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么看着门外明亮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渐渐地迎来了黑夜。
于是,这个地方也理所当然地黑了下来,只剩两点烛光了,好巧不巧,映照出了倒在地上的尸体们发白的脸,异常的诡异,加上和着血腥味。迷香混合在一起的腐烂臭味,实在让人难受。
我手腕的割伤都快结痂了,也不见有什么人进来。
晚风吹进来时,把外边守卫尸体的臭味也一并带了进来。
大师兄什么时候来带我们走啊?再不来你的师弟师妹都要被熏死了!
我尝试着运功调整内息,让自己好受些。然而,我还是撑不住了,双眼一合就睡了过去……
睡醒了,门外又是一片光明,甚至很是耀眼,想是日上三竿了,但这片光明于我而言却无法触及,这牢笼到底是个什么材质?
我刚想站起来,却发现腿麻了……那罪魁祸首此时正拎着他那两把金轮短剑,吱呀吱呀地锯着其中一根铁栏。
但看起来并不成功。
“奶奶的!老子要出去!靠!快熏死了!草!”五师兄咬牙切齿地,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锯着铁栏,锯了好一会儿,看得出他的满腔怒气……而后,他把这腔怒气转化成了口头上的对大师兄的泄愤:“他大爷的怎么当的老大!别人家的老大怎么护崽的?他倒好,这么久都不来接我们回家!”
“我靠咧!大师兄不会和大师嫂私奔去了吧?见色忘义啊草!”
“老大他妈滚哪里去了啊……”
“哎,大师兄呢……”听他这么一阵嚎,我也忍不住嚷嚷了起来,于是——这个地方里持续了好一阵子此起彼伏的,一声比一声怨念的“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不一会儿,小师弟小师妹也受到了我俩的感染,也开口嚎了起来。
所以,一时间这地方充斥着充满哀怨的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来了来了来了!”所幸的是,很快我们的呼唤就得到了回应!我察觉动静后眼前都开朗起来了,听着通道外边忽地传来了具有磁性的声音以及急匆匆的脚步声,我们忽地就像恢复了精神似地,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传来声音的那个方向——
那个人在这阳光最耀眼的时刻小跑而来,身上沾了血灰但尚算完整的白色衣袍飘飘荡荡的,手里提着的剑上还留有几点血红,但他全然不顾,急匆匆地跑着过来,那剑眉星目中满是担忧。很快,我看到了,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里映着的是伤痕累累的我们。
“大师兄!”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
“对啦对啦,是我,我来啦!”大师兄跑过来之后,先是随手往铁栏上一敲——“冰层铁?”
五师兄双眼一瞪:“什么东东?”
“你们往后些。”大师兄说罢,见我们往后了,手里提着的剑上顷刻间就是剑气萦绕——随即,他干脆利落地一剑挥斩过去,剑光所过,铁栏顷刻间断成两截!
而后,只见断开的铁上噌噌地冒着寒烟。
“冰层铁,铁质比较特殊,内里就如千层凝固寒冰,要砍断的话最好一击结果。”大师兄对于五师兄的疑惑可谓是有问必答,但显然五师兄不领情——“谁他妈要听你说这个!”说着他撇了撇嘴就一手往大师兄肩上抓了过去,继而一头磕到他怀里,“你大爷的现在才来……”
“好了好了,小五爷这还撒娇呢?我这不是来了吗?”大师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招手示意我们靠过来,“你们呀,我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叫我,都叫得跟催命符似的,可吓死我了。”
“大师兄!呜呜呜!”许是他的笑意过于温柔,我身侧的小师弟小师妹都哭着朝他身上扑了过去,全然把之前师父所描绘的会吃人的大师兄形象抛之脑后了,抱着他的手就嗷嗷大哭起来,想是吓坏了。
“好啦好啦,我们回家。”大师兄笑道,“你们怎么了?都有大师兄依赖症了?”
“等等。”五师兄松开了手,抹了把脸,转身看向了大厅里的尸体。
“那是……虞天山庄的庄主?”大师兄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说起来,我过来的一路上,守卫都被打趴下了,没有人阻拦我……这个剑法,我知道是谁来过了——”说着,他把目光投向我和五师兄,“是吗?”
“……嗯,二师兄来过。”我有些低沉地应了声,没有对上他的目光。
“他人呢?”大师兄放开了抱着他的师弟师妹,沉下来的目光打量了周围一圈后,最终定格在了地上余下的一块玉制剑柄上,而后径自走了过去,步伐都带了沉重。
他就这么弯下身来,目光凝重地审视着地上的剑碎残骸,修长而苍白的指节微微颤着把那剑柄捡了起来,不可置信似地反复看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声音低沉得可怕:“怎么会这样?他现在在哪?”
