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遇到鬼打墙了。
二人落下地来,正要仔细查看,就听前面传来人声。
“杨修,你怎么带路的,难道请人过来帮忙,就是这样请的吗?”
又一道满是愧疚的声音回答:“实在对不起,请肖宁前辈见谅。这条路我是走过的,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意外,是我疏忽造成了麻烦。”
“你一句见谅就完事了,那可倒好让我白兜这么多趟圈子。”
肖宁?顾知意远远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对一个不知所措的青年咄咄相逼。
这个肖宁他可太熟悉了,早些年顾知意初出茅庐,满目憧憬的想去参加论道会。
论道会是修真界三年一次的盛会,每年都有不少年轻人崭露头角,被大门派收入门下培养,从此一步登天。也有很多修为多年难寸进的高手,经过论道会而突破瓶颈。
顾知意意气风发出山,不久就碰到了肖宁,二人同行赶路。论道会的帖子可不是能轻易拿到手的,尤其对他们这些小小的不知名散人。顾知意千辛万苦得到了帖子,却被阴了一把。
当时肖宁啪叽一下躺在地上,捂着伤口不敢置信的望着顾知意骂:“枉我将你当兄弟,你竟为了抢我这区区一张帖子下此黑手!”说着就又呕出一口血。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十几个结伴同行参加论道会的世家弟子正巧从拐角转过来。
顾知意愣了,世家弟子们也愣了。
“修道需先修德,你枉为修真者,竟然对同道兄弟下这种黑手!”
一群少年七手八脚扶起肖宁,对顾知意叱骂。
顾知意自然不认,但他的解释在肖宁拉开衣襟的瞬间戛然而止。
“为了一张帖子我总不至于搭上命的去算计你!”肖宁的胸口赫然一个血口子,离心脏差之分毫,离死亡也差之分毫。
这下子,顾知意百口莫辩。
后来肖宁顺利的参加了论道会,成功被文康真人看重,收为座下弟子。在无数天材地宝的滋养和文康真人的指点之下,修行速度飞快,在同辈之中大出风头,颇受赞誉。
而顾知意,则被踢出了论道会,成了那一届的典型反面教材,没有门派肯收他入山门,哪怕是做个洒扫弟子。也没有修真者愿与之交流,人人恨不得啐上一口唾沫,以向旁人展示自己跟顾知意这种道德败坏之人不同。骂上顾知意一句,就好像衬托了一次自己的高洁。
顾知意十年苦修,带着所有盘缠独身一人意气风发的下山,又孤零零一人灰头土脸的回山,银子花完了,也没有人肯救济他,他硬是背着包裹一路走了回去,等他走了三十多天回了自己山头的小院子,鞋底早磨得只剩一层薄纸厚度,脚上全是磨的水泡浓浆。
很久之后顾知意才知道,那道伤口是肖宁自己作死惹了妖,又实力不济被妖所伤,却硬生生提着一口气,顺势嫁祸给了他,得到了论道会帖子。
云栖察觉到顾知意的神色,问了一句:“你们认识?”
顾知意咧嘴一笑云淡风轻说:“算是吧,有过些过节。”差点被他毁了一辈子。
而此时,肖宁几人也看到了顾知意和云栖的影子。
杨修率先朝顾知意二人挥了挥手:“二位公子,来这边一起找出去的路吧。”
肖宁显然心情不怎么样。
现在他心里已有头绪,却见又有两个人也撞进鬼打墙。想到自己兜了这么多圈才隐约找到出路,而那两个人却不用再像他一样兜圈,可以直接跟着他出去。觉得他们可以走捷径,肖宁心里不平衡起来,所以刻薄道:“杨修,你自己都转不出去,叫他们干什么,过来添乱吗。”
杨修唯唯诺诺解释:“肖前辈,您是文康真人的亲传弟子,我们实力不济,现在全仰仗您指引了。他们两个运气好能遇到您,您就让他们过来打打下手吧,算是救了他们一次。不然他们两个瞎转怕是永远都转不出去了。”
说完杨修偷偷摸摸给顾知意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过来附和一下,不然错过文康真人的亲传弟子,就只能留在鬼祟横行的深林过夜了。
杨修的话显然让肖宁脸色好了一点,抬眼朝云栖和顾知意脸上扫去,待看清顾知意年轻的脸后,震惊之下‘啊’了一声。
顾知意咧嘴一笑:“肖宁,好巧。”
“你,你,你怎么会…!”当年顾知意被踢出修真界,从此也被断了修行之路,应当和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这么多年过去了,怎还会如此年轻。
肖宁到底是文康真人的亲传弟子,恍惚片刻之后很快回过神来,冷下了脸色阴阳怪气说:“有些人啊,他就不走正路。不知道研究了什么歪门邪道,明明没那个际遇还死皮赖脸非要插足修真界,你说可不可笑。谁知道他修得什么邪功,我们师门下要是有这样的没素质没道德的人,早就赶出门去了,省的侮辱了师门声誉。”
到底还是心虚,肖宁没敢直接拿顾知意被踢出论道会的事情嘲讽。但对顾知意独自摸索着修行,却仍然修出了个名堂颇为不忿和嫉妒,因此指桑骂槐恶意揣测了一番。
