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死状奇怪的尸首

虞惊霜仍乐呵呵的,向屋里回头看了看,华昆还在呼呼大睡,她想了下,又道:“可否让我留个字条给家里人?”

那公子脸色紧绷,轻轻点了点头。

等虞惊霜写完字条,由他领着,两人一同往皇宫走去。

她并不喜欢乘轿辇或骑马,只愿意如平头百姓一样用双脚丈量土地,来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将自己的马匹牵着,一路上只紧紧跟随她的步伐。

虞惊霜边走边观察他。

他好像有点紧张。

她想。

她试着加快脚步,那人也跟着快步,她又故意放慢,那人也赶快缓下步伐,只是始终小心落后于她一点点。

快快慢慢,虞惊霜不亦乐乎,把他弄出一头汗。

确定了。

他的态度就是恭谨、克制,最开始冷硬的声线也只是掩饰紧张而已。

虞惊霜想笑,她沉思,自己有那么让人害怕吗?

眼看小伙子快要气喘吁吁了,虞惊霜难得想再逗弄他一下,于是她侧头,突然开始盯着那人的脸看,看了好一会儿,在他越来越疑惑和忐忑的眼神中,她慢悠悠开口:

“你好白啊。”

那人白皙的面皮上渐渐浮上一层红,越来越艳丽。他僵着声音,好似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困窘地道:“……统领,您就别取笑我了。”

久未听到这个称号,虞惊霜一愣,继而绽开一个笑容,道:“不用这么喊我,现在我可不跟你们军卫的人混。”她拍拍他的肩:“一介平民而已,下次可别又记错了。”

那人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迟疑着点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虞惊霜好像并不在意、甚至排斥这个称号,所以只好闭上嘴,沉默地引路。

……

宫阙深深,千回百转。

虞惊霜绕路绕得头都大了,才到了一处偏僻的宫门口。

领着她来的人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剩她一人站在这幽暗不见光日的地方,探头向里面看。

忽然,幽幽一阵气息从脖颈处窜上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虞姐姐~怎么不进去看看呀……”

换了旁人,定是要被吓得三魂不见六魄,只可惜站在这里的是虞惊霜。

她头也没回,向后一个肘击,扭身就是一脚踹过去,瞬息之间,就将来人死死压在宫门口的廊柱上,痛得他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弑君啦!弑君啦!”

明衡哭丧着脸,大喊大叫起来,虞惊霜凑近他,狞笑着加重手上力度:“装鬼?吓人?没大没小,喊得再大声都没人来救你!”

她屈指狠狠弹击明衡的脑门:“都当皇帝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放开他,明衡声音里带一丝委屈,巴巴地上前推开宫门,边走边道:“还不是要给你看些东西,提前演一演应个景儿……”

虞惊霜不以为意,胡乱接话:“什么东西……”

迈步一入宫门,明衡站定,她探头去看。

“!!!”

饶是她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仍被震得向后仰了下身子——

不大不小的屋内,一溜烟儿摆开五具尸首,白布裹着躯体,只露出青白僵硬的面容。半开的窗子投射幽暗的日光,活脱脱一副炼尸房的地狱景象。

虞惊霜脸色有些发白:明衡这死孩子,故弄玄虚把她喊来,就是为了给她看尸体?!

“虞姐姐你看,这奇不奇怪?”说话间,明衡已经进了屋,兴致勃勃地招呼虞惊霜去跟着他一起看死人。

虞惊霜慢慢走进去,小心挑着尸首之间的间隙,蹲下身子去翻动。

只一眼,她便回想起,眼前的应当是那天她在街市偶遇故国人时,正巧碰到军卫办事,他们从酒楼里抬出来的那具尸体。

她一边思索当天的细节,手上一边翻来覆去地揉捏,突然“诶?”了一声。

明衡也凑近来看。

仔细审视,虞惊霜才发现这具尸首的怪异之处:皮肤有裂纹,似片片碎开的瓷器,只剩血肉还黏连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曾从体内生生涨大,将皮肤如纸张绸缎一般崩裂开来。

她再仔细感受手中骨肉的触感,皱起了眉,慢慢道:“……骨头,是男子的,但皮肉,像年轻女子的特征。”

骨肉相异?真稀奇。

她的声音又轻又慢,在屋内似有空灵的感觉,明衡摸着下巴,在脑海中思索,道:“难道是妖怪?吃干净人肉内脏之后就披上人皮,装作正常模样?”

