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的录制时长有限,胡蝶放下手机,荆逾没对自己的动作多做解释,站在原地问道:“你有什么忌口的吗?或者不吃的。”
胡蝶略一思考,有些不大好意思:“好像挺多东西都不能吃,不过我一般吃得都比较少,你们不用迁就我。”
荆逾点点头,又问:“那你能吃什么?我们晚上以海鲜为主,还有一些蔬菜和菌菇,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就……扇贝和蘑菇吧。”她不敢吃得太多,折中选了两个平时炖汤能吃到的东西。
“能吃辣吗?”
胡蝶摇摇头。
荆逾事无巨细:“葱姜蒜这些,还有香菜吃吗?”
胡蝶也是头一回听说烧烤还要放香菜,下意识皱了皱眉说:“我不吃香菜,其他的都还好。”
“行,你接着玩吧。”
荆逾问完话又自顾走开,胡蝶从客厅的窗户看到他回到烤架前,转头和邵昀在说话。
她收回视线,点亮手机,先前录好的视频自动播放起来,最后定格在男生抬手挡住脸的那一瞬。
从这个角度拍过去,衬得他手长而细,微微弯曲的骨节格外分明。
在视频开始循环播放之前,胡蝶点了一旁的绿色发送键,等到一发送成功她又迅速点了撤回。
微信录制的视频只要发送就可以自动保存在相册里。
怕蒋曼问起,胡蝶又发了一句“点错了”,蒋曼也没多问,发一个“嗯嗯”的表情包。
这顿晚饭的准备时间有点久,荆逾时不时就进屋拿个东西,每回进来都给胡蝶和莫海带一串烤好的蘑菇或是扇贝。
等到正式开饭时,胡蝶已经吃了个半饱,她帮着将烤好的东西端上桌,荆逾递了一张纸巾给她:“你别动了,坐着吧,小心弄脏衣服。”
听着他总拿她当小孩子来看的话,胡蝶忍不住反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荆逾听着,手里的动作没停,问了句:“你多大了?”
“十七。”
“哦,那不是还没成年吗?”荆逾抬头看过去:“在我们这儿,没成年的都是小孩子。”
胡蝶据理力争:“可我虚岁已经十八了。”
荆逾“嗯”了声,似是认可,但很快又说了句:“小孩才说虚岁。”
胡蝶:“……”
邵昀在一旁乐:“来来来,小孩先坐,等着大人给你们拿吃的就行了。”
胡蝶说不过他们,只能被分到跟莫海一波的“小孩”里坐在桌旁等着开饭。
荆逾把刚烤好的几串扇贝和蘑菇放到胡蝶面前的空盘上,见莫海抱着汽水咕噜咕噜直灌,问了句;“你酸奶喝完了?”
“啊,喝完了。”胡蝶拿起一串的烤扇贝,咬了一口说:“我等下喝水就好了。”
“没事,等会喝粥吧。”
“粥?”胡蝶笑了下,说:“烧烤配粥,你们还挺养生的啊。”
荆逾瞥了她一眼,没多做解释。
荆逾熬了一小锅扇贝蘑菇粥,等到四个人都在桌旁坐下时,胡蝶才隐约意识到这锅粥可能是单独给她做的。
莫海只顾埋头吃海鲜,邵昀和荆逾喝着在井水里冰过的啤酒,只有她捧着小碗吸溜吸溜在喝粥。
小院里点着灯,飞蛾扑涌在灯下。
胡蝶喝完小半碗粥,额头冒了一层细汗,她伸手抽了张纸巾擦汗,荆逾放下啤酒罐,说:“粥在锅里,自己盛。”
“哦。”胡蝶其实已经有些吃不下了,但不想驳荆逾的好意,起身又去盛了小半碗粥。
粥是刚熬好的,汩汩冒着热气,胡蝶盛完粥回来,手指被碗底烫得发红,抬手摸着耳垂降温。
刚坐下,后背一阵凉风吹了过来。
她扭头看了眼,才发现原先一直摇摆扇风的落地扇这会被固定住,大半方向都朝着她这里。
胡蝶摸着耳朵下意识看向坐在一旁的荆逾。
男生坐在灯光下,发带摘下后,额前被水打湿后的碎发垂落,脸上有淡淡红意。
喝酒时,人微仰,下颌线条清晰凌厉,喉结轻滚,酒意畅然。
他放下啤酒罐,唇间有淡淡水意,可他浑然不觉,捡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笑着往后一靠。
昏黄灯光下,浪荡又肆意。
胡蝶看得莫名脸热。
耳垂在此刻不仅起不到降温的作用,反而愈来愈烫,身后的风越大,心跳也越来越快。
荆逾冷不丁看了过来。
胡蝶身形有须臾的僵硬,而后松开手,故作自然地用小瓷勺搅着碗里的粥。
热气熏染,兴许能掩盖几分脸红耳热。
“很热吗?”荆逾问了句,侧身从一旁的冷水桶里捞了一罐冰啤出来,擦干净外面的水,递了过去:“拿着凉一会。”
“谢谢。”胡蝶接了过去,透彻的凉意瞬间从指尖传了出来。
“早知道拿到里面开着空调吃好了。”邵昀灌了一大口冰啤,“这才六月,等到七八月,你们这里不得热疯了啊。”
胡蝶捕捉到什么:“你不是榕城人啊?”
