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黛雪落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双手被手铐铐在了床头,眼前一片光亮刺眼。她没有被送回那间囚室,而是被关在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这间房间装潢具有欧式风格,有刻满花纹的梳妆台,织满花纹的地毯和丝绸的窗帘,她身下垫的被褥也很柔软舒适。
风千翌给她换了囚室?他怎么敢让她出地下室?她在这里能求救吗?
“下午好。”风千翌托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茶盘里放着精美的茶壶、茶碗和茶叶筒,“喜欢这里吗?”
“你为什么把我转移到这里?”黛雪落铁青着脸问他。
“换个环境不好吗?”风千翌微笑着给茶碗注上开水,又从那镀金的茶叶筒里拈出几朵干玫瑰花,然后微笑着看着玫瑰花瓣在水里慢慢绽开,“我最喜欢看它们泡开的过程了,很有趣,是不是?”
“你回答我!”黛雪落激动起来,手铐和床头栏杆撞得哗啦啦地响。
“关于这个啊……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风千翌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过对我来说都是好消息。你原来待的那个地下室被水淹了,都怪那群该死的老鼠,把厕所的水管给咬爆了,水把整个地下室都灌满了,又一直漫到地面上来。”
“啊!”黛雪落失声惊叫,脸唰的一下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全被水淹了……那所有的证据不就都没有了吗?不仅是他囚禁她的证据,还有他杀害、虐待其他女孩子的证据……全都没有了!
风千翌看出了她的惊恐,邪魅地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对你来说呢,好消息就是地下室被淹了,你不用再回去受那份罪了。坏消息就是,你留在那里的所有的痕迹也都没有了。即使你能逃出去,也找不出证据来指证我。当然,在你被关在地下室里的那段日子里,我也把相关的东西都清除干净了。关于连环杀人案的那些事儿,你再对别人说的话,他们也只会当你是疯了。”
黛雪落的眼珠迅速地转动,脸色也急剧地变幻着。她觉得事情应该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因为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他根本没必要囚禁她。不过即使没有证据,被一个人到处说自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也是件很困扰的事情。以他的谨慎,肯定不会让自己惹上这种麻烦,一定会把她关到老死,或者干脆杀了她,因为他的罪行实在是太严重了。
想到他的罪行时,黛雪落原以为自己会感到痛苦和惊悸,没想到自己的感觉却是迷惑。她根本搞不清楚他犯了什么罪,他到目前为止所承认的,只有他袭击过章清雨,根本没提他杀过几个人。
这么重要的问题她竟然到现在才考虑,亏她还那么爱他。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换任何人遇到这件事情都会把所有的罪加到他身上的。其实仔细想想,那些受害者未必都是他杀的。他不是还有组织吗,也许是组织里的其他人干的呢?
想到这里,黛雪落不禁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给风千翌开脱。怀疑自己是非常痛苦的,她觉得自己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他算了。当然,如果他亲口承认自己就是虐杀那些女孩的凶手,对她来说是比下地狱还要痛苦的事情。但心这样悬在半空中,疑神疑鬼无疑比那样还痛苦!
“你到底杀过几个人?”黛雪落冷冷地盯着风千翌的眼睛。即使她身体虚弱,即使她心里很害怕,她还是露出了犀利的目光。
“哈?”风千翌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明眼人却都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其实非常沉重。他审视着黛雪落的目光,神情渐渐变得严肃。他垂下眼帘,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沉着嗓子开了口,“我没有杀过人,一个都没有!”
这句话对黛雪落来说无疑是天使的福音,但她根本不敢相信真相会有这么美好,她的语气仍然咄咄逼人,“你真的没杀人吗?那你为什么要囚禁我?”
“哈?”风千翌严肃的表情转瞬即逝,换上的赫然是一副戏谑的神情,“因为我喜欢你啊。我觉得一放开你,你就会远走高飞,所以才要用手铐铐住你。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他的样子像极了是在戏弄她。黛雪落瞬间崩溃,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你无耻!”接着便号啕大哭起来。
风千翌仍然笑着,但低下头后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悲凉,简直比哭还难看。
“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哭得太厉害了。你现在身体还没好,哭坏了身体就更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一副很担心她的样子。在短短几分钟里他竟换了三副面孔,真让人匪夷所思。黛雪落不理他,仍然歇斯底里地哭着。他心痛的表情越来越明显,达到极致的时候却变成了邪恶的神情。
他伸手捏住了黛雪落的下巴,“你要是再哭个不停的话,我可要用男人特有的方式安慰你了!”
