车,就是拿着购物篮子。她倒好,什么也没有。”
“您再看看她身上穿的,上边露着肩膀胳膊,下边露着大腿,那裤子短的我都没法说,就差没光着屁股……这是正常女孩的穿法吗?这大白天的穿拖鞋逛街,你以为这是你自个儿家里啊?”
“要我说,她这明摆着是做不正经的生意,晚上出去陪男人睡觉的那种。大早上的起来没地方去,就想着找着来超市,结果把我的锅给砸坏了……她必须陪,一分钱也不能少。”
女推销员说话明显夹带着主观意识,甚至还有人身攻击。孔林娟虽然性格懦弱,听到这些话也实在忍不住了。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又羞又气:“你怎么说话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晚上上班?我穿什么衣服跟你有关系吗?”
女推销员满脸凶相,冷冷地哼了一声:“反正你就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行了,你少说两句。”虎平涛适时地插话进来:“不要无端猜测,也不要在口头上对人家进行攻击。做什么工作,穿什么衣服,那是她的自由。有事说事,怎么你莫名其妙从锅的问题一下子转到那方面?我警告你,别扯太远啊!”
看到虎平涛没搭理自己,女推销员连忙改口:“她得赔钱。反正她把锅砸坏了,旁边几十个人都看着呢!这怎么也赖不掉。”
孔林娟急得满头大汗:“都说了不是我弄的,我就是拿起来看看,然后轻轻地放下,根本不可能弄坏啊!”
女推销员丝毫不让:“你的动作哪里轻了?我明明听见放下去的时候很重,声音很响。”
“怎么可能啊!”孔林娟气得浑身乱颤:“明明没有的事,你怎么乱说啊?”
女推销员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不屑一顾地冷笑:“我长眼睛看着呢!我乱说?你当我是瞎子啊?”
围观者窃窃私语。
“这女的把人家柜台上的东西弄坏了还不承认,满嘴歪理。年纪轻轻的就这样,真正是有人生,没人管。”
“这锅挺贵的,两千八百八,快赶得上我一个月工资了。”
“这服务员说话我觉得过了哈!大白天的,谁会闲着没事干跑到超市里搞破坏?如果是刚建国那会儿,我觉得还有可能。毕竟敌特反右坏很多,别说是进来砸个物件,就算带着炸药包想把大楼掀了我都信。这几十年都过去了,别说是炸弹,就算带着刀子上街,警察都能把你拦下来。”
“你老眼昏花啊!人家明明是说砸坏了锅,没说搞破坏啊!”
“这女的长得挺漂亮,等会儿上去找她加个微信,嘿嘿嘿嘿……”
看热闹的什么人都有,想法各异。
虎平涛暗自摇头,他注视着女推销员:“你刚才说,事发的时候有人在场,目击者很多,你找几个出来证明一下。”
女推销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故作迟疑:“……那个,当时的人有些已经走了……因为那时候很乱,我只顾着拉住她。”
孔林娟毕竟还年轻,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下子哭了起来,连声辩解:“我没有,不是我弄的。”
虎平涛侧身转向孔林娟,低声安慰:“你不要急,我们正在调查。具体是谁的问题,等调查结果出来就清楚了。”
“你好好想想,当时都有谁在旁边?现在你们俩各执一词,我只能相信旁证的话。”
女推销员气势很足。她转过身,抬手冲着围观者虚指了一圈,操着大嗓门嚷嚷:“是啊!有谁看见的就主动站出来说一声,帮我证明一下。”
说着,她开始打感情牌:“麻烦看见的就说一声,我干推销也不容易,每天都在商场里站着,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警察刚来的时候我就说了,如果今天被碰坏的不是这口锅,我也不会死揪着她不放。可这是两千八啊!我要是赔了,下个月就得喝西北风。这种丧良心的事做不得啊!”
听她这么一说,孔林娟也变得极其愤怒:“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弄坏的,现在又找不到人出来作证。你明明就是诬赖我……你……你……说不定就是你自己不小心弄坏了这口锅,然后故意摆在这里给别人看。无论是谁拿起来,你就一口咬定找赔。”
女推销员神色骤变,她眼皮抽搐了几下,满面狰狞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扫(骚)货,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边又吵了起来。
虎平涛感觉一阵头疼,这类民事纠纷每天都有,却必须认真处理,秉公断案。
“都给我少说两句。”他走到场子中间,发出低沉且威严的声音:“这里是公共场合。如果你们再这样,就跟我回派出所。”
说着,他首先转向气势汹汹的女推销员:“你,去不去?”
女推销员顿时偃旗息鼓,皱起眉头撇了撇嘴,把脑袋扭朝一边:“只要她老老实实赔钱,怎么都行。”
孔林娟怒目盯着她:“不是我干的!”
虎平涛转过身:“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不要乱说话。还有,除非我问你,或者让你说,不要开口。否则就跟我去派出所接受调查。”
“你们俩一个一个来。”
“先说你。”虎平涛转向女推销员:“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事情发生的时候有目击证人吗?如果有,你必须找两个出来。”
女推销员面露难色:“都这个点了,再说来超市的人都是买了东西就走,我为了锅的事情跟她吵了大半天,过了二十多分钟你们警察才来到现场,我现在去哪儿找目击证人?”
虎平涛瞥了他一眼:“也就说,没人帮你作证?”
女推销员一听就急了:“虽然没人作证,但不等于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啊!着杀了人偷了东西也肯定要跑,更别说是砸坏了这么贵的一口锅。”
虎平涛微微点了下头,转向孔林娟,问:“你呢?你这边有人帮着作证吗?”
孔林娟神情有些惶恐,摇摇头:“我今天一个人出来逛街,走到这里刚好看到有个超市,门口挂着广告牌,上面写着新到海南椰子糖促销。我看着就馋了,因为没想过要买别的东西,只买两包糖,所以就没拿购物篮,也没有推车。”
“如果知道会出这种事情,我今天就约着朋友一块儿来了。”
虎平涛总结:“也就是说,你这边也没有证人?”
孔林娟咬着嘴唇,神情畏惧地点了点头。
虎平涛再次转向女推销员:“这种锅是你负责专营,对吧?”
“是的。”女推销员回答。
虎平涛解下挂在锅边的标签,指着上面的使用注意事项:“你看这儿,这上面写着:可以在燃气灶和电磁炉上使用,还注明了最高耐受温度。虽说这锅的外层是陶瓷,不能碰撞,但里面却是金属胎,用复合技术烧制出来的。”
“换句话说,这种锅的强度还是很不错的,挺牢靠,很结实。”
“再说了,就算是全陶瓷的物件,比如家里常用的碗和杯子,也不可能随便一碰就碎啊!平时吃完饭就得洗碗,难免磕磕碰碰。如果质地轻薄,随便往哪儿一放就碎,居家过日子的,谁也不会买这种东西啊!”
“你说她拿起这口锅看了以后,放下去,然后这个位置就掉了一块瓷。那你给我好好说说,她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动作?还有,她放下去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
女推销员被问得张口结舌。
她有心想要争辩,却忽然发现无论怎么说都不管用。因为“动作”和“力气”是两个关键词。孔林娟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五大三粗的那种类型。如果是手上拿着锅,不小心摔在地上,那还说得过去。可如果是正常的查看商品,谁吃多了才会重拿重放。
“她……”
“这个……”
“……不是……”
她说话变得期期艾艾,虎平涛脸上顿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