“啊,我不是,我东北人,跟荆逾是大学同学。”邵昀问:“你应该是本地的吧?”’
“嗯,我是。”
“你十七……”邵昀算了下:“那你今年高考啊,这会成绩都快出来了吧?怎么样,要不要填到B市来?”
胡蝶摇摇头:“我没参加高考,我休学了。”
“是吗。”邵昀喝了一口酒,以一个非常生硬的方式转移了话题:“你这头发挺酷啊。”
胡蝶忍不住笑,伸手摸了摸发尾,也没说这是假的,随口应了句:“你要是想染,我可以帮你介绍托尼老师。”
邵昀跟着乐:“那算了,我要是真顶着这头绚丽的蓝色回去,我教练估计得把我摁在游池里打一顿。”
胡蝶意识到什么:“你是运动员?”
“啊,不像吗?”邵昀卷起衣袖,故意绷紧手臂显出优越的肌肉线条:“国家一级拳击运动员。”
胡蝶一本正经:“你们练拳击是在泳池里练的啊?”
“哎呦我去。”邵昀笑着搓了搓脸:“大意了,没骗到你。”
荆逾忍不住吐槽道:“就你这智商,不被别人骗就算好的了。”
“你会不会说话。”邵昀咬着串,说:“说真的,你跟荆逾到底怎么认识的,是不是他在街上跟人吵架,你出面替他解了围。”
“没有,说起来还是他救了我。”胡蝶看了眼荆逾,见他没有要拦着的意思,接着道:“前段时间我在海边不小心坠海,是他救了我。”
“卧槽。”邵昀忽地瞪大了眼睛。
胡蝶以为是自己坠海的事情也让他有所误会,下意识想解释,但邵昀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了看荆逾,神情有些古怪,问道:“你下水了?”
“啊?”胡蝶没明白,疑惑地看着他们。
荆逾却不愿多说,起身端起桌上的空盘,淡淡道:“你们接着吃,我再去烤点东西。”
桌上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什么都不知道的莫海埋头吃得正欢。
邵昀收起之前开玩笑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沉默着喝完易拉罐里最后一点酒,拿起桌上的打火机跟烟盒,说:“你们吃啊,我去外面抽根烟。”
“好。”胡蝶点点头看着他走出院子,又转头看向站在烤架前一言不发的荆逾,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收回视线,一旁的莫海吃东西的见空抬头朝她露了一个笑,胡蝶也跟着笑了笑,递了张纸巾给他擦嘴。
院子外有人声走过,院子里静得只剩下荆逾烤东西的动静。
荆逾给茄子破开刷上油撒上酱料放到烤架上,又用锡纸做了一个蒜蓉金针菇,收拾完这些他才回到桌旁坐下。
“吃饱了吗?”他问。
“差不多。”胡蝶摸着有些僵硬的发尾,问道:“邵昀……他没事吧?”
