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梅生来不是绝情之人,只不过,眼下是事实摆在了眼前,她就算不为自己负责,也要为听梅轩负责。
黄台,是官府的人。
听梅轩日间舞文弄墨,夜里做些收人钱财的暗杀勾当,官府一直在调查,并插手对付他们。
而近年来,官府的动作很频繁。
去年年初,官府借送礼拜年为由,搜查了整个听梅轩,就算是孤梅亲自出面也徒劳无功,但听梅轩也没有贸然动手,怕是官府找到理由封杀他们,孤梅也只是忍了过去,暗暗叫人来把记录着暗杀交易的档案拿走离开听梅轩先躲藏起来,但正值官府大局搜查之际,这个任务也是艰难。
不过到最后,许是运气好,没有人能搜到那些档案,包括孤梅本人以及她门下的人,官府的人纳闷了许久,一句“打扰了抱歉。”就走了。
至于那些不翼而飞的档案,也在几天后回到了听梅轩。
若说这次是有惊无险,那么,那天夜里的刺杀行动可谓是严重了,也正是这件事,让孤梅和黄台一刀两断。
那天夜晚,孤梅组织了十来个人去完成一个刺杀任务,但官府竟提前知道了他们要去的地点,孤梅发现时立刻就带人撤退,但还是有五六来个被抓到了,直接押进大牢里,防卫森严,孤梅一时半会没法进去营救。
更不幸的是翌日,孤梅打听到官府严刑拷问他们的消息——若然他们禁不住拷问把听梅轩供出来,或是一片忠心结果被折磨致死……
孤梅便下了决定,晚上就组织一批人去劫狱。
没想到没等到夜晚,就传出了官府把牢犯拷打致死的消息,孤梅一打听,死的正是她听梅轩的人。
执刑人的名字是:黄台。
他是官府的人,一个捕快。
随后,这一天下来,孤梅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里,闭门不出,纵然她知道黄台会来找她,但她不想见。
听梅轩的人知道真相后也看黄台不爽,直接拒在门外,甚至一顿胖揍……
黄台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闪,最后被推离轩门数百丈,嘴角渗出了血。
而孤梅,则是轻轻取下发上的红梅檀木簪,放着手心里观看,这红梅的颜色,红得就如血一般。
再后来,听梅轩被官府全面打压,孤梅四处奔逃,最后是在一个瀑布后面,死在了黄台手上。
“也就是师父所言,她耳骨被黄台的三枚金钉打入,直穿入头颅,了结了性命。”大师兄合上了书本,轻轻地拂去封面的薄尘。
“啊……?”我听完后不禁长叹了一声,尽是惋惜和疑惑,“可是,黄台他……他不是很在意孤梅吗?看起来他还挺喜欢她的?”
“或许吧。”大师兄摇摇头,“我不清楚,这是江湖流传的版本,孤梅死后,江湖中许多豪杰为了她,纷纷声讨、追杀黄台。”
“那黄台呢?他怎么样?”我好奇地。
“孤梅死后的夜里,黄台一夜白头,天亮后,他头上的白发也簌簌地掉,可谓是一夜秃头。之后,黄台辞去了官职,去当一个游侠,随身所带的就是孤梅的笛子。”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杀她?”
“立场不同吧。”大师兄道,“一个是官家捕快,一个是暗杀行动的策划者。”
这时,我反而更疑惑起来了,“因为立场不同,就要杀了他所在意的人?”
“也许他也没多在意她,由始至终不过是个骗局,只是混入听梅轩的卧底。”
“不是,大师兄。”我看着他,认真地,“要是是你,你如果有个很喜欢的人,你会为了你的任务而伤害她吗?”
“不会。”大师兄便笑了,“别说要是有天你有个大师嫂,就算是现在对着你们,我也不忍心的啊。”
“所以大师兄,我们的大师嫂呢?怎么这么多年了都不见你有女朋友?”他这么一说,我就好奇起来了,明明咱家大师兄要长相有长相,要身高有身高的,为什么就不见他身边有过什么姑娘呢?
结果?大师兄当然不会告诉我他的感情生活。他又打着哈哈忽悠过去了,然后就是强行把话题绕回去:“我们再说说这个黄台吧?我还有一些他的故事没有说完呢……”
弄得我睡意都起来了!
“据说啊,黄台那时候有点疯癫,我听过一个流传着的他的疯癫事迹,拎着酒坛子走到河边喝着喝着就一个后仰扑通进河里……喂?你在听吗?小青砚?”