杨修和他的两个师弟就算迟钝,这会儿也察觉出不对味儿来,但他们人微言轻,不敢再吭声。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顾知意满脸羡慕,微笑着感叹:“肖宁,多年不见,我还是一如既往羡慕你保养的这么好脸这么厚。”
肖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着牙傲慢道:“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花言巧语没有用。有东西捂住了人眼睛,不会让人轻易转出去,你?就留在这片深林跟鬼祟玩吧,我可要继续赶路了。”
说完抬脚就要走,恰在此时,‘吱呀’一声轻响,林间隐隐约约传来呼吸声,嘶哑又轻微,仿佛垂暮的老人,窒息的婴孩。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似乎隐藏了一双眼睛,树叶又沙沙动起来,像是小鬼的窃窃私语。
肖宁脸色一变,显然这种状况与他之前猜测的不一样。有什么东西,离得特别近,所以才能迷住了他的眼睛。
杨修带着两个师弟赶忙围在了肖宁身旁,以防彼此离得过远给那东西可乘之机,心里却在暗暗叫苦。掌门让他求助文康真人解决水祟,没想到路上竟出现这种变故。如果肖宁有点什么意外,或者被惹恼了,文康真人可不是他们这种小门小派得罪得起的。
一时间林里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在仔细听声音。那呼吸声越发清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有人趴在肩头对着耳朵低声细语。
顾知意与云栖凝神闭眼,强大的神识铺散开来,周围的一叶一草一点点显现在脑海之中,竟比亲眼所见还要清晰。
肖宁正在惊疑不定,因此紧紧盯着顾知意,想看他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闭目中的二人几乎同时睁开眼对视了一下,顾知意伸手把油纸伞举远,别开了头。云栖双指之间夹了一张能使鬼祟现形的犀纸符,那符纸靠近油纸伞居然无火自燃,火苗窜了极高,照出了一个小小的狰狞可怖的人形鬼影。
肖宁‘啊!!!!’一声尖叫,毫无心理准备,被这突如其来的鬼脸吓得一蹿。
因为——影子趴在顾知意伞面上,那两只黑漆漆没有眼白的双目,正对上肖宁一眨不眨望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玩意儿脑袋一转,双眼竟然弯曲成一个诡异空洞的笑。
那个瞬间肖宁只觉得脑袋嗡得一下,只剩下那张狰狞鬼脸。
云栖另一张符纸‘唰’得飞到了那玩意身上,接触的一瞬间就烧成了一个火球。
顾知意揉了揉被尖叫声刺到的耳朵,若无其事的把手里烧着的油纸伞扔在了地上,那团火里的东西片刻就化为了灰烬。
“你!!!”
肖宁飞快缓了回来,喘了几口粗气,对着顾知意伸出气得颤抖的手指:“你故意吓我。”
顾知意疑惑:“我没让你看我啊?大家都在警戒四周,你盯着美女看还说得过去,你说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休要狡辩!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顾知意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对!”
“哼,你…”
肖宁说了一半儿的话被顾知意打断:“你说在实力面前,花言巧语没有用。我抓到小鬼了,你没抓到,只能在这儿花言巧语——确实,没有用。”
顾知意一摊手,耸了耸肩膀。
肖宁脸都绿了,张嘴就指着顾知意又怼了上去。
顾知意:“唉…有时间找人麻烦,不去抓那只耍你玩的小鬼吗?耍我的我可已经抓到了。”
看着一副嚣张嘴脸的顾知意,云栖淡笑着微微摇摇头,在二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悄然走到了肖宁侧边,伸手又拿出一张犀纸符。
肖宁顺着符纸燃起的火光,扭头看过去,赫然正对上一张咧着狰狞血嘴的鬼脸。
那鬼影儿趴在他背上,脑袋搭着他的肩膀正对着他吹黑气儿迷他的眼。
又是一个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杨修三人‘啊’的一声,齐刷刷一退五步远,伴随肖宁着一声尖,响彻深林。
云栖还是挂着那副谪仙般慵懒淡笑:“这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