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的墓一共五十四座,没有人知道它们位于素峨山的哪处,亦没有人知道它们都是以一个孩童之力完成的,更没有人知道那孩童究竟用了多少天时间,以及完成后下山,累得昏倒在路边。
直到路经此地的绿苑师徒打算找人问路。
那时候徒弟是蹦跶着往前的,他发现了有人倒在了路上,就过去伸把手想把他拉起来——恰巧的是玉殊刚苏醒,恰巧他穿了白衣还沾着血花,恰巧此时又是夜晚……
“哇!这么猛啊!?”徒弟看见后,伸过来的手被吓得一下子就收了回去,接着就是整个人一震,被吓得不轻。
“这里刚历战乱,有什么好奇怪的。”师父则以一种见怪不怪的心态,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徒弟:“……”
“再说了,你看这小妹妹挺漂亮的。”
“也是。”徒弟一看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便也放下戒心,凑了过去:“小妹妹你好啊~大哥哥我刚来这里不认得路,你能不能告诉我呀?”
玉殊揉了揉眼睛,像刚睡醒似的:“……小弟弟。”
“……啊?”
“是小弟弟,不是小妹妹。”
“噗!”徒弟朝他师父道:“师父,好可爱的小妹妹啊!”
“……”玉殊直接不想理面前的人,扶着墙站直了身子,准备走了。
然后就到师父出马了——“小妹妹,我徒弟就是这么没大没小,不要见怪,叔叔我是刚来这里的,不识路,能不能告诉叔叔?”
“叔叔想去哪?”玉殊想了想,还是不执着于“小妹妹”了。
素峨山不算很大,而且不少人避战祸离开,店铺也没多少开的,玉殊很快便带着师徒俩逛了一圈,除了素峨深山。
“小妹妹你是本地人啊?你家在哪?”师父问。
玉殊有点无力地点点头,然后用手指着素峨深山,“在那。”
“你是深山猿人啊?”徒弟满脸惊讶,“深山猿人有这么漂亮的吗?”
“……我不是。”玉殊说着,感觉又有点天旋地转的,便几个快步走了。
之后他跑去一水潭边,手捧清冽的水洗了洗脸……然后看到水潭上倒映出了刚才俩师徒的模样。
“小妹妹怎么走这么快。”徒弟凑了过来,笑嘻嘻的,直到玉殊转过来看他,他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徒弟这才发现对方的脸色非常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精致但异常脆弱的瓷娃娃,一碰就要碎了的那种感觉。
师父也这才想起这里刚历战事,忙拿出干粮递过去:“小妹妹多久没吃东西了?快吃点!”
“谢谢。”玉殊接过干粮,安静地吃着,期间师父有问道:“小妹妹你父母呢?”
玉殊答得简洁而平静:“死了。”
“……那你有没有亲戚?”
“都死了。”
“呃……抱歉啊。”师父刚道歉,脑子却又迷糊了:“那你说的家在哪?”
“墓地。”
“……抱歉。”师父默默怪责自己脑子没转过来,而他徒弟则是鄙视般的眼神望了他一眼,然后对玉殊咧嘴笑道:“要是小妹妹没地方去的话,不如喊我一声‘师兄’,我带你回家吃好吃的?”
“诶——?”师父和善地笑道:“先喊我‘师父’,再喊他‘师兄’~”
“……”玉殊只看着这俩,不说话。
“放心啦,我们不是坏人~”师父道,虽然他心里也觉得自己太像在拐骗良家小妹妹。
“……师父。”而且,看来还拐骗成功了。
“那我呢!?那我呢!?”那徒弟脸上抑不住的欣喜。
“师兄。”
之后,俩师徒一同欢乐了好一阵子:
“我终于收到一个又乖又可爱的小女孩了!不用再整天对着你个不乖的逆徒!”
“我终于有一个又乖又可爱的小师妹了!不用再整天对着次次蠢出新角度的师父了!”