“……嗯。”我迷迷糊糊间听到大师兄叫我,就随便应了一声,但实在敌不过强烈睡意,随便找个地方靠着就投入周公的怀抱。
这迷糊该怎么形容呢?就是第二天我醒来发现自己躺的不是自家的床后,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我又被绑了!?
后来大师兄知道我这想法后,又好笑又无奈,“有我在你还怕被绑?”
我一想也是,有大师兄在我还觉得没安全感,那估计谁也没办法拯救我的安全感了。
“是我睡迷糊了。”我笑笑。
“看得出。”
“……”
“以后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大师兄道,“你自己照照你的眼圈黑成什么样了。”
我吐吐舌头,“那是我脸比较白。”
“所以显得你像只熊猫。”
“……”我只好绕开话题:“对了,昨晚我睡了你的床,你睡哪?”不过话一出口我就猜到答案了:睡你的床呀!
不过,我还是太年轻……
“睡你身上啊!”大师兄一脸正直地。
“……!?”我还真愣了愣,活动下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酸麻之类的,然后我才反应过来:大师兄又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哎,我去吃早餐了。”我说,是时候洗漱一番,直奔厨房了。
吃过早饭,我慢慢地回忆着大师兄给我说的黄台和孤梅的故事,那会儿可能是大晚上的我犯困没从里面听出些什么,就只记得一句:“既然黄台这么在意孤梅,为什么还要伤害她”而且我想起来那会儿我也没从大师兄那里听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
不过现在我刚吃饱了,脑子也就恢复运作了,经过一番整理,倒是理了个大概,孤梅和黄台是师徒关系,而且,我听到一个重点——摄魂笛曲。我大致能揣测一下,那时候和焕听到“黄台”二字时的小反应……会不会,黄台便是她的师父,而孤梅就是她的师祖?
还有,我有个奇怪的想法,黄台会不会在当年孤梅逝世的那个瀑布后面?不管怎样,去看看也是好的,总得有个希望。
所以,我就去寻觅和焕的身影了。
她来到苑里后,是被当作客人招待的,我想着就想去些大厅堂的地方看看,不料却在苑里的碧湖边上看见了她,一身鹅黄的衣衫,独自坐在湖边吹着风,头发上的步摇轻轻摆动着。
“阿焕?”我也走过去,坐到了她身旁,她闻声转头看我,却是满眼苦涩。
我当下心里就慌乱了起来,“怎么了?”
“我想了一宿……我还是不相信我师父会是那样的人。”她摇摇头,我便问她关于黄台的事情,她也承认了黄台就是她的师父。
她是孤梅已经死去,黄台做个四处游荡的游侠时所拜的师,对此前的事情也是一概不知的。
她说,看到孤梅的头盖骨时候,她整个人都乱了。
“可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她说,“我走过很多地方,说起他,很多人都说他……可我是不相信的。”
“青砚,你相信吗?”她看向我,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直接望进我的眼睛里,“如果很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去伤害他?”
我当下一惊,昨晚大师兄跟我说完黄台和孤梅的故事后,我也是这么疑惑过的。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她见着我的反应后,笑了。
“这应该是正常的感觉吧?”我说。
“是吗……”
“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问问。”
“啊?”
随后,我飞快地在苑里跑了一圈,问了许许多多的同门一个问题:“要是你很喜欢的一个人和你的身份立场对立,有时候为了完成任务使命不得不去伤害她,你会去做吗?”
很多时候,我收获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既然喜欢,为何伤害。”
“为什么要去接这个任务?”
而后,正巧撞着清流大师姐,理解了我所说的身份立场所指后,她的答案更加透彻:
“你说的是职业身份的冲突吧?嗯,那样的话,是不会的,职业丢了可以再换一个,人心肉做,伤了一次便有了裂痕,可又要拿什么去缝补呢?”
“更何况,那可是你喜欢的人啊。”
“所以,这是常人的想法。”我看向和焕,顿时有了想法,“或许,这个故事有着另一个真相。”
“找到师父就可以问个清楚了。”她说,“以前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没问他。”
而后,我跟她说了关于黄台所在处的想法,她点点头,也愿意抱这个希望去试试看。
所以,我打算跟师父打个招呼,就跟和焕一起找她师父,也顺带问问师父当年孤梅逝世的地点怎么去。
师父表示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位置,让我们下山后雇马车往西北方走,到一个叫“寒梅镇”的地方,离绛湖还挺远的,大概得跑个七八天的路程。
在出发前,师父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后,和焕忽然道:“前辈,我能不能把我师祖带走?若是真找到了师父,我想他一定很想念师祖。”
“好。”师父温和地笑了笑,“祝你能如愿找到他。”
之后,和焕用一张柔软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包好孤梅的头颅,拿好,就和我一同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