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因为现实里得不到,虚构的故事才显得可贵

岳千岫说罢,目光扫落在桌案上的那本书卷上。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才知道这本刚才被风卷落在地的,看上去是一本话本,书面上是草书的“人间佳话”。

可不想岳千岫的温柔目光落至这书卷不过一会儿,便透出了忧愁。

我本以为他请求的这件事情看上去很简单,但此时见着他这般神情,又感觉又什么不妥了——很快,我的感觉得到了证实,只见岳千岫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这桌案上的话本,是他所书写的。

“哇喔!你这是要亲手写一本故事送人吗?”五师兄一听,马上就来了兴致,一把推开大师兄就往前凑了过来,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直盯着桌案上这个话本,“写的什么故事呀?”

“爱情故事。”岳千岫又轻轻叹了一声,“他喜欢看这些,美好的爱情故事……可是,看遍了古时候的传说,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梁祝化蝶,也就白蛇传算得上是美满的结局了。”说着说着,他无奈地笑了起来,“但是你们知道吗?我朋友他很严格,他说,这个故事也算不得美满结局,甚至说得上是个悲剧。”

“诶?白蛇传,不是白娘子最后和许仙成仙了嘛?怎么说得上是个悲剧呢?”师姐也好奇地凑了过去,坐到了岳千岫旁边的座椅上,好奇地看着他,想听答案。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的。可是他跟我说的是,他们要成仙,了却凡间尘缘……神仙没有七情六欲,那么他们之前经历过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终将都要放下了,很可惜,很不值得,仿佛他们为了这段感情所付出那么多都成为了虚无。”岳千岫说。

“那您的这位朋友还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五师兄赞叹地,随后他便不禁脱口而出一句:“老子都没有想到还能这样解读,亏老子还一直以为这他娘的是大团圆结局呢!”

“……”大师兄默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到底还是因为距离太远,打过去更失礼,便作罢了。

“是啊,他很喜欢……爱情。”岳千岫道,“我也曾带他去梨园看西厢记、汉宫秋、梧桐雨、牡丹亭……本来,除却汉宫秋,上演的都是大团圆结局,可他喜爱的只有西厢记和牡丹亭,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便是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了。”

师姐:“诶?不是还有挺多大团圆结局的嘛?”

“是啊,但是梧桐雨……大家都是知道事实上的结局是怎么一回事,再怎么渲染仙境、天上人间相会,都不过是些虚假的美好。这个我也理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结局。”岳千岫轻叹,“就好比楚霸王和虞姬,再怎么演,都离不开一死。”

“所以,现在,我就打算自己写一本新鲜的故事给他看……可惜,我没有经历过这些……所谓的爱情,我也没什么想法,翻来覆去,到底是离不开俗套、一些用烂了的桥段,我……唉,说是读书人,结果到头来,东西也写不好。”说着,岳千岫又颓废了起来。

“所以,你是想要我们帮你想个故事?”师姐问。

“嗯,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岳千岫说着,转身去拿了纸笔,给我们递了过来。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落在雪白的纸上——一时间,我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的,没有什么想法。

“啊?我、我也没经历过嘛!”师姐很利索地就把纸笔推给了卜渊。

“啊?我的话……唔,美好的、甜甜的爱情嘛,不就是两个人心意相通,其中一个告白成功啦,接着就可以天天待在一起,亲亲抱抱……”卜渊说着,咧嘴笑了笑就伸手要朝着二师兄抱过去——结果被大师兄看穿了举动,一把制住了,“也不要碰我闺女。”

卜渊:“……”

岳千岫:“……这个好像有点太腻了。”

“……好嘛!”卜渊鼓了鼓腮帮子,把纸笔推给了大师兄,“那你来咯!”

“嗯……”大师兄想了想,道:“大概就是两个人历经腥风血雨后归隐于山林间,自从不再过问外边事,粗茶淡饭,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安享晚年。”

“……师兄你为什么要加最后一句?”我不禁地。

“……不是说得有个美好结局吗?”大师兄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嗯,会不会有点太过平淡了?”岳千岫说。

“兴许有时候平淡的往往就是最美好的。”大师兄只笑了笑,没再多作辩驳,便把纸笔递给二师兄了。

本来我以为经过卜渊和大师兄的一番编排后,下一个会受到什么启发而说出来更好的故事,直到这个人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他说:“两个人为了保护身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位人民而一同战死在沙场上,最后他们埋葬在一起,人们给他们立了碑,世代铭记。”

“……玉某人,你偏题了。”大师兄忍不住地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二师兄的肩膀,“人家要的是美好的爱情故事,而不是‘虐心虐肺’的爱情故事。”

随后,二师兄默默把纸笔递给了五师兄。

五师兄接过纸笔后,便是坦率爽朗地一开口——

“我喜欢一个女孩。”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就引起了全数人的注意!

