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二节 越境者

“应该是这样。”冉红军挺拔的眉毛动了动,威严的气势不减:“我们的边境线太长了,尤其是西南地区,山高林密,十几个边检站撒在几千公里上根本不够看,何况这还只是图上距离,实际上的巡逻路况非常复杂,这就给了境外和国内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机会。他们内外勾结,从我们防备最弱的位置偷渡,进而把这些女人集体转运到沿海,经营色1情行业的同时,也扩大了毒品来源和贩卖的数量……这是情报资料中心根据目前掌握信息分析得出的结论。”

一位坐在熊杰对面的高阶警督表情凝重:“我记得这个案子,当时我刚好在那边蹲点调研,尸检报告显示死者均为缅国人和安南人。最初的时候只是“疑似”,后来才确认身份。虽然死者不是我们的人,可造成的影响很恶劣。”

另一位警督也点头道:“这是一条非常隐蔽的暗线。从时间上看,长期化,活动频繁,而且具有很强的组织性。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地下贩运集团打掉。建议从允锦宏开始,对西洛和附近边检站展开军民两级协查,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人员。”

冉红军在文件上做了标注和记录。他随即抬起头,望向坐在斜对面的熊杰,抬手冲着他点了一下,感慨地说:“老熊,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好苗子啊!”

熊杰先是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冉厅,这次的行动与虎平涛有关?”

冉红军历来严肃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笑:“他是西洛边检站第七巡逻队的队长。是他在巡逻过程中发现了偷渡者留下的痕迹,根据脚印展开追查,找到了线索,然后上报边检站,通过无人机搜寻,确定了偷渡者的所在位置。”

熊杰有些惊讶:“这小子挺厉害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坐在对面的高阶警督好奇地问:“冉厅,老熊,你们说的这个虎平涛,到底是谁啊?”

上一次出境执行任务是机密,更多的信息不方便透露。冉红军随口回答:“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改天介绍给你认识。”

高阶警督好奇心很重,却也知道保密条例,只能退而求其次:“有多年轻?”

熊杰笑着说:“不到二十五岁。”

高阶警督叹了口气:“这年龄……我儿子今年三十一了,还没结婚,整天在单位上混日子,每次说他就要吵。看看人家……唉……”

会开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冉红军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变得坚定且充满期待:“就这样吧!大家下去按照各自分派进行。散会!”

……

密林深处。

岩文康从背篓里拿出水壶,一口气灌下去大半。

实在太热了。

虽然树多林密,却可以看到太阳已经偏西,时近傍晚。

岩文康无限期盼即将降临的夜晚,那意味着周围不那么热,很快就能变得凉爽。

他是西洛边检站东面洪陇寨的人。

下个月,岩文康就满二十二岁了。

寨子里有学校,更远些的镇上还有一所中学。国家规定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在这个偏远村寨同样得到贯彻实施,但岩文康实在没兴趣念书,初中毕业就呆在家里,直到现在。

手机是个好东西,它在岩文康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他看到了游戏、段视频、色1情网页……

他很羡慕那些粉丝量巨大的博主,据说那些人直播带货一次就能赚几十上百万,甚至更多。

后来,这些人赚得更多了,一个晚上直播,入账就有几个亿。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们的宣传,打开痘印,全是各种流量主现身说法,有傻不拉几用冰棍蘸大便吃的白痴,有满口假牙卖假货的睁眼瞎,还有明明是男人却偏要穿裙子画美妆的死变态……总之,满脑子都是为了钱。

谁都想发财。虽然岩文康是傣族人,却并不妨碍他买了一尊关公像,放在家里供着。

他想过当博主,也用手机拍过几段小视屏,却不受欢迎,粉丝数少得可怜。

寨子里的老人都在说:想要发财,就去外面背海洛因。

据说早年的时候,洪陇寨子西面还没有这个检查站,只有一道临时哨卡,山上也没有安装凹形墙也铁丝网。只要背着一箱箱的国产啤酒,到山那边就能卖两倍以上的高价。

发财是如此简单,只是后来建起了边检站,寨子里的人也断了财路。

这个世界一直存在两种人:好人,坏人。

洪陇寨里很多人种植橡胶树和热带水果发了财。以香蕉和菠萝为例,最早的那批种植户,家里都盖起了洋楼。虽说现在的水果价格降了很多,可人家早就赚回了本,就算市场行情不好,也可以铲了香蕉种别的,或者以这个为基础,搞具有热带风情的农家乐,顺带着边境一日游。

糯罕大叔只有一只眼睛,但他很有钱,经常去允锦洪,还买了辆车。

有钱的人,对岩文康充满了吸引力。糯罕大叔对岩文康也很好,看着他毕业后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就带着他一起去外面玩。允锦洪很繁华,那里到处都是漂亮女人,只要砸钱,她们就愿意听你的话。

喝了几次酒,吃了几次饭,糯罕大叔很直接地对岩文康说:“我这边需要人,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岩文康父亲死得早,阿妈在家里基本上不管事,除了种地,什么都不懂。岩文康从小就野惯了,只要能挣钱,无论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无所谓。

