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爱的无间道

风千翌的目光中已经没了迷茫,变得纯粹而且温暖,却仍是难以捉摸。

“让我跟随你,好吗?”黛雪落走到他面前,用炽热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恨不能把自己的灵魂通过他的眼睛塞到他的灵魂里去。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心悸,因为她怀疑这话其实是自己的真心话。更让她感到害怕的是,这种悸动,竟然是滚烫的。

风千翌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就像晴朗的天空上飘过一片乌云。他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忽然转头朝窗外看去。黛雪落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头皮一麻,别墅的院门外停了一辆警车!

警察找过来了?这么快?

风千翌狐疑地朝黛雪落看过去。黛雪落茫然地看着他,她的茫然完全是发自内心,不像是知道什么。风千翌略一思量,不禁哑然失笑。别墅里没有电话,唯一可以对外联络的只有他的手机,但手机他一天到晚都带在身上,黛雪落又时时处在他的严密监视之下,绝没有机会报警,或者是再向外界传递消息。

风千翌的眉头稍稍舒展,但片刻后又紧紧皱起。他必须立即去应付韩拓月,但他一走,黛雪落就没人看了。因为上次让保镖参与,完全没起到任何作用,还要担着消息泄露的风险,因此他对所有组织以外的人都失去了信心。这些天他都是一个人看守黛雪落。现在把她绑起来塞住嘴锁进屋里固然可以,但那样做不仅耽误时间,还会伤黛雪落的心。如果她是真心想要追随他,那样做说不定会让她立即改变主意。在刚刚做出选择时,人的心情可是很微妙的。

虽然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慎重考虑,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仔细考虑这些。这时,一个主意像火花一样在他脑中闪现,他嘴边浮起一丝无奈而又狠毒的微笑,干脆就这样吧。这是一次绝好的试探机会,如果真要出了问题,他也可以应付。

“你在屋子里藏好,我出去应付他。”风千翌审视着黛雪落的眼睛,低低地说。

“好。”黛雪落轻声应了一声,神情木木的。她现在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这个抉择太艰难了,几乎要把她压垮了。

风千翌走到院门口时,韩拓月正拼命按着门铃,脸上是一副急得快要发疯的表情。

“哎呀,你干吗啊?我的门铃都要被你按坏了。”风千翌的语气很平常,就像是朋友间的抱怨。

“你还在装蒜啊,你?黛雪落在不在这里?”韩拓月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来他不仅非常焦急愤怒,还已很久没有休息过。

“装什么蒜啊?我该问你黛雪落在哪里才对。”风千翌故意露出骇然的表情,“你不会还把我当成坏人吧?你后来不是查得很清楚了吗?”原来黛雪落失踪后,风千翌装成没等来黛雪落的样子,跟她的父母打电话询问。黛雪落的父母赶紧出去找,风千翌也装模作样地跟着他们一起找。他们找了一圈之后没找到人,便打电话报警。韩拓月被惊动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风千翌。虽然已经“有证据证明他不是坏人”,可不知是出于思维惯性还是什么,他就是对风千翌不放心。但怀疑归怀疑,他也找不出证据证明风千翌和黛雪落的失踪有关,甚至连明确的可供怀疑的依据都没有,直到昨天。半个多月前,有个市民忽然发现一只身上刻着可疑文字的老鼠,他当时就怀疑那只老鼠和黛雪落有关,但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调查。仅仅发现一点是无法画出一条线的,至少得再发现一个点。后来,另一个点终于出现了。还是那个以报道居民琐事为己任的新闻节目,报道了某小区有一个地下室水漫金山,给整个小区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扰。韩拓月警觉地觉察到了什么,立即去调查那个地下室的主人是谁。但是那个房子的手续好像很繁杂,他查了很久都没查到谁是那个地下室的真正主人。直到两天前,他才发现那个地下室的真正主人竟然是风千翌!

他立即迫不及待地去找风千翌,却发现他已向学校请假多日。他辗转了一天才打听到风千翌正在这深山里的别墅“休养”。他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风千翌和黛雪落的失踪有关,因此风千翌的家人根本不愿意告诉他风千翌的行踪。他们的态度盛气凌人,根本没把他这个小警察放在眼里。

屡次碰壁的愤懑和对黛雪落的担心使他赶到别墅时已经火冒三丈。见风千翌还在抵赖,他忍不住大吼起来,“你胆子不小啊!我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敢装蒜?”

“我装什么蒜?我看是你脑袋有问题才对!”风千翌露出了怒色,语气也强硬起来,“或者说,你是欲盖弥彰!”

韩拓月像被当头敲了一棒,又惊又怒地问:“你说什么,什么叫‘我’欲盖弥彰?”