“什么?”黛雪落仓促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知道他一定不怀好意。
“你没看过《十日谈》吗?”风千翌笑得很邪魅。
黛雪落的哭声戛然而止,连剩下的眼泪也咽到了肚子里。她是看过《十日谈》的,看过《十日谈》后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西方的文化真是性的文化。书里反复提到,让女人得到最大安慰的方式,就是和她做爱。黛雪落现在被铐在床上,对他来说简直如俎上鱼肉,如果他要非礼她的话,她根本无法抵抗。
见黛雪落不哭了,风千翌稍稍安心了些,放开她的下巴走到窗户边,唰的一下把窗帘全部拉开。窗帘本来拉了一半,这样才有光透进来,靠近黛雪落的床头的那一部分却没有拉开,因此她看不见窗外的风景。
等黛雪落看见窗外的风景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顿时绝望到了极点。窗外竟然是一望无际的树林和连绵的山峰,看来他们现在是在郊外了!
“这是什么地方?”黛雪落的声音抖得很厉害,又带上了少许哭腔。
“这是我家的一个别墅。虽然在郊外,但防盗系统很好,安全完全可以得到保证,你尽可以放心。”说到这里风千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苦笑中还带有少许怒气,“不过也许在你看来,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危险的吧?”
黛雪落认为他这是故意挑衅并找机会发怒,一声都没敢吭。风千翌轻蔑地斜睨着她,冷笑了几声,走过来把被子给她掖了掖,“你好好休息,过一会儿我来给你输液。搬到这里之后那家伙不肯来……好大的架子!”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黛雪落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医生。从那个医生轻易不听从他的命令来看,他在组织里的地位应该不高。因此他的罪行不大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了种自我嫌恶感。她还对风千翌抱着绯色的梦幻,希望他无罪啊。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黛雪落努力地把这种幻想抛开,开始想些有意义的事情。看来这里除了风千翌外,没有别人。他既然来这里看守她,一定没有时间再去上学。不知道他的父母会不会起疑……想到这里,黛雪落不禁暗骂自己笨蛋,自己还指望他的父母是好人吗?
他的父母姑且不论……可是她的父母呢?还有韩拓月呢?为什么还没来救她?从风千翌得意扬扬的样子来看,他们一定被他搪塞了过去……他是怎么搪塞他们的?难道他们就一点没起疑吗?他们会注意那只小老鼠吗?风千翌的地下室水漫金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吗?
想到这些,黛雪落不禁无比地期待,但很快就变得无比绝望。等人来救根本不现实,她必须想办法自己救自己。现在要想凭她自己,逃跑根本不可能,除非她能……取得他的信任?
一想到这里,黛雪落不由得感到一阵悸动。她看过一些和杀人狂有关的电影,那上面都说杀人狂其实都是很孤独的,他们非常渴望能有一个和他志同道合、生死与共的朋友,相信风千翌也不会例外。她一直都是深爱着他的,相信风千翌也明白这一点。一个女人因为爱情而变得疯狂,为了追随邪恶的爱人不惜让自己也变成魔鬼,这种角色的转变并不突兀。她相信如果自己表演得天衣无缝,风千翌应该不会怀疑,问题就是她如何能表演得天衣无缝。
风千翌用托盘托着医疗用具走了进来,麻利地给她输上了药液。无论是扎橡皮圈找血管,还是往血管里扎针,他的动作都非常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面对这样的他,黛雪落露出一种矛盾的表情,那是感激却又不愿意表现出来,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所感激的表情。这一刻黛雪落表演得相当好,胜过所有的演技派明星。不,或许她根本不是表演。虽然竭力否认,黛雪落还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也许是真的入戏了。
这种表情被风千翌敏锐地收在了眼底。他似乎相信了这就是黛雪落的真实心情,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出去时关门的动作也非常轻柔。
日子一天天过去,黛雪落不动声色地坚持表演着,她知道自己只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只要有一点操之过急,都会前功尽弃。
这些天,风千翌一直在别墅里陪着她。不知是怕她寂寞还是想多看看她,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她身边,到了晚上就很君子地离去。黛雪落吃的饭也是他做的,做得相当美味——没想到他还挺善于烹调。如果黛雪落要上厕所的话,他会松开她的手铐,送她到厕所门口,等她上完厕所后再把她押回去。厕所的窗户上装了铁栏杆,根本逃不出去,不过黛雪落根本也没想要逃出去。她这阵子一直装得很听话,甚至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少许感激的情绪。
风千翌似乎被她的表演迷惑了,对她也越来越温和。他不再把她铐起来,只是把她锁在房间里。虽然谨慎的他在窗户上都装上了铁栏杆,但对黛雪落的待遇已经算提升了一大步。见他如此,黛雪落不由得怅然若失,也许他是真爱她的。一想到这里,她就禁不住想要沦陷。表演完美的代价,就是内心也会渐渐受影响,何况这些天她一直感受着他的温柔和细心。她知道自己必须快点解决这件事情,但形势又不允许她操之过急。她就这样近乎于残忍地逼迫着自己,感到自己的人格正在渐渐分裂。她能在自己彻底裂变成两个人之前解决这件事吗?