“……其实我真的不是女孩。”
“小师妹你会不会武功呀?师兄教你两手~”连愈笑嘻嘻地说着,然后拿了一柄木剑,耍了几下。
玉殊习惯了握长.枪的手势,所以在他握起木剑时,连愈就道:“不对不对,你这么拿剑,手会割伤的。”
“蠢徒别闹,嗯……你师妹是要学长.枪的?”师父走过来仔细瞅了瞅,“枪法的话,为师倒也会。”
玉殊却摇摇头,“我想学剑,师父。”
“诶?好啊~”师父答应了,但仍感觉有些奇怪,“可为师看你的样子好像学过枪法。”
“嗯,我想学剑,师父。”
“哎,你这孩子真奇怪!”师父无奈的笑笑。
“是不是女孩子的想法和我们都不一样?”连愈也感到神奇。
“是啊!”师父认真地点头,“你可别欺负你师妹。”
“当然不会啦!小师妹这么可爱!”连愈笑着,向玉殊凑过去:“小师妹,来给师兄抱抱~”
玉殊不为所动:“能不喊我‘师妹’么?”
“对喔。”连愈忽然想到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玉殊。”
连愈想了想,觉得叫“小殊,小叔”怪怪的,于是:“那好,小玉~”
玉殊心想‘小玉’总比‘师妹’好,也不知道这思想飞跃的师兄还会给他塞什么外号,便默默接受了。
谁知这人还叫上瘾了:“小玉、小玉~小玉玉~”
“哎,蠢徒。”师父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玉殊,笑容温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可以跟师父说。”
这种笑容恰好有种像玉瑜的温柔感觉,很是亲切。
“好。”玉殊不禁露出久违的微笑。
世道将军气数尽,犹余坟前玉美人。
这句话,还得追溯到玉家覆亡后,皇帝为悼念英烈之魂而亲自在宫中祭台上举行祭祀。
其实,皇帝在逼迫玉家与外族作战时是下了赌注的,因为若是玉家真有反心,很可能就趁机联合外族作反了,风险很大。
但事实上玉家一门忠烈,为山河社稷而死,所以皇帝是后悔的,后悔就这么害死了这一门忠烈。
然而,素峨山的居民都表示玉家死绝了,也就是皇帝根本无法弥补,令他心里的愧疚更深。
素峨山没了玉家,一时间秩序也混乱了起来,所以朝廷另派了官吏前去镇压流寇,稳定素峨山。
至于素峨关,也是需有人把守的,所以也差了一队军士前往,只不过他们不归素峨官员管辖。
于是,有那么一天,素峨山的官吏告诉皇帝,每至清明,素峨山总有一位身穿白衣的人来此处,去往深山,带的是蜡烛纸钱之类的,应是拜祭之用。他们感觉这白衣人似是本地人,但好像又不是本地人,上了深山几天便又下来离开了。
而且,据说玉家的坟地就在素峨深山里,只是没有人找到过而已。
也就是说,这位白衣人可能是去拜祭玉家的。
皇帝听后顿时觉得还有机会,便派人往素峨山察看。
果然,清明时期,一个穿了纯白衣裳的人提着竹篮子走往素峨深山。
受了皇命的人便伪装成也是上山拜祭先人的模样跟上了深山,绕了很多山路后仍未找到玉家坟地,而当他们深感疲累后,前面的白衣人停下脚步,他们便惊讶地环视周围,可这里并没有什么坟墓啊?
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
“你们跟着我做什么?”白衣人转过身来,眉目清冷。
结局就是那些跟踪的人鞋底抹油地溜了,就差滚下山了。
而白衣人心里默默地承认了他是故意把他们绕进这里的……
玉家的人已经安静地睡在土地里十多年了,他想让他们就这么一直安静下去,没有人打扰。
但现在似乎是被发现了。
也是,十多年了,以前一个小不点就算再怎么蹦跶也不惹眼,现在,小不点已经长成了一个有点分量的少年了,很难不惹眼。
只是,有一点没变——白衣胜雪。
老人家说,这白衣是丧事用的,而丧事也就是家里死了人,特别是父母死了,就得穿三年白的。
如今,虽已不止三年了,但他也已经习惯了“白”这个色调,也没去更换。
最多,有时候穿件有蓝边的白衣。
到底还是有人找到了玉家的墓地。
“请回罢。”守在墓地前的玉殊对来者道。
“我们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的。”来者直接摆出皇帝这张令牌。
“那你们想做什么?”
“你是谁?”
“与你们何干。”
“那么,玉将军的坟墓得归朝廷,请你离开这里。”
“凭什么?”
“玉将军为国捐躯,如果你和他非亲非故,你便没有权利为他守墓。”
“……非亲非故。”玉殊缓缓拿出剑,“那若我说不是呢?”
“那是什么?”对方刚说完,一柄散发着白虹的剑便已经指到了他咽喉之处。
“谁若再往前一步,谁就来血祭我玉家。”
最后,那些人悻悻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