“……”我和五师兄相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都黯淡下来了。
“不知道……”我说,“让红影抱走了……”
但大师兄没有回应我们,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地面上的纷纷碎屑上,凝视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动作——只见他拿出了个木盒子,一片一片地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我和五师兄见状,也走过去帮忙捡。
就在这时,通道里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人也过来了,伴随着飞舞的明红衣裳和高高的马尾发,以及那充满朝气的声音:“姓连的你跑得也太快了吧!我都跟不上你!”
随即,听闻这熟悉的声音后,绝霄阁的几个兄弟脸上也恢复了神采:“阁主!”
“哎哎!我来啦!”卜渊小跑着蹦跶了过来,可跳脱的的脚步在他目睹大师兄略显沉重的背影后,戛然而止,“怎、怎么了?”
“……”大师兄缓缓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木盒子递给他看,“剑断了。”
木盒子里正安静地躺着那玉制剑柄和一些剑身的零零碎碎,在外边阳光的照耀下,跳脱着金光,却映照出了卜渊一时间吓得变白了的脸:“——怎么回事!?”
“昨天师兄和虞天山庄主打的时候断的……”五师兄说完,卜渊就一激动伸手差点要拎起他的衣领,但他最终还是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生生收回了手,几乎是咬着牙地问了声:“现在人呢?”
“庄主就是躺在地上那个,死掉了,师兄的话就跟小师弟说的,让红影带走了。”五师兄垂下了眼眸。
“红影!”卜渊顿时就一瞪眼,一个转身就要出去——大师兄下意识地伸手要拦,可他却在触及到对方肩头的一瞬间又生生停住。
“魇华教离这北狼山不远的,你知道在哪吗?”而卜渊仍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看向大师兄。
“你知道我不会说的。”大师兄却是收回了手,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卜渊不可置信般地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更冒出了火气。
“你打不过,去了是送死。”大师兄很是直白地——使得卜渊一激动之下一手拎上了他的领子:“那你呢?你什么意思?他失踪了你就这么干站在这里!?”
“卜大哥!”我忙喊了声想阻止一下这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可无奈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措辞来,而我身旁的五师兄已经整个人弹了起来——
“哎你!你别扒拉我哥——”五师兄刚要上去扒拉卜渊的手,但这时得不到回应的卜渊已经松开了手,转身就走……
大师兄依旧一言不发,反倒是卜渊感觉到有什么不妥还是不甘似的,又回头看了一眼,“不拦我了?”
“随你。”不料,大师兄只是沉沉地应了一句。
“……你说什么?”卜渊不可置信般地,“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我做什么?”大师兄反问了句,“像你一样为了救个人抛下这里一切事务,不顾刚从牢狱出来的同伴,不管山下还在等待的一众人?当然,怎么选择都是你的自由,我从不愿以这些来劝你,约束你,这些事,我向来只愿意约束我自己……所以,我说,随你。”
“……”卜渊这才真正转过身来,对上他的目光,“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不管了?”
大师兄却移开了目光,转而低身继续去捡地上的剑碎。
还是五师兄一把揪住卜渊的衣袖开的口:“他怎么可能会不管!绝霄阁主你怕不是傻了吧!”
卜渊:“……”
“冷静了吗?冷静了就听我说两句。”大师兄把碎片都捡完后,盖上了木盒子,递了过去,“拿着。”
“……噢。”卜渊便乖乖地接过了盒子,点了点头。
“你的感受我知道,但当下不是你着急就能解决的事情。”大师兄说罢,叫上我们一起,先离开了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地方。
在下山的路上,他慢慢地说给我们听现下的情况,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很是疲惫,但他都强忍着。
甚至说出来的话都冷静地可怕,若不是方才目睹他几乎是颤着手去捡的剑柄,几乎都要不敢相信他能冷静至此:
“既然人是让红影抱走的,那暂时来说是没有危险的。”他平静地,“我们现在先回去。”
“你信他!?”卜渊问。
“我信。”大师兄说,“红影这样的人,要杀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多费劲,既然他是来救人的,那么就可以肯定人在他那是没有危险的。”
“你傻了吗?他、就他那个红毛疯狗!”
“上次我让他帮忙,他做到了。”
“……”卜渊闻言一怔,良久才憋出一句——“我靠!我就知道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大师兄只是摇了摇头,没再回应。
我望向他,只见他眉眼里尽是疲倦,或者说,自从他看到了断了的剑后,眼眸里的光采便黯去了。
他确实是很在意的,我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在这么点时间内冷静下来,兴许是多年的老大生涯让他练就而成的本领罢?即便是遇到什么事,也得第一时间想到顾全大局的安排……
但是,这种本领……要是可以的话,谁会想去历练呢?
走近在他身侧,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寒气——我仔细看了看,在他后腰不显眼的一处,有一点浅浅的血痕,正冒着寒烟,我认得出来,这是初雪楼郑流风的剑法,眼前的这个人,分明也是个伤员,却仍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带领着我们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