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在两人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虞惊霜美美吃了几块小点心,喝了两盏茶,由衷地夸赞:“小白,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华昆用筷子尖儿戳弄着面前的蘑菇,嫌恶道:“哪里看出来变好了?做的蘑菇还是这么难吃!还有麻椒!”
他嘀嘀咕咕,白芨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嗤道:“不吃就不要来啊,又不是给你做的,惊霜姐姐喜欢就够了。”
两人开始小声地拌嘴,虞惊霜笑而不语。
华昆很挑嘴,小时候瘦弱无比,屡屡生病,家中人把他宠得骄横,都拿他没办法,只有在她这里才会“屈尊降贵”吃一点正经饭菜,他大哥亲自找上虞惊霜,就盼她能帮帮忙,让这个小祖宗不要每日里除了零嘴就不吃东西。
多年好友在她面前泪眼婆娑,虞惊霜不答应帮这个忙都没办法,是以华昆几乎每日无事便前来蹭饭,顺便挤兑一下白芨,午睡都要占人家的屋子。
白芨快讨厌死他了,连说梦话都在骂他。
他性子逆来顺受,身世低微,几乎不敢与人争吵,偏偏华昆生了张巧嘴,他吵不过,更打不过,只能生闷气。
就算虞惊霜有意偏着他,白芨所能做的最激烈反抗,也就是每天偷偷做一两道华昆最讨厌的菜,比如黏糊糊的蘑菇。
不过,只要两人不闹出太大的争端,这些小心思虞惊霜看在眼里,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小猫小狗吵架。
也能给愈发平淡如水一般的生活添点乐子。
这边,华昆艰难咽下最后一口蘑菇,臭着脸道:“霜姐姐,小杏和你那个大个子侍卫呢?半天不见他俩人影,到底谁是主子啊?”
虞惊霜喝着茶,顺手狠狠照着他头顶来了一下:“说了多少次,我都卸任出宫了,别成天乱叫,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叫小杏!叫潜兄!”
华昆捂着头,痛得脸都皱了,一迭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下真的记住了!”
白芨偷笑了一下,立即又正经道:“小杏姐姐今早知道话本里的故事和虞姐姐有关系以后,就拿着钱出门去铺子里了,说要把那些都买回来毁尸灭迹,让我不用给她留饭。
嗯……潜大哥好久不在了,前半个月就又离开了,他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我都习惯了。”
他暗戳戳炫耀着,话里话外透露着自己在虞惊霜的小院里有多适应,华昆大大白了他一眼,“切”了一声。
他皱着眉问虞惊霜:
“你的那个侍卫……潜大哥总是不在,怎么护卫你啊?你干脆换个侍卫吧,我让我大哥给你重新指派几个,或者,我亲自来?!”
虞惊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越说越兴奋了。
她说:“首先,潜兄不是我的侍卫,只是偶尔来做些帮忙的事,比如劈柴或是修缮屋子,人家本职是江湖人士,消失一段时日不是很正常吗?”
“其次,我根本不需要侍卫,现在天下太平,我又是闲人老百姓一个,我用得着保护吗?”
华昆显然还有点犹豫,小声道:“……可是,我听大哥说,陛下登基前你得罪过不少人,有很多人将你当仇敌呢……”
虞惊霜放下杯盏,转过头来,支着下巴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以前确实有人想杀我,可是他们都已经全死光了啊。”
她爽朗地笑起来:“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死人又怎么会再动手呢?”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这么稀松平常地说出“死光了”这种话啊!
太可怕了!
华昆和白芨唯唯诺诺,默默加快了收拾饭桌的动作。
虞惊霜看了两人鹌鹑似得模样,笑了笑,没说话,提了一小袋粮食,踱步到小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池中抛洒着。
池中鱼儿争食,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正在这时,一直掩着的小院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
几人循声看去,一顶古朴的斗笠先映入眼帘,紧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侧身从门口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朴素的黑衣短打,半长的发被束得利索干净,宽大的斗笠遮住他的半张面容,覆下一层沉沉的阴影,而他唯一露在斗笠外的面容,也被银制的面具盖住了大部分,只有下巴处裸露出一小片皮肤。
整个人立在春光下,却像独立隔绝出一片阴霾。
“潜鱼?!你怎么回来了?这么早!”