“没事,不用管他。”荆逾看她碗里的粥已经不怎么冒热气,说:“我帮你重新盛一碗吧。”
“不用,还温着呢。”胡蝶又搅了搅,舀了一口吃下去说:“这个温度吃正好。”
“嗯。”荆逾话也不多,安静喝着酒。
莫海吃到尽兴,起身拿着电蚊拍在院子里跑着玩,荆逾陪着胡蝶吃了会,又起身去看烤架上的东西。
莫海兴冲冲挤到他跟前,荆逾撕了一小条烤茄子给他,他被烫得龇牙咧嘴,脸上表情十分丰富。
荆逾被逗笑,说:“去外面喊你邵昀哥哥进来吃饭。”
莫海得令,兴冲冲往外跑,荆逾又叮嘱道:“小心点。”
院子里的地不平,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地方很多,莫海跑出去又很快跑进来。
胡蝶抬头看了眼,邵昀没跟着他一起进来。
她不好多问,轻轻叹了声气。
过了好一会,邵昀才推门走进来,他大概是抽完了半包烟,坐下时风里有很重的烟味。
胡蝶把荆逾刚端上桌的锡纸金针菇往他那边推了推:“这个是刚烤好的。”
邵昀应声:“你不吃了啊?”
“嗯,吃饱了。”
胡蝶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一旁荆逾抬眸往这边看了眼,没说话,继续往烤架上放东西,没多会忽地听见邵昀大喊了声:“莫海!”
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心跳都快停了。
莫海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一旁的落地扇被他绊到,也跟着往前倒。
扇叶的那一端刚好砸在胡蝶的肩背上,跟着又落到水泥地上,发出“哐”地一声。
荆逾也顾不上烤什么了,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胡蝶大概也被砸懵了,被他拉着站起来时,也没觉得疼。
“能动吗?”荆逾抬着她胳膊动了动,“疼吗?”
“还好,不是很疼。”胡蝶看向被邵昀扶起来的莫海,说:“就砸到一小块,风扇也不重,没什么感觉的。”
“确定?”
胡蝶动了动胳膊:“真的不疼。”
荆逾听她这么说,神情也没轻松多少,沉着脸叫莫海过来:“跟姐姐道歉。”
“我真没事。”胡蝶看莫海明显被吓到的神情,情急之下伸手拽了拽荆逾的袖子:“我真的没事,你别吓到他了。”
傍晚短短的相处中,胡蝶隐约察觉出莫海的心智上可能存在什么问题,这样的小孩最怕遇到这种情况,很容易留下心理阴影。
“不能惯着他,得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荆逾看着莫海,重复道:“跟姐姐道歉,哥哥就不生你的气了。”
莫海白着张脸,小声道:“姐姐,对不起。”
胡蝶伸手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安慰道:“没事,姐姐没事,你以后自己小心点,别再摔着了。”
“嗯……”莫海凑过来在胡蝶肩膀那里吹了吹:“呼呼,姐姐不痛。”
胡蝶笑了笑:“不痛。”
出了这事,莫海不敢再造次,乖乖坐在桌旁扣手,一顿饭吃得人乱糟糟的,胡蝶也有些过意不去。
她等着荆逾和邵昀吃得差不多才说要回去了。
荆逾放下筷子:“我送你回去。”
“不用,很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们早点吃完早点休息。”胡蝶站起身,肩膀隐隐传出一阵痛意。
荆逾语气坚持:“太晚了,我送你。”
莫海大概也知道自己刚刚做错了事,这会想着弥补,在一旁小声说:“我也要去。”
桌上唯一没开口的邵昀见状,迅速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金针菇,跟着站起来说:“好了别争了,我们一起,就当消消食了。”
荆逾难得没反驳他:“走吧。”
胡蝶没辙,只能跟上。
从巷子出去,胡蝶接到蒋曼的电话,放慢步伐走在人后接电话:“回来了,在路上。”
男生走在前,影子落在后面。
胡蝶有一下没一下踩过去:“那你过来吧,我可能过个马路就能看见你了。”
踩在脚下的影子不动了,胡蝶抬起头,男生停在原地,正回头往这里看,她下意识把脚从他的影子上挪开了。
“我先挂了妈妈,等会见面说。”她挂掉电话,匆匆跟了上去:“我妈妈的电话。”
荆逾“嗯”了声:“听出来了,她来接你了吗?”
