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湛黑的眼睛,在夜色里愈发清亮,似能洞穿人心。
也第一次,带了类似戏谑的情绪,让岑音想到无边暴雪里微茫的一点春色。
岑音长得漂亮,成绩也好,在学校里从来不乏追求者,但七班的人也都知道大学霸断情绝爱,表白的人有多少,被拒绝掉的就有多少。
乍然听说有追求者给岑音送了牛奶,岑音还喝了,着实让全班意外。岑音有点尴尬地扯了扯施思宁的衣袖,垂眼错开和陈嘉寻相接的视线。
方才那一瞬,她分明从陈嘉寻的眼中读出了别样的情绪,但那点异样太快,她还来不及分辨,就已经消失殆尽。
心里隐隐有个不确定的猜测,甚至是一种直觉。但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岑音,不可以自作多情。
施思宁缩着脖子坐回自己的座位,小声问岑音:“你不知道是谁?”
岑音摇头,余光里一道修长的影子从身边经过,继而在她身后落座。
“靠,这男的有点牛逼。”
“……”
“居然连你那个时候爱喝热牛奶的习惯都摸清楚了,这得是有多爱?”
“……”
岑音很想让施思宁闭嘴,尤其此时此刻,她隐隐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
“也可能是谁放错了。”
施思宁犹豫一秒,又忽然严肃起来,“应该不会是那种变态偷窥狂吧?”
“……”
“音音,以后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你还是不要吃了,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你要不要去校医那里看看?”
岑音微怔,那些毁三观的社会新闻蓦地涌上。
“应该……不会吧。”
施思宁:“谁知道呢,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岑音摇摇头。
身体没有任何异样,相反舒服了许多,连小腹的坠痛感都消失了。但施思宁的话还是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让岑音不安。
应该不会,拉环是她亲手拉开的,总不会有人为了害她还在罐身上做文章吧,岑音拿起桌角空了的牛奶罐翻看。
发尾忽然被轻扯了下,她整个人一僵,陈嘉寻碰了碰她的手臂。岑音慢吞吞地转过身,一个笔记本被推到面前,干净的纸页上龙飞凤舞的一句话:
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岑音:“。”
因为方绘茹住院,岑音没上晚自习,直接去了医院。
方绘茹已无大碍,明天就可以出院,岑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看看时间,估摸着可可应该还没有休息,岑音去医院外面的水果店挑了几样新鲜的水果,按照可可说的房间号找上去,刚刚走到706的门口,房门就被从里面来开。
曹秀芳微讶,“你是……”
可可甜亮的声音响起:“岑音姐姐!”
岑音弯起笑,“我来看看可可。”
曹秀芳忙让开路,可可正坐在病床上,将梳子上的头发一点点团起来,收进绣了小熊的布袋子里。
岑音喉咙有些发梗,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可弯起水亮亮的眼睛,待看到岑音手里拎着的水果时,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这些是买给可可的吗?”
“当然。”岑音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要不要吃苹果,姐姐去洗。”
似是想到什么,小姑娘眸中的亮色淡了下去,“还是不吃了吧。”
“嗯?”
曹秀芳已经走上前,从岑音手中接过水果袋子,“你们聊天,我去洗水果。”
岑音不解,但也没有追问。倒是床上的小姑娘没落的情绪不过三秒,又弯起眼,“姐姐,你昨天给我的牛奶真好喝,我第一次喝这么好喝的牛奶。”
“可可喜欢?”
“喜欢,等可可病好了,就买很多这样的牛奶,带回福利院去。”
岑音心尖一跳,她从小姑娘口中听过“院长妈妈”的字眼,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福利院。
原来,可可是个孤儿。
曹秀芳已经回来,从床头取出了水果刀和勺子,将苹果一切两半。
“院长妈妈,可可自己来吧。”
“没关系。”曹秀芳递了个干净的苹果给岑音,又捏着勺子,细致地刮出半勺苹果泥。她将果泥递到可可嘴边,眼中满是疼惜,“小馋猫。”
可可抿下甜软的果泥,似是看到了岑音眼中的不解,贴心地解释道:“可可的病不能吃太坚硬的水果,医生姐姐说,太坚硬的食物会让可可的小肚子出血。”
小姑娘的声线甜软,弯着笑的眼睛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岑音却看到曹秀芳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什么样的病会害怕出血呢?