他眼神发亮:“就像虞姐姐你给我讲过的《聊斋志异》一样。”

虞惊霜摇头,嗤笑道:“那只是故事而已,实际上哪里有那么多妖鬼?人心罢了。”

边说着,她的目光随意一瞥,落在了尸首的头发上。它泛着奇异的油亮光泽,伸手撩起来触摸,有股异常粘腻湿滑的感觉。

虞惊霜心念一动,想了想,她从腰间摸出匕首,割下了一缕发丝包好,收在了怀中。

见她都检查完了,明衡也跟着起身,走到桌前给两人的茶盏都满上了茶水,才向她道出了自己发现的线索:

“这些尸首最近京畿出现了五具,人都是好端端的就抽搐着死了,查也查不出死因,太医院的人来看,提出最有可能的……是蛊毒作祟。”

他的声音莫名有些发紧,虞惊霜正用帕子擦拭指尖的粘稠,闻言愣了一下,重复道:“蛊毒?”

这么巧,当年和他们斗了个你死我活、不眠不休,最后憋屈地死在她手里的那个宿敌,正好就使得一手好蛊术。

明衡点点头,眼底流露出担心:“不止如此,军卫的人去追查时,发现这些死去的人虽然都死在闹市,然而,竟然没一个人认识他们,就好像是平白出现了这么几个人,从未在官府户籍上记载过,是完全陌生的脸。”

他忧虑:“听闻远古蛊术中就有一招‘移形换面’,所以我怀疑是他……”

虞惊霜听他说完,摇摇头直接否认:“不会是他。”

那小崽子当年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虞惊霜年轻时也爱看话本子,所以深谙各种伎俩,生怕他装死、诈尸、找人代替。

所以当年踩断人的脖子后,她专门去扯了那人的面皮,看是不是人皮面具。又扒了衣服去看人家大腿上的痣和胎记,确保真的是他后,为以防万一,还多砍了七七四十九刀,刀刀致命。

她不相信一滩肉泥还能复活,所以断定:“即使和他有关,最多也只是不成气候的余党。”

明衡抬起眼睛看她:“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想着令军卫协查余党,但是……”说着说着,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恨铁不成钢道:

“自从虞姐姐你卸任后,当年跟随你的那些军士也都大多隐退、成家、玩乐去了,最新培养出来的这一批军卫,根本不成气候!”

他叹气:“现在他们的统领本事倒是不错,可就是年轻,没历练过,直说自己担心办砸,竭力向我劝谏你来协办这事。”

眼见着皇帝要将苦差事推给自己,虞惊霜自然是不肯的。她好不容易过上富贵闲人的日子了,再让她刀口舔血、殚精竭虑,那不是开玩笑嘛!

更何况,都坐到军卫统领的位子上了,能差到哪里去?追查蛊虫这种事,除了脑子好使、动作利索,就是心念坚定便足够了,别被虫子恶心到了,那一切都好办。

她推辞着,随口问:“现任统领是谁?我去与他谈谈心,劝慰一下他:年轻人就是要敢想敢干,怎么能当缩头乌龟?”

明衡挠头,惊讶:“你没见过他吗?我吩咐他去亲自请你过来的呀。”

虞惊霜失语。

她想起路上那年轻公子,被她随口一句话就逗弄的脸红样子,心道,这心念……属实是不行啊。

算了。

谁让她实在是个爱护自家崽子的大善人呢。

瞧着明衡眉头皱紧、一脸憋屈的模样,虞惊霜也不能坐视不理。

她伸了伸懒腰,无奈道:“我协助他们也行,不过事儿还是得军卫自己去办,我也干够了苦力了。日后有什么问题,你让他们随时来找我便可。”

临走时,她看了又看,最终还是道:“小衡,不用担忧。”

她拍了拍他的肩,向他露出一个宽厚温和的笑,宽慰道:“既然当初我答应了你的母后,就一定不会食言。大梁的皇位,你想坐多久都行,你虞姐姐我一定给你守好。”

……

婉拒了明衡留她一起用晚膳的建议,虞惊霜从宫门出来,慢悠悠往家中走。

其实,明衡担心的那些东西,在她眼中根本就不算事儿——管它什么妖魔鬼怪、蛊虫巫术,她年轻时候能杀掉那些人,现在也一样可以。

前方熙熙攘攘,人群将路都围堵上了。

虞惊霜绕不过去,好奇地顺手抓住路边一个姑娘询问:“好妹妹,这是发生什么热闹事儿了?”

那姑娘脸颊绯红,眼神发亮:“刚才路上有个小毛贼偷人钱袋还打人,让一个俊美大侠一记窝心脚——”她手舞足蹈地比划:“就给踹飞了!好生潇洒!”

俊美潇洒?

虞惊霜一听,眼睛也发亮,迫不及待想挤进去看看。她身手敏捷灵活,三两下就挤进了人群中心,美滋滋地准备欣赏大侠风姿——

映入眼帘,是一匹毛色剔透雪白的神驹。

它身边牵着缰绳的人,一袭红衣,负剑而立,无鞘之剑隐约可见寒芒流转,若深秋霜气,锐意逼人。

虞惊霜疑惑。

震惊。

木然。

只愣了一下,她就毅然决然地转身,疾步快走,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晦气!

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她刚鬼祟着想溜,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一道朗声:

“虞、惊、霜——”

那人笑道:“许久未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