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月(1)

顺熙二十九年,年幼太子登基,朝堂风谲云诡,动荡不安。

小皇帝年纪尚轻,难以稳固朝局,朝权落入了宰相傅昀远之手。

一时间,宰相府一手遮天,欺君罔世,猖狂至极。

国师有云,一块名为龙腾玉的高山玉石忽现于世,并宣称得玉者得天下。

在此风起云涌之时,各名门世家于暗中纷纷打听着此玉石的下落。

灯宵月夕,千灯照碧云,上京城内人流如织,茶坊酒肆热闹得紧,花窗映出人影觥筹,街市上的人潮逐渐涌向一方红袖高楼。

一位富家公子手执折扇行步在旁,遥望不远处的青楼画阁,腰间饰坠被夜风吹得轻响。

此人乃是程府二公子程端,因程氏世代经商,腰缠万贯,金玉满堂,于城中大有名望,百姓见了皆会有上三分避让。

程端瞧望着绣户珠帘,随之将目光回落至身旁男子身上。

身着一袭墨色缎袍,腰系玉带,浑身透着矜贵之气,这男子便是入京还未过几日的元镇王世子陆明隐。

这位世子爷可不得怠慢,想着程府未来的商路还需靠上元镇王,这条攀附之路是定要打通的。

周遭熙来攘往,程端挥动折扇靠于一旁,又生怕世子被行人撞着,抬扇为其挡了挡。

“你们听说了吗?”有路人欣喜若狂地挥着衫袖,加快了步调,心潮澎湃道,“玉裳姑娘今日会现身花月坊,这城中赶去的公子,皆是为了一睹其芳容。”

闻言之人幡然醒悟,好奇望向那一处楼阁:“你是说那从不以面示人的花魁娘子?我听闻此女生得冷艳,一副琼花玉貌,宛若清水芙蕖,又如山涧冷泉,勾着万千男子的心魂。”

“这天下真有这般女子?那我也去瞧瞧。”人群中几名布衣男子心感诧异,未曾见过此等美色,立马兴高采烈地随人潮涌动而行。

隔着一二条巷陌的朱阁青楼灯火通明,陆明隐口中低喃:“区区一个青楼的花魁,竟能让上京城喧闹成这般模样……”

“世子爷常年居于淮州,兴许不知这玉裳姑娘是此地最为高不可攀的女子,”程端收起折扇,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娓娓而道,“虽为青楼之女,可是只卖艺不卖身,行的是冰清玉洁的买卖。”

分明已沦落风尘,还自诩清高……

陆明隐不屑一笑,硬朗眉宇生出一丝讥嘲:“这年头连烟花之地都有女子立贞洁牌坊了,我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想来这位世子两袖清风,应未曾去过烟花柳巷,正巧趁今日寻个自在,带其见识几番。

程端面目含笑,朝前行了几步,示意世子快些跟上。

“走走走,世子爷同小的一起去凑凑热闹,看看那传闻中的玉裳姑娘是何等姿色。”

陆明隐倒也不生厌,跟着步子穿行于人流,向那风月之所而去。

偌大的阁楼门庭若市,玄色牌匾刻着“花月坊”几字,院落内有着百竿翠竹与几棵青松,与里边的卖笑追欢极不相称,偏是透了一份雅致。

堂中座无虚席,陆明隐止步而立,一眼便见着一位步态婀娜的女子喜眉笑眼地行了来。

那女子手甩方帕,逢迎媚笑着:“今夜是吹的什么风呀,竟把世子爷给吹来了。”

青楼的管事妈妈能坐得此位,一般而言是有着些许能耐,似乎一早便知晓了世子会到来,已然恭候了多时。

程端却很是熟络,仰头时不时地朝里观望,与旁侧公子的举动如出一辙:“绣姨,敢问那玉裳姑娘何时出来呀?”

“快了快了,今晚的诸多公子,都是为了玉裳来的,”故作没好气地一甩绣帕,绣姨转眸再瞧向世子,语声又转媚柔,“世子爷里边请,奴家给您安排上等雅间。”

见那话中之人迟迟未出,陆明隐正色相拒,本就未有多大兴趣,此刻更是兴味索然:“不必了,我瞧一眼便走。”

绣姨见势着急了起,好言好语相劝着,眉眼再度弯起:“世子爷,这来都来了,不如今夜便在花月坊寻个乐呵。”

虽未瞧过青楼女子,但成日来府上的舞姬歌伎数不胜数,陆明隐不愿干候着,转身欲离去:“这些庸俗粉黛,莺莺燕燕,我早就瞧腻了,实在提不起兴致。”

“快看快看!玉裳姑娘出来了!”

