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瑜要带上家族出战了,一来敌人打到素峨关了,若再不去管,遭难的就是他们身后素峨山的百姓,二来就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已经有百姓跪倒在玉家门前哭求着他们了。
玉瑜便召集了家族成员,说明情况,在唤了三、四个士兵去请增援兵,待族人换好战甲,聚集了素峨山士兵,便准备出去抗敌。
圣上的诏令是全家族。
玉瑜清点了人数,确是到齐了,但……有一个仅仅是孩子,他的儿子。
玉瑜便亲自去找了个关系较好的居民,说明来意——帮忙看照孩子,他们都答应了,玉瑜便对玉殊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最好不要出门,要么留在我们家,要么去叔叔阿姨家。”
“嗯,好。”
“……那,再见了。”玉瑜最后不舍地看了孩子一眼,立刻转身起行,“走!”
而玉殊则是静静地目送他们,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模糊,渐渐消失在眼前,但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后,玉殊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个方向,维持了半个时辰,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而看着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庭院,连微风卷走盆栽上的绿叶声音都听得到。
冷冷清清,模模糊糊的一片。
他总算抬起手来,擦了擦让风吹进了沙子的眼睛。
敌军战斗力很彪悍,尽管对战了一个多月仍未攻破素峨关,但玉家也不能击退他们,只能把战场维持在素峨关,不让他们进关。
这是一种拖延的办法,因为敌人实在很强大,要等待援军的到来。
直到当初去请增援军的士兵落魄地回来了。
玉瑜感觉不太妙……
“圣上,敌军已至素峨关,玉将军请求增援!”其中一个士兵对皇帝道。
皇帝面无波澜,未有回应。
“圣上,敌军实力很强,玉将军需要援兵,如此一来定能退敌。”另一个士兵道。
皇帝点了点头,却仍未有回应。
“圣上,若没有支援,素峨关一破,敌人便无所忌惮地直入中原了。”另一个士兵道。
皇帝心里有所动,但仍淡淡地看向站立在一边的紫衣大臣,林差。
“陛下。”当晚,林差参见皇帝。
“爱卿觉得,朕应否调兵增援?”
“不。”林差很果断,“陛下莫要被三言两语蒙骗了。玉家实力不容小觑,若他们连素峨关也攻破了,定也元气大伤,陛下可趁此出击,既铲除玉家,也亡了边族威胁,岂不美哉?”那时尚且年轻的大臣已远谋至此,深得皇帝喜爱。
“好。”
“玉将军,我们……”几个落魄的士兵“咚”地就跪在了玉瑜面前,却哽咽地说不下话,玉瑜已意会地请他们起身,“不怪你们。”
“各位,我们没有后路了。”玉瑜站直了身子,带着士兵来到关前大军面前,“不会有援兵。”
“让我们来好好干这一场吧!”玉瑛笑道,转身就提起长.枪,一跃到马上,就这么直冲出去,冲入敌军阵前,几下子把一排的人扫下马,玉瑜也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领着人直冲敌军。
无所顾忌,拼死相迎。
“我为的是山河社稷和身后的黎民百姓,问心无愧。”
一战便是几天光阴。
待到素峨关再无喊杀声、兵戈相交之时,天空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雨,仿佛在洗刷一片狼藉的战场,又在为死去的战士们送行。
当时,不少素峨山的居民因避战祸而逃离了,只有一些老人留下,但同时也有掠夺者趁机入侵,杀人越货。
“娃儿。”秦婆婆表情有点复杂,她从素峨关回来,看到的是很多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人,雨水淤积下来,汇成了血红的河。
她静静地把家门扣上,看着此时在她家里的,玉瑜交代过的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这事情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秦婆婆满心有仇,欲言又止。
玉殊便看向她的眼睛:“婆婆,仗是不是打完了?我爹呢?”
“其实婆婆没见着你爹,兴许他没有死。”秦婆婆还想着怎么转折一点,让娃儿有希望,但一个漏嘴,她心里也叹口气怪责自己怎么那么笨,跟小娃儿这么说话……
玉殊闻言眼皮垂了垂,咬了咬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秦婆婆说:“婆婆,我想出去看看。”
“不能呀娃儿,外面忒乱了!”秦婆婆忙拉着他,“没事的啊,别难过……”哎!瞧我这嘴!又说什么了!