嘴巴里的苹果像是没有嚼烂,钝钝的划过岑音的喉咙。
可可把装了头发的布袋子收口,小心翼翼地放在玩具小熊的身边。她抬起头,看到了曹秀芳眼中已然压抑不住的眼泪,“院长妈妈不哭。”
小姑娘探过身,柔软的手指贴上曹秀芳的眼角,“医生姐姐说了,掉头发是很正常的,等可可的病好了,就又能长出又黑又漂亮的头发了,等可可又有了头发,院长妈妈要给可可辫最漂亮的小辫子哦。”
那一个瞬间,岑音只觉眼角发涩。
即便她只认识这个小姑娘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如果人间真的有小天使,岑音想,可可一定是其中之一。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岑音的思绪,病房的门被推开,岑音怔怔看着蓦然出现在视线里的陈嘉寻,满眼的错愕。
尤其是此时此刻,陈嘉寻手中还拎着罐红色的旺仔牛奶。
折磨了岑音一白天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忽然涌上,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毛线。
陈嘉寻的那句话等于变相承认了牛奶是他买的,但是他没说原因,岑音也没问。
陈嘉寻也有些微微诧异,一向冷淡的眸子里第一次漫上这么久的讶异。
“你呀,怎么还真惯着她。”曹秀芳有些嗔怪地起身,将陈嘉寻手中的牛奶放在桌上,又转头去叮嘱可可,“明早不许喝了,等两天。”
“哦。”可可眨巴着大眼睛,看四目相对的岑音和陈嘉寻。
“忘了给你说,这是——”曹秀芳想要介绍,又忽然不知从何说起,她甚至都不知道可可是怎么认识这个漂亮的女孩子的。
“嗯。”陈嘉寻点头,“岑音。”
曹秀芳:“……?”
可可依然眨巴着眼睛,水亮亮的眼中全是好奇。
岑音有些局促,她想起陈嘉寻的那个电话,还有电话里那道甜软活泼的声音,一些片段连点成线,原来他当初的那盒水蜜桃是买给可可的。
陈嘉寻的突然出现让岑音有些不自在,她和可可约定了下次来看她的时间,便打算告别,甫一起身,一直安静倚在窗边的男生开口:“我送你。”
岑音垂眼,很小声地嗯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从病房里走出来,陈嘉寻始终走在她身后的斜侧,和她保持着适度的距离。直到走到电梯边,他抬手按下向下键,“可可昨晚遇见……”
“上次的水蜜桃……”
交叠在一起的两道声音,岑音抿唇,点点头,“她一个人跑出来,把我认成了……小七姐姐?”
岑音不确定是什么名字,但大抵是这个称呼。
对面的陈嘉寻却没接话,岑音抬头,不期然触上陈嘉寻凝压下来的目光,笔直的一道,全然定在她身上,一瞬不瞬。
他个子本就高,这样的视线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是有……什么问题吗?”岑音问。
女孩子柔软的音色打断陈嘉寻的思绪,他垂下眼睫,眼尾淡红色小痣有种摇摇欲坠的艳丽。
“没。”陈嘉寻咽咽嗓子,“抱歉。”
岑音不确定他突然的歉意从何而来,可岑音看到了陈嘉寻眼底倏然涌起的异色,濯黑的眸子像是午夜幽沉的深海,有极细微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凝结,又被他强行且迅速地压下去。
他明显不想让人感知到,岑音低眼,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也安静地不去追问。
“我妈妈就住在五楼,你不用送了。”
沉默。
白炽的灯光盈满整个走廊,有钢制推车的轮毂滚压地面的声音自身后掠过。
叮——
电梯抵达,陈嘉寻还是跟着一起进来,“我送你下去。”
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声音很轻。
岑音不太喜欢这种沉闷的感觉,好像整个人被封闭在一个无声的环境里,周遭一片无力的白。
从七楼都五楼很快,电梯门打开的一瞬,岑音想告诉陈嘉寻,他其实不用这样,她又不是小孩子,会迷路,更不需要他的礼貌和周全。
“陈……”
“岑音。”
岑音的话被卡在喉咙里。
陈嘉寻跟了出来,“可可的事——”
他微顿,“谢谢你。”
想到那个天使一样的小女孩,岑音就止不住地难过,“她是……是……”
“急性白血病。”
岑音咽咽嗓子。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被这样直白地告知真相时,心里还是升起一种昏沉的恍惚感。
“没关系。”鼻音很重的三个字,岑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可很可爱,我很喜欢她。”
走廊的转角处响起脚步声,继而是秦建兴的声音:“想清楚了?”
“嗯。”
少年声很闷,但岑音一下就听出是秦冶的声音,如果让秦冶看到她和陈嘉寻在一起,秦冶一定会脑补出无数种让她原地社死的话。几乎是下意识的,岑音捉住陈嘉寻的手腕,慌不择路,直接将人拽进了一旁的安全通道。
钢制门拉开又合上,带起不小的动静,走廊上的应声灯亮起又熄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阒寂的空间里,陈嘉寻被岑音推到墙边,女孩子手软的指腹还贴触在他的手腕,他垂眼,看她纤长的眼睫下清润的一双眸子。
那里带着鲜少的紧张,不像她一贯温淡从容的样子。
“怎么,我见不得人?”
很轻的一句话,如惊雷般在岑音耳边炸响。
岑音惊慌转眸,抬眼便触上陈嘉寻压下来的视线。黑湛湛的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愈发清亮,似能洞穿人心。
也第一次,带了类似戏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