直至堂中传出一声高呼,整座阁楼霎时寂静,他回首一瞥,眸光锁定于一隅惊鸿。

上方楼廊处现出一缕清冷秀色,墨发雪衣,女子眉目清绝,面容被纱巾遮挡,微风撩动,隐约能瞧见薄纱下的冷艳丹唇。

虽生得若冰霜澄冷,却偏偏染了些婉约清柔,未带有一丝疏离,令人觉着宛若月色朦胧。

堂下不由发出几声感叹,这清雅雪莲般的美色能供人赏玩,是为不可多得的良机。

“她便是玉裳姑娘?出尘之气果真不凡……”

“可她遮着面纱,我等也瞧不清这天姿国色,”有人瞧了几眼便蹙起了眉,欲求不满地看向绣姨,话语掺杂了埋怨之意,“绣姨,这你可就不厚道了。”

绣姨闻语掩唇轻笑,意有所指地为来客所道:“此行此举乃玉裳之意。你们又不是不知,在这花月坊,也并非奴家一人说了算。”

言外之意,便是这花魁娘子也有着做主之权。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玉裳为花月坊的头牌,引得许多阔绰子弟为之慕名而来,这些年为此青楼赚了不少银两,许是已成为了花月坊的东家。

敛眉俯身一拜,女子缓缓启唇,嗓音微冷,如山巅融化的雪水:“闻听诸位公子皆是为玉裳而来,当真是给足了玉裳颜面……”

“玉裳在此谢过了。”

“如何才能邀玉裳姑娘一同醉饮?”于纷纷议论中,一男子抬声高喊。

廊上女子秋眸剪水,回得不紧不慢:“玉裳只识银子不识人。只要给出的价够高,玉裳就为金主抚琴,讨得金主欢心。”

那男子不顾四周鄙夷目光频频望来,高声又问:“今夜若要让玉裳姑娘为伴,得出多少银两?”

“这便要看公子们的诚意了。”她轻柔回上一语,字字清晰,而后不再作答。

众位堂中之客皆心领神会这楼中的规矩,所谓价高者得,于此,便是要看各位贵胄子弟相较夺春。

“我出一百两!”堂内顿时响起了出价之声。

语毕,接二连三的高喝声紧随其后:“我出五百两!”

“一千两!”

一公子见此景不甚明了,小声问向身侧之人:“这玉裳姑娘是何来头?竟能令诸般多的达官贵胄富家子弟折腰。”

瞧其确为疑惑在心,被问的男子悄然作解:“不论是琴音还是玉容,玉裳姑娘可是冠绝天下,慕名而来之人是数不胜数,皆想着与此姑娘来一场烟花风月。”

世子半晌未挪步,绣姨怎肯放过,忙谄媚笑道:“世子爷,您真不留着多观望观望?”

“玉裳姑娘是在看着咱们这边?”程端慌乱地拍了拍世子左肩,难以置信地耳语了起来,“好像是在望世子爷您呐……”

顺其声向上瞧去,陆明隐诧异了住。

玉貌上那双清眸波澜不惊,幽冷深邃,静默地将他瞧观。

冰冷之下又掠过温婉,惹人怜惜万般,堪堪几瞬,女子便悄无声息间勾走了心神。

双眸就此锁定于楼廊之上,他低笑一声,忽而开口:“我出五千两。”

清容明丽之色绽开一抹笑颜,端庄回道:“既无人再抬价,玉裳今晚便是世子爷的。”

在场来客霎那哗然,这五千两于花月坊而言并非是大价钱,只是花魁如是言说,意为认定了今晚的金主。

此言一道,若再有人喊价,便是不识趣了。

堂下不禁议论了起,皆道着玉裳姑娘忽然露面接客,是瞧准了世子爷会来,才有此一出,让不明所以之人空欢喜一场。

沈夜雪静观满堂公子神色之变,尤其是那芝兰玉树般的凝肃身影。

不为别的,她确是如堂中所议一般,只为将这刚从淮州入京的世子攥于手中,问出她欲知晓的讯息。

“玉裳”为她于花月坊中的花名,平素极少顶着此名出闺房接客,若不是今早接得了命令,她也不会匆忙赶来做此一局。

本想了许些手段势必要将这位世子留住,哪知此人如此不经诱,仅是相望了几眼,就已成为了笼中雀。

她容颜清艳,心下却滋生几分傲然得意,欲行退而下。

“五千零一两。”

一声阴冷慵懒之音骤然传来,语调不高,仍震荡于楼阁各角。

她忽地微怔,循声看去,见一红衫公子长身玉立,唇角噙着轻佻笑意,微束着方髻,松散乌发垂落如火般张扬的红艳锦袍,似笑非笑般候着下文。

引得她愕然的是,此人眼蒙红纱,兴许是此处人声鼎沸,太过嘈杂,轻微敛首侧耳,似乎正听音辨着堂内动向。

他竟是个瞽者。

“这是哪家的公子,这般不知礼数……”

旁侧之人心生不满,将其不住地打量:“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就是认定了世子爷,他怎还敢来插一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