玉殊便没出去了,他也想给自己一个希望。
那就先等雨停了吧……
“娃儿,好好睡一觉吧,明天的太阳一出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嗯,好。”
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至少雨停了。
但玉殊还是被另一种声音惊醒了,猛地坐起身来,竟是一身冷汗:
“啧,那玉瑜和那边族同归于尽了,也正好我们来这里挑些好东西。”
“诶!玉瑜死了,这儿地方可就没有人管喽?”
“这不正合了我们的意吗?”
“大哥威武!”
“……”
这些声音是门外街道上传来的,说话的人因为嚣张又兴奋,说得话大声地能让屋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玉殊用手抹抹额上的汗,是真的,不是梦。
“娃儿……”秦婆婆走来,看到了她不愿看到的一幕——玉殊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也就是说,门外那番对话,他听到了。
“婆婆,我想出去。”玉殊揉揉眼睛,认真的望着进来的婆婆。
秦婆婆没有理由拦他了,只帮他扎好头发,披上一件纯白的衣服,说是为了给他爹送行,穿戴好点,玉殊问起,她便顺道解答了,这纯白的衣裳是白事用的。
“要婆婆陪你去吗?”
“不用了。”玉殊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婆婆你也不要出门,注意安全……”话音未落,秦婆婆一时间眼底一热,抱了上去,“娃儿,千万要小心啊……”
抱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了手。
出门后,玉殊直往素峨关跑。
直到那一幅毫无生气的画面终于映入了他眼里:血迹斑驳的土地,凌乱破碎的兵器,还有地上的一具具尸体。
玉殊顿时就惊得只僵在原地,许久才缓缓迈开步子走动,但一下子便看见了倒在长.枪旁的玉瑜!
玉殊一下子就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全身的力气也一瞬间被尽数抽离出去,双腿一软险些就栽倒地上——可眼睛却看得非常清楚,让他不禁屏住呼吸,向玉瑜走去。
玉瑜的脸很是苍白,完全看不见一点血色,但经过细雨冲去血污,能看得清他本是俊美的面容,每一寸都是那么的熟悉,可当中最好看的那双眼睛却是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了。
“爹。”玉殊轻唤了一声,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伸手要去探玉瑜的鼻息,手却禁不住地发抖,他不得不停了一会儿,咬咬唇,把手伸至玉瑜鼻下……没有鼻息了,没有任何奇迹,没有任何希望。
玉殊坐了下来,抬头的那一刻,见到天空是灰压压的一片,乌云蔽日。
明明是早上,天色却压抑得可怕,竟压得人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看着这一幕,玉殊竟是沉默了,只是伸出双手握起玉瑜的手,冰凉冰凉的,但没关系了——他就握着玉瑜的手,看着玉瑜苍白的脸,一声不吭,仿佛能永远地就这么陪着死去的玉瑜。
以前,玉家的人都夸这孩子眼睛长得好看,清澈又有灵气,可又谁会想到,有这么一天,这么一刻,这个孩子的眼睛的光采会尽数黯去,直到彻底没入一片死寂。
天空灰沉沉的,和这孩子的眼眸一般。
直到有一把熟悉但虚弱的声音唤他,把他唤回了神:“侄儿?侄儿!”
玉殊循声望去,是靠坐在石墙上的玉瑛。
他立刻就跑了过去,见玉瑛双腿血迹斑斑,眼神涣散,不禁焦急起来:“叔叔,我给你找大夫!”
“不用了,叔叔我啊,是撑不过了。”玉瑛勉强撑出一点笑,拿出一块弯月状的青玉递给玉殊,“这原本是哥哥要给你的,现在还你。”
玉殊只愣愣地伸手去接,而玉瑛又道:“这样吧,别弄丢了。”说着把玉系到了玉殊的马尾上,“答应叔叔,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玉家的。”
玉殊本想应声,却开不了口,只咬着唇,点了点头。
“乖侄儿,别看……”玉瑛说着,伸手挡住玉殊的眼睛。
随着眼前的手松落,玉殊看到玉瑛已把头侧去他看不见脸的一边,他凑过去,玉瑛的双眼已经闭上了。
百年玉家,就此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