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于是他飞身下马,在众土匪目光的注视下,手一挥,挥出一股劲风,瞬息之间将围成圈的土匪们掀翻在地:“打劫,银钱,拿出来。”

土匪们齐齐被掀翻在地,捂着摔得生疼的身体乱作一团,各个面露惊恐慌乱之色。领头的壮汉刚一抬脸,就见顾知意伸过来等着拿银子的手掌。

但人生,往往充满了意外。

顾知意万万没想到,壮汉满脸的虎须浓髯抖了抖,脸色一阵扭曲,情绪终于再也绷不住,‘哇’得一声嚎啕大哭,其余小弟的哭声也紧随而上,哭得像个挨了一顿毒打的小孩,哭得顾知意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顾知意自诩也算历经生死、见多识广了,什么阵仗没见过?

可现在这阵仗,他还真没见过。

顾知意硬着脸色,作势挥了一下手似要打下去,那壮汉的一声嚎哭吓得登时梗在了喉咙里,偷偷摸摸看了一下顾知意的脸色,抽抽搭搭的跟着一群小弟开始翻口袋掏银子。

土匪们还愣是极有素质,掏完了依次排好队,一个儿一个儿的挨个给顾知意交钱。

有的交了一文钱,有的三文钱,有的干脆身无分文,最后交钱的土匪头子最富裕,竟然有足足一粒玉米粒大的碎银子。

顾知意的脸色,在排队最后的土匪头子交完钱后,终于彻彻底底黑下来,晃着手里少的可怜的钱:“就这?”说着,冷下脸,手比了个割喉的动作,恐吓了一下:“敢私藏,杀了你们。”

土匪们被他黑脸吓得瑟瑟发抖,看着他手里的一堆零零散散的铜板——他们的全部身家。

土匪们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一群长得凶神恶煞的黝黑壮汉,又开始蹲在地上像个娘们儿一样抽抽搭搭的哭,场面开始不受控制,变得荒诞滑稽,仿佛顾知意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大恶人做了极其丧尽天良的事情。

“你们这些武林高手,欺负人,呜呜呜,就,呜呜,就不能换个人劫,我们要是有钱,我们至于出来打劫吗,呜,要,要知道这里的武林高手爱打劫,还劫两次,我们逃难也不会往这边逃啊!”

这话刚落,一众壮汉渐渐弱下来的哭声又是大作,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声音凄切,渐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哭声,响彻旷野,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望着眼前这番景象,顾知意傻眼,脸上一直装腔作势的凶恶表情瞬间崩塌,不敢置信:“什么?你说你们的钱被别人打劫走了?”

“本来也没多少,都抢完了,呜呜呜。”

一个土匪吸了一下鼻涕,悲伤的回答。

“我们看他穿着华贵,摇着个花里胡哨镶金嵌玉的折扇,就想劫个饭钱,结果他一个人把我们三十多人打了一顿,搜了二两半的银子和十几个铜板,踩着剑飞走了。”劫匪头子心有余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斥:“他为什么不早飞,我们要是知道他会飞我们也不敢劫他啊!”

顾知意一愣:“你们这么多人,合着只有不到三两的银子?”

这么点银钱,连他们这三十余人的饭钱都不够。

“我们没银子。”

“南方遭了旱灾,我们都是逃难的。我们也不想当土匪,朝廷抓到要砍头的,这是饿的实在没办法了。”

“我们从没害过人,只拿吃的和银钱,拿完也会给别人留个行路钱。”

土匪们有人出声解释,他们散去了刻意伪装的凶狠,神情竟隐隐有些憨厚。

“老人和女人我们也不劫,怕吓坏了老人,也怕害了女人名声。”

听着同伴的解释声,土匪头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鼻涕,噗通一下跪下来,扒着顾知意的腿哀求道:“好汉,看在我们没有伤过人的份儿上,您行行好,千万不要报给官府。”

云栖坐在马上,目光一凛,有些惊诧:“南方自古以来深受水患之扰,怎么会发了旱灾?”

土匪头子跪在地上,害怕云栖不信再把他们报给官府杀头,慌忙解释:“小的不敢骗您,公子,小的也不知道今年怎么就这么邪门儿,但小的家乡确确实实旱了,人还能保上一口水,庄稼早没有水,都渴死了。”

一旁的另一个土匪也说:“我们这些年轻力壮家里没什么人的都逃荒出来了,老弱妇女多的家庭走不动,都困在家乡了。”

土匪们纷纷解释着自己逃荒的原因,言语里拼凑出的,却是一副万物苟且而活的灰暗景象。

但,世人与众生的万般悲苦和挣扎,并没有让云栖的神色有丝毫变化。

云栖的目光依旧淡然的高不可攀,仿佛不沾半分烟火气的谪仙人,却少了那些悲天悯人的慈悲之色,虚幻的如同一个握不住的水中幻影。

“朝廷的粮仓一次次拨下来都快拨空了,不够救活所有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劫到了公子头上,但没有想过真的伤害您,只是图个活路图口饭。”

“我们没钱买吃食,饿了三天,全都快走不动道了。”

顾知意这才注意到,他们丢在地上的武器都是山上砍来的棍棒,看起来唬人而已,里面没有一把刀剑。

顾知意在一地哭泣的土匪中间,静了片刻。

半晌,顾知意说:“我也没有银子,有银子也没用,后边这条路没有人家,都是山路没处花银子。我的马你们拿去分吃了吧,应该能撑两天,这两天顺着路一直往前走,有个叫潭星城的地方,到了那里你们至少不会饿死了。”

云栖坐在马背上,静静看着顾知意一个个扶起跪地的人,云栖淡然温和、却总带着淡淡疏离感的眸子,似乎微微带了一些看不懂的莫测情绪,但那丝柔和倒是真切了许多。

当土匪求生的难民们本来只求个饶命和不告知官府,没想到顾知意还赠了马,土匪们皆是一愣,沉默下来。领头壮汉诚恳道:“多谢公子,公子可否告知名讳住址,来日若我们安了脚,一定凑了银子还于公子。”

顾知意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虽不能兼济天下,然心向往之。你们若心怀感激,以后对别人也略施援手,便算还了这份债,不必找我再还。”

云栖什么都没说,朝着马下的顾知意伸出手来拉了他上去,二人同乘一骑。

逃难的人们闻言,也不再坚持,朝二人端端正正做了一礼。

有云栖在前面控制缰绳,顾知意坐在后面乐得悠闲,没一会儿就开始上下眼皮子打架,扑在云栖背上睡着了。

静默之中,只有马蹄轻响。

云栖扭过头,神情莫测的看着顾知意靠在他肩上熟睡的脸,又轻轻别开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顾知意,马匹钱八两,记得还。”

“唔……”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转过头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继续熟睡。

顾知意梦中似乎响起一声虚无缥缈的喟叹,淡漠,又温柔:“为何痴心兼济天下,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