“我可没有绑架黛雪落的动机啊。”风千翌冷笑着说,“相比起来,你韩大警官的动机却非常充分。你一直很喜欢黛雪落。上次只是因为被她发现了杜缈的事情,不好意思,被迫放手而已。你完全可能还对黛雪落抱着非分之想,便把她绑架囚禁起来,再对我倒打一耙,以此来引开别人的注意!”

“你!”韩拓月的脸涨得通红,抓住风千翌的领子就扬起了拳头。

“哎呀,你这样可就更可疑了呢。”风千翌骄傲地斜睨着他,轻蔑地说。这句话说得底气十足,尾音却微微有些发颤。此时,黛雪落一定正倚在窗边偷看吧。她到现在都没有出声,是真心愿意追随他吗,还是想等到必要的时候再与韩拓月呼应?

正如风千翌所料,黛雪落正一动不动地倚靠在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她一动不动倒不是为了隐蔽,而是她的身体已经不能动了,沉重的压力已经压垮了她的精神。如果她现在出声呼救,也许真能逃出风千翌的“魔爪”。但是那样的话……风千翌岂不是立即会被当成犯人?

说起来也很不可思议,这些天来她一直想方设法想逃出风千翌的掌控,什么极端的方法都用过。可是当逃跑的最佳机会自己撞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却犹豫着想要放弃。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真的想追随风千翌?

不是的,该逃她还是会逃的,只是不能现在逃。因为要是现在逃的话,事情的主导权就不在她手里了。她希望能靠自己弄清真相,再由自己决定是否要对风千翌进行审判。这虽然看似不可能,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要那样做。

做了这个近乎匪夷所思的决定之后,她毅然决然地拉上了窗帘,静静地走到桌旁坐下,等韩拓月自己走开。她知道自己疯了,却疯得非常冷静。

韩拓月好不容易才压住火气,放下拳头。他的拳头放得如此之慢,就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扯着一样。

“你不要拿这话刺我。”韩拓月咬着牙说,“你现在如此嚣张,是因为我没有证据指控你,但你也没有证据指控我。你要是嚣张得有格调,就让我进去看看。如果黛雪落真的不在这里的话,我们再来辩论到底谁更可疑!”

“我干吗要让你进去?”风千翌毫不在乎地一扬眉毛,“你有搜查证吗?我无辜就是无辜,干吗非要特地向你证明?”

“你!”韩拓月怒发冲冠,抬腿就要往里面冲。风千翌冷笑着用胳膊拦住他,把他挡开了数步。此时,韩拓月才发现风千翌也是很有力量的。

“你想干什么,私闯民宅?”风千翌的样子盛气凌人,“你不怕我投诉你?”

“你爱投诉就投诉!”韩拓月对这些早就不在乎了。

“那杜缈的事情呢,你也不在乎吗?”风千翌邪恶地一笑。

韩拓月哑然,可是他的表情却分明是“即便如此,我也不在乎”。

“如果我把杜缈的事情说出来,说不定你警察的职位就不保了。如果你不是警察了,再想到我这里大喊大叫,恐怕就不可能了吧。”风千翌眯着眼睛审视着韩拓月,不紧不慢地说。

韩拓月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没有了血色。他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看了看别墅的窗户。在这一刻,风千翌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黛雪落会忽然打开窗户朝韩拓月呼喊。

窗户里静悄悄的,连窗帘都没有动一下。韩拓月的希望彻底破灭,他沮丧地转头离开。风千翌鄙夷地看着他驾着警车远去,忽然露出按捺不住的欣喜表情,飞快地朝别墅里冲去。

黛雪落静静地在房间里待着,听他开锁进门时才慢慢站起来。两人目光对视的时候,心情却各不相同。风千翌此时的表情自然是欣喜若狂,欣喜中却还带着哀叹和痛心。黛雪落则是一脸木然,既像是沮丧,又像是羞愧,更像是悔恨。

“你果然……”风千翌微笑着上前一步,黛雪落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哭得是那么的歇斯底里,让人怀疑她的整个身体都会变成液体喷薄而出。

风千翌呆住了。他已经朝黛雪落伸出了手,现在那只手如化石一般僵在了半空。他的表情先是僵冷如冰块,接着这冰块便一点点地碎裂。他低下头,黯然地走了出去,脚步却不是很沉重。因为他知道,这种情绪是一个人在做了错误选择之后的必然反应。如果没有这种反应,他就要仔细想想黛雪落是不是在骗他了。

月光如水。黛雪落没有开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的明月出神。她的表情是那么的专注,充满着期待,似乎在期望那月亮变成太阳。然而月亮是永远都变不成太阳的,不管它有多么明亮。