此时窗外掠过一阵清风,竟也渐渐地带起了我的思绪。

我也并非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地,我脑海里浮现出了绛湖的铺满湖面的红花……

“说出来好像有点夸张,但就是真的,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整个人会发光似的,周围纵有万般景物都不如她。”五师兄难得地语气温柔了起来,一改先前的浮躁之气,柔和的阳光照落出他沉淀下来的温润气质,点缀在他长长的眼睫上,装点出他精致的面容。

他说起来他喜欢的人,眉眼、嘴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她一笑起来,我先前积压着的情绪都会被她带走,她看着我,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就好像有星星似的!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看星星。”

“可惜的是,我和她也没有什么故事。”五师兄说罢,嘴角扬起的笑意都带了点苦涩,“就好比我一个人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只能仰望着,却永远也无法触摸,她与我而言,就是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星光。”

“……靠,搞半天你还是暗恋人家?”师姐听罢,顿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我还以为哥你多勇呢!喜欢就追去啊!怂个锤锤!”

“这不是怂不怂的事!”五师兄立刻就瞪大了眼睛,“你不懂!”

师姐随即瞪了回去:“我不懂?我不懂个锤锤!你自己喜欢又不去追,搞毛线嘛!”

“你不懂就是不懂!切!”五师兄哼了一声,“白月光之所以为白月光,就是要用来仰望的,而不是说碰就碰的!”

“……我呸!舔狗行为!”

“切!就说你不懂!”

眼看着两个人都要吵起来了,大师兄连忙过去一手一个给按回了椅子上,然后把纸笔推到了我面前。

“啊?我……我哪有故事!”我惊道。

“编!编嘛!”大师兄笑道。

“……好、好吧。”我低头看着这张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雪白干净的纸,不知怎的,在这似跃动细碎阳光的白纸中间,竟渐渐现出了我脑海里的思念,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灵动的身影跃然于纸上,翻飞的缀着红梅细碎的轻纱裙摆,一头长发随着风轻轻飘扬着,发间一支精致的步摇也轻轻地荡着,她一手执着玉笛,一手伸向了我,朝我笑了起来,现出两个浅浅梨涡,而她身后,则是如她所愿的满湖面的红色花瓣,美得几乎要令人窒息……

“怎么样?寻思了这么久,有点头绪了吗?”随后,大师兄带着笑意的温和语句把我唤回了现实,我仿佛能看着纸上那抹灵动的身影渐渐消失殆尽,不到一会儿,它便又只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在窗外的光照下更显得雪白异常,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就好像,她从没有说过她定会在绛湖飘满红花之时回来看看的话语一般,很不真实。

我看着雪白的纸张,一时间有些发怔——也就只是一时间,我便接受了现实。事实上,这纸笔都轮过一圈了,上面还什么也没写,着实有些尴尬,我便硬着头皮拿起了笔,为它添上了一个故事……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动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女孩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起他的心绪来。女孩笑,他也就跟着笑,看到她流泪了,他心里也会难过起来。”我一边下笔书写,一边轻轻地说着,“他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她的存在。她说过她不喜欢孤单一个人,他也就习惯了去陪伴着她……”

“他原以为,他可以就这么一直陪伴着她……”我笔至此处,顿了顿,拿笔的手紧了几分,再写了下去,“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女孩不得不离开,她许下了一个诺言,在来年繁花尽放的季节里,他们会再相逢。”收结之际,我拿笔的手不禁越发地用力。

“最终,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女孩如约而至。”最后,我为它写上了一个美满的结局。

放下笔杆后,似也放下了我心里的一股沉重感,抬眼间,窗外仍是阳光明媚,绿叶枝丫间停留了一只小麻雀,吱吱喳喳地叫了起来,仿佛也在为这个虚构的美满结局喝彩。

我便不禁笑了笑。

“感觉挺好的。”岳千岫点了点头,“不过,他们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非得要离开的那种?”

我听罢,摇了摇头,“我没想好,我也只是提供个框架。这中间的故事,还是由庄主你来构思吧。”

“啊,这样……”岳千岫便笑了笑,“方才看你这般投入,还以为是你的故事。”

“……”我想了想,笑道:“要是是我的故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