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虞惊霜惊讶地打招呼,潜鱼斗笠下的脸好像微微抬了一下,随即颔首,立在原地,并未开口,沉默得像崖下亘古不动的岩石。
虞惊霜已经习惯他这幅模样,轻车熟路道:“桌上有凉茶,你若是口渴,自己去倒茶喝,我这儿正忙着呢……”
她扬了扬手里的鱼食,潜鱼看向她,终于动了。
他抬起步子,径直走到了虞惊霜面前,一言不发,伸手却要拿过她手里的鱼食,这是要帮她来做。
虞惊霜哭笑不得,往后一避,无奈道:“不用你来帮,我自己想做,我喜欢。”
听她这样说,潜鱼动作顿了一下,收回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又沙哑:“……原来是这样,对不住。”
说完这句话,他便如石像一般,又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立在虞惊霜身边,眼神落在池中的涟漪上,整个人无端低落下去。
立在一旁的白芨和华昆愣愣地看着,华昆见这个侍卫见得少,此时忍不住凑近白芨,小声问:“他是不是……有点病?”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手在自己的脑袋和喉咙处比划。
白芨摇了摇头,更小声地回答他:“潜大哥就是这样的,话少但能干,而且几乎只对惊霜姐姐能多说几个字。”
虞惊霜站在池边,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潜鱼,叹了口气,将鱼食还是递给了他;
“你这次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帮派里的事不好解决吗?”
潜鱼手里拿了鱼食,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点儿,边往池中撒边回答:“我出手,便不难……况且,京畿这些时节多雨,你的屋檐还没修完。”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什么东西在沙地上磨砺过,因此他总压低嗓子,小声地说话。
虞惊霜不赞同地摇头:“我的屋檐自然有人来修,你自己的帮派才重要,你又不真是我的侍卫。”
她还欲开口,想让这个总想报救命之恩的大个子不要太计较了,没想到却被潜鱼突兀的打断了:
“以后没有帮派了。”
“……你说什么?”
潜鱼抬起头,从斗笠下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小声道:
“我已辞去了帮派职务,以后就在梁皇麾下虹阁效劳,不会再离开京畿很久了。”
虹阁,多年来以解决那些官府不好出面的事件而闻名的一支暗卫队伍,隶属于军卫,却并不全部由军卫管辖。
它的主人,是大梁皇帝和国库。
虞惊霜瞪大了眼睛,她当然知道虹阁。
往大了说,这玩意儿当初成立还有她的一份馊主意,可是,潜鱼放着他自由自在的江湖不闯荡,给皇帝卖什么命?
听了这疑问,潜鱼沉默了一瞬,低眉顺眼道:“江湖不好,而且,虞娘子既然当初救了我一命,我必须要报恩……总丢下恩人不管,让你们半个月了还住在漏雨的屋檐下,这与信义相悖。”
“忘了你那什么破屋檐吧!”虞惊霜暴躁道。
她真是看不惯这些人,放着自己的日子不好好过,天天惦念什么报恩、报恩,真是脑子坏了。
她一把夺过鱼食,这下真觉得头有点疼了:“你说你,唉,当初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恩,现在还得给你们兜底……”
她嘀嘀咕咕,快步回屋里找纸笔,打算给小陛下写个条子,问问能不能把潜鱼从虹阁的新名单上划下来。
虹阁这地方,虽然说的是民间高手、能人异士自请加入,实际上,它能给参与的人许以重金和庇护,自然就设下了严苛的退出条件。
时至今日,虹阁既收留那些穷凶极恶、江湖上无处立足的高手,利用他们办事,但也牢牢地控制、约束甚至监视着他们。
每一个能退出虹阁的,不是死人、便是已经被虹阁榨干了所有,认定“再无威胁”的废人。
这个暗卫组织,可谓是非黑非白。
她当初只沾了个手,都觉得它阴邪的厉害。
就连虞惊霜都不能确定,潜鱼入了虹阁,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她念叨着进了屋内,徒留院中三人。
潜鱼看了其余两个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去墙角找出了工具,搬来了梯子,一言不吭地爬了上去,敲敲打打开始修补起屋檐。
华昆拉着白芨,嘀嘀咕咕:
“这家伙嘴这么笨,又遮着脸,应该长得也很丑,怎么被霜姐姐看上的?”
白芨小声:“惊霜姐姐好久以前救过潜大哥一命,听说是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他活过来后,就以救命恩人的礼节对待惊霜姐姐了。”
华昆双眉倒竖:“救过他以后他就赖上了?!这么不要脸!”
白芨瞅了他一眼,心道,咱们俩不也是被虞惊霜救过一次就赖着人家吗。
华昆感觉到他的目光,愤愤道:“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白芨瘪了瘪嘴,忍不住反驳:“你可别得意了,虞姐姐救过的人可多了,咱们都一样!
要说特殊,还是那位特殊,他可是惊霜姐姐今生第一个救的人,咱们都是后来的。”
最后一句话白芨说得酸溜溜的,心里难受极了。
华昆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睁大眼睛问:“谁?谁特殊?”
白芨拿起刚才散落一旁的话本子,摸着封面上【饶是青梅竹马,也难敌天赐情缘】的字迹,勉强笑道:
“还能有谁,惊霜姐姐的第一个未婚夫呗,说起来,潜鱼大哥和这位还有些像呢”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不远处,潜鱼手抖了一下,手中锤子猛地没拿稳掉了下去,“哗啦——”一声,正巧砸碎了虞惊霜放在檐下的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