一天,她不小心患了感冒,躺在床上懒得动弹。风千翌把饭端到她床头,温柔地喂她吃。她喝汤的时候“不小心”呛到了,汤汁喷到了风千翌身上。他不但不以为忤,还拿过纸巾来帮她把沾在嘴边的汤汁擦掉。在纸巾离开她的脸的一瞬间,黛雪落的眼泪忽然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干吗不虐待我?这样我心里也许会好受些……”黛雪落低着头抽泣着,她看起来非常的可怜又可爱。她这些行动虽然是预想过的,但她知道自己不全是在表演。其实,这也是她的真心话。
“找不到方向了,是吗?”风千翌看起来并不是太惊讶,他轻轻地放下汤匙,脸上的表情温柔却带着点淡淡的哀伤,“其实你可以恨我,不必在乎这些。”
“你为什么要我恨你,不恨你不行吗?”黛雪落哭得更伤心了,越发分不清这是不是真心话。这句话关系重大,她和风千翌的关系是否能发生逆转,全看风千翌对这话如何反应。
风千翌听到这句话后眼睛一亮,但眼底仍弥漫着少许疑惑。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静静地等着,看她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
他这样做倒让黛雪落有些慌乱,但这种慌乱很快就消失了。她已经分不清是在演戏还是真实的感情,接下来问的问题,虽是表演所必需的,但也是她真心想要知道的,“其实我一直不愿相信你是坏人……你不应该是坏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风千翌身体一颤,脸上的表情就像炽热的火撞上了冰冷的寒气,虽斗争激烈却无声无息。
见他不理她,黛雪落非常激动。她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激动,“我觉得你是迫不得已的……你就是不得已的,是吗?”她已经完全不是在演戏了。
风千翌的目光亮了起来,脸上出现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就像是在水火交融的中心,一朵鲜花正在慢慢绽开。那是一种期待,可惜这期待没等绽放就凋谢了。风千翌的表情迅速冷静下来,毫不在意似的轻轻一笑,把饭菜放到她床头,“你自己慢慢吃吧,我还有些事。”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就像他真的毫不在意似的。但在他转身离开时,黛雪落却分明觉得他的脚步异常沉重。
见他离去,黛雪落差一点便要开口叫住他,但她最终没有开口。理智在最后一刻回到她身上,她找回了演员应有的自觉。今天的戏只能演到这里,继续演下去的话,会引起怀疑的。
又过去了几天。这几天,风千翌没有跟她说过话,但黛雪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内心在慢慢变化。又一天,在他阴郁地弹钢琴的时候,她觉得时机已到,就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却又毫不犹豫地说:“我相信你是迫不得已的……你一定不是坏人……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你也是受害者,对不对?”说到最后她盯住他的眼睛,眼神像火花一样刺眼灼热。
风千翌脸上的肌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也许该感动,也许该惊吓,但最先出现在他脸上的,却是迷茫。
是的,他的确是很迷茫,因为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选择。这种迷茫就像早晨那灿烂圣洁的朝霞,慢慢地从眼底透出来,一点点地清晰,一点点地变热变美。它美到极致的时候也是它消失的时候,不过它消失之后,展现的便是一片晴朗美丽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