“嗯,快。”
荆逾没再说什么,在路口等红灯时,他看向站在身旁的女生,忽地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动作有些猝不及防,胡蝶来不及掩饰,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意,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荆逾默默收回手:“有灰。”
“……”胡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猜测他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肩膀在刚才被砸伤了。
她正想说什么,马路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月月。”
胡蝶抬头看过去,跟蒋曼招了招手,又看向身旁的三人,解释道:“我妈妈来接我了。”
邵昀“哦”了声,说:“那我们就送到这里了,不然还要再等个红灯。”
红灯已经在倒计时,胡蝶说:“好,我先过去了,今天谢谢你们的招待。”
“客气。”邵昀勾着莫海的肩膀把人带到跟前:“来,跟姐姐说再见。”
莫海:“姐姐再见。”
“再见。”胡蝶走下台阶,人群里,她回头看了眼,他们三人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绿灯时间只有三十秒,胡蝶快步走过去,蒋曼也迎了过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问:“晚上吃的烧烤啊?”
“嗯,不过我只吃了一点扇贝和蘑菇,还喝了两碗荆逾熬的扇贝蘑菇粥。”胡蝶挽着蒋曼的胳膊,动作间牵扯到肩颈间的痛处,忍不住轻嘶了声。
“怎么了?”
“走路不小心被东西砸了一下。”胡蝶不敢乱动:“有点疼。”
“肯定又边走路边玩手机了。”大马路上蒋曼也不好直接去看她砸到了哪里,“走吧,回医院看看。”
“嗯。”
夜风起,母女俩的身影渐行渐远。
街对面,邵昀拉着莫海停在一家水果摊前,荆逾跟着停了下来。
邵昀挑了个西瓜让老板去称重,搭着莫海的肩膀说:“我怎么觉得胡蝶的妈妈有点眼熟。”
他往先前的路口看了眼,那里早就换了一拨人。
老板称好西瓜:“二十六。”
荆逾掏出手机结账,让莫海抱着西瓜,没在意邵昀说的眼熟不眼熟的问题:“回去了。”
邵昀一路上都在回想到底在哪儿见过胡蝶的母亲,但都只能摸到个影子,怎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在家门口看见荆逾邻居家小孩踩着轮滑飞了过去,他脑袋里电光火石般一闪,抬手猛地拍了下脑袋:“我知道了!蒋曼!蒋曼!”
蒋曼,前国家队花样滑冰队运动员,曾多次获得全国少年女子甲组冠军,后来和其搭档胡远衡(两人于九七年结婚)更是蝉联了四年的全国双人滑冠军。
之后也曾在国际赛场获得众多殊荣,退役后,蒋曼和丈夫胡远衡一直工作在国家队的一线,九八年她曾担任厦市花样滑冰队总教练,夫妻二人对中国花样滑冰贡献良多。
“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邵昀摸出手机百度了蒋曼的名字,页面第一列便是蒋曼的百度百科。
他点开看了眼照片,虽然比刚刚见过的那张脸年轻几岁,但明显可以看出是同一个人。
“真没想到啊,胡蝶竟然是蒋曼老师的女儿。”邵昀跟着往下看了看其他相关新闻,在看到其中一条时,猛地停住了脚步。
荆逾听他念叨了一路,耳朵都快炸了,一脚迈进门内见他还愣在原地,问了句:“怎么了?”
“胡蝶……”邵昀神情有一瞬的惊讶和不忍。
荆逾大约猜到一些内容,人停在原地,似是在进门和继续听下去之间犹豫,但很快他便出声问邵昀:“你看到什么了?”
“你自己看吧。”邵昀把手机丢给他,自个进了屋。
荆逾拿到手机却没急着打开验证自己的猜测,约摸过了两三分钟,他拿着手机坐到了门槛上。
月色倾泻,落了满院的月光,唯独他坐的那片黯淡无光。
邵昀的手机没密码,荆逾一点开就回到了他在之前浏览的页面,是一则新闻报道。
标题起得文绉绉,叫——‘胡蝶’飞不过沧海,天才少女就此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