风千翌轻轻地走了进来,他的动作是那么轻,就像一只在黑夜中潜行的黑猫。

他手里托着一个蜡烛杯。嫩红色的火焰、碧绿的烛身和透明的玻璃盏相互映衬,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美感。黛雪落没有回头看那蜡烛,却已经知道了那蜡烛一定非常美丽——因为她闻到了蜡烛燃烧时那沁人心脾的香味。

“这个蜡烛杯的名字叫夕雾。”风千翌轻轻地把蜡烛杯放在黛雪落的面前,然后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月亮。他英俊的侧影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更添了一份朦胧的美。再配上那从窗户里悄悄溜进的月光,静谧的他简直俊美如月神。

“好名字。”黛雪落恍惚着把双手放到蜡烛杯的两侧,就像是要捧起一朵小花一样。

“人生,其实就宛如朝露夕雾,转瞬即逝。虽然人生这么短暂,却充满了各种烦恼。”风千翌审视着她,声音轻柔悠远,宛如夜色中飘行的一缕暗香。

黛雪落没有应声,表情却分明平和多了。

“所以,我们对待人生……”风千翌正要开口说他那早已准备好的大道理,黛雪落忽然打断了他,“我们玩扶乩,好吗?”

“扶……扶乩?笔仙吗?”

“不是笔仙……我要玩最正规的。”黛雪落的眼帘垂下,同时还在不停地抖动,在烛光下看去,就像有一只不安的飞蛾在那里扑腾。

所谓扶乩,也是占卜的一种,占卜的方法类似于笔仙,却是笔仙占卜的宗祖。其玩法是在两人面前放一个笸箩,里面平铺一层白面,然后两人共同握着笔,轻轻点在白面上。如果请来了神灵,片刻之后笔会自己动,在面粉上写字来回答占卜者的问话。风千翌历来都认为占卜之事全是无稽之谈。这所谓的扶乩,在他看来,其实就是在人的胳膊酸痛后,会无意识地颤动,然后写下些似字非字的痕迹。但现在黛雪落情绪激动,他不想扫她的兴。他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很乱,充满了彷徨和恐惧,恐惧到要去占卜未知。他现在只有先顺着她,然后再想办法平复她的情绪。为了防止占卜出现不好的结果,他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在占卜的时候偷偷扯动她的手,一定要写出他和她都满意的答案。

因为要用面粉,所以他们是在厨房占卜的。高级别墅的厨房也宽敞得像厅堂。风千翌装了一笸箩面粉,手轻轻地在上面抚着,就像在抚摸爱人的肌肤。他把面粉抚平了之后,看到不远处有几把厨房里用的刀具。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它们都放进了柜子里。

黛雪落漠然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在意,睫毛却分明颤抖了一下。

“你要问什么?”两人面对面坐好后,风千翌微笑着问黛雪落。

“不告诉你。”黛雪落的眼帘深深地垂着,在脸上投下花蕊似的淡影。

“那……好吧……”风千翌尴尬地笑了笑,却在心底暗暗盘算,她现在一定是问和她未来有关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要写个“好”。

扶乩开始了,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是纹丝不动。等到风千翌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偷偷移动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黛雪落那边已经开始动了。

她也想操纵占卜结果,还是真有神灵显灵了?

风千翌惊疑万分地看向她的脸,却发现她的脸上仍然是一片漠然,不像是正打着什么鬼主意。就在这时笔停了,黛雪落抬起眼帘,用女巫般的严肃口气说:“结果出来了。”

风千翌赶紧朝平铺的面粉看去。真是像蚯蚓一般的痕迹啊,根本看不出是字。黛雪落趴在笸箩上,费力地辨认着,“哎呀,这好像不是好字!这好像是……天哪!”黛雪落的语气越来越沮丧,也越来越惶惑。风千翌忍不住也把脸凑了上去。黛雪落的目光飞快地一闪,忽然鼓起腮,吹了一大团面粉到他的脸上。

这才是黛雪落的真正目的。她要用面粉迷住他的眼,设法制服他,然后逃跑。留在这里之后她又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必须得离开。因为她发现自己正渐渐沉沦,说不定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是非不分的爱情怪物!

人遇面粉扑面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被呛到和迷住眼睛,也必会惊慌失措地往后退。没想到风千翌的反应和一般人大不相同,他竟在面粉扑面时立即闭上了眼睛,同时屏住呼吸伸手去抓黛雪落的领子。

“啊!”黛雪落猝不及防,惊声尖叫着往后退。惊慌之下,她整个人都向后撞去,然后砰的一声撞到了橱柜上。橱柜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出来,其中就有风千翌刚放进去的那几把刀具。

撞上橱柜之后,黛雪落的重心更加不稳,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风千翌已经用袖子揩掉了脸上的面粉,像恶狼一样朝黛雪落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