一年前,他第一次跟着糯罕大叔进老林子接人。

缅国人、安南人、简朴寨人……统统都是女人。

有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们不会讲汉话,只是一心想着要过好日子。

按照“泰人”以前的习俗,家务都是女人操持,男人在外面工作。可无论工作能赚到多少钱,男人回家以后拥有绝对权力使唤妻子。

缅国女人很苦,安南也一样,简朴寨更是个穷窝窝。

他们以前根本看不上中国男人。

这些年变化太大了,岩文康亲眼看着通往西洛边检站的土路变成了公路,寨子里很多人家买了车。从这边到国外,就隔着一条线,早年很多女人嫁出去,都后悔了,绞尽脑汁想回来。

岩文康不懂什么叫做“贩卖人口”,他只知道这些不会讲汉话的女人之所以选择偷渡入境,是为了找个好男人,过上好日子。

这些女人整体粗看长得马马虎虎,然而细看下来都不怎么样。皮肤粗糙,脸黑,卫生习惯普遍很糟糕,再加上语言不通……岩文康觉得就算带着她们成功进入内地,估计以后的处境也不会好。

这不关他的事,总之糯罕大叔怎么说,岩文康就怎么做。

既然是偷渡,当然只能走山路,越偏僻越好。

从第一次接应这种从境外过来的女人,直到现在,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多个。

有人在路上被毒蛇咬了,直接一刀砍死算求。

有人嚷嚷着走不动,糯罕大叔抡起长刀劈头盖脸乱砍。

还有人显然是不愿意出钱,毕竟从境外到国内这段路,糯康大叔不可能白白花费力气带人带路。每次接应,总有几个自认为精明的家伙走到一半就想要逃跑,她们无一例外都被砍掉脑袋,成为众多猴子面前被杀的那只母鸡。

深山老林,处理尸体很方便,随便找个深坑扔下去,在这种高温潮湿的环境里,几天时间就能腐烂,成为各种小虫子的美味大餐。

只要避开边检站和驻军的巡逻路线,永远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毕竟……边境线实在太长了。

帮糯罕大叔打工日子久了,岩文康也逐渐看出一些门道。

表面上说是帮着这些女人偷渡进入国内,找个好男人成家立业,其实只有前半段是真话。

糯罕大叔有一次喝多了酒,半醒半醉,对岩文康吐露了一些秘密。

“结婚?哈哈哈哈,结个屁的婚。就说安南人吧,以前他们分为南北两派,南边的安南人把米国人当爹,现在安南还有成千上万米国人留下的混血杂1种。那时候别提起咱们中国人,她们连正眼都不会看,更不要说是嫁过来。”

“是人就得吃饭,也都想着越活越好。你还年轻,有机会去安南走走,我说的不是城市,就往乡下走,那里的女人普遍很穷。前些年的“安南新娘”你听说过吧!那都是当地人和国内一些骗子联合搞出来的局,专骗那些老实巴交的男人。他们想找漂亮老婆,安南女人有些的确长得很不错,可是你得明白,现在“漂亮”这个词和“钞票”是划等号的。你拿两块钱买彩票中过五百万吗?当然没有,但你至少听过有人中了大奖,也就想着自己应该有同样的运气,结果呢……肯定是上当受骗。”

“咱们每次进山接人,少的时候几十个,多的也有上百个。这些女的在外面已经交过一次钱,也就是所谓的路费。这钱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必须把她们卖掉才有利润。”

“别那么惊讶,你以为她们进来了就能像外面蛇头当初答应的那样,给她们一个身份,在这儿安居乐业?别傻了,你想想,她们连汉话都不会说,在这边能干什么?就算被男人看中,结婚以后总得过日子吧!换了你,会娶个听不懂你说什么,也不会日常交流的哑巴吗?”

“不适应环境就会乱跑,这就跟虾米蹿进鱼群里是一个道理,最后的结果就是死。可咱们这边有警察,管得严,一旦抓住了查实她们没有身份证,到时候就会把咱们牵连进去。所以这些女的只能装车送到外地,去了那边自然有人接应。”

“你别看她们又黑又粗,但总的来说身材还可以。只要养起来调1教一段时间,就能接1客赚钱。”

“沿海那边对这些女人的需求一直很大,咱们做的其实就是这种生意。所以路上有不听话的,想要逃跑的,直接砍掉脑袋就行。她们到了东南,一样是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些话听起来很吓人,岩文康心里清楚,糯康大叔其实没有喝醉,他只是告诉自己“生意”的表皮,没有吐露真正的核心。

每次接应,从境外过来的人都会递给糯康大叔一个很大的袋子。双肩背包,质量很好的那种。鼓鼓囊囊的,不解开拉链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洪陇寨距离边境很近,这里家家户户都知道海洛因。岩文康觉得拼着被警察抓住的危险做这种生意,利润大头绝不可能是区区几个女人。如果糯康大叔没有贩毒……这种事情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一边想着,一边走。

岩文康左手握着长刀,右手拿着棍子,走在队伍侧面。

这次来山里接应,看到那些缅国和安南女人的时候,岩文康产生了某种念头。

总共五十多个人,其中有一个很年轻,也很漂亮。

岩文康走到糯罕大叔面前,讨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能不能把那个女人给我?

糯罕大叔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你想玩,还是想结婚?”

“想结婚。”岩文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不行。”糯康大叔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你这样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害了。这些女人玩玩还可以,结婚……哼,我看你是发昏了才这么想。她不会说汉话,没有身份证,进了寨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来路不正,到时候你怎么办?”

岩文康脸上露出年轻人特有的固执:“我不回寨子,我带着她去外地。放心吧,不会被警察抓住。”

糯康大叔温和地笑笑,他眼底闪烁着岩文康永远无法看穿的阴狠。抬手拍了拍岩文康的肩膀,他感慨地说:“我一直把你当我儿子,你也跟了我很长时间……就照你说的做吧!先把她们带出山,等到了公路上,你带着她往小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