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雪落和风千翌长长地呼了口气。说真的,对杜缈可能藏在顶棚夹层中这件事,他们并不是很确定。只是发现这房子屋顶是尖的,天花板却是平的,可能有缝隙藏人之后,抱着试一试的侥幸心理才设了这个圈套。他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杜缈都不会出来,除了失火和地震。刚才杜缈已经对他们有所警觉——顶棚会响就是她发现他们后不经意地移动所引起的,因此他们就特意先从店里出去,隔一段时间再进来喊。他们不敢隔得太久,怕杜缈发现他们起疑后会立即换地方。还好杜缈并不算太精明,一下便被他们骗到了。
“你、你、你是小缈?”店主瞪大了眼睛看着杜缈,舌头也不利落了,“你、你、你怎么藏在这里?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杜缈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知道自己再抵赖也没用,便凄然而又潇洒地一笑,“对不住了,赵阿姨,擅自把你的店当成藏身之处了。不过我只在半夜里偷偷用过你的洗衣机和干洗机,并没有偷过你的其他东西,我吃的和喝的,全都是从别人家偷的。”
店主知道她所言非虚,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因为她知道杜缈并不是不想偷,而是偷不到。她是个精细人儿,每天离开洗衣店的时候不留吃喝也不留金钱。要是她在这里留下大把的零钱和大批食物,杜缈不偷才怪。
“一个女孩子能在这么狭窄的角落里藏这么久,也算是很了不起了。”风千翌微笑着看着她,用的竟是赞赏的口气。
“你不用跟我套近乎。”杜缈冷冷一笑。她其实是很泼辣的,和她那种美到虚无缥缈的外表并不相称,“你们想劝我去自首是不是?告诉你们,没门!我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去自首!”
“为什么呢?”黛雪落惊叫。风千翌则转头吩咐店主,“阿姨你先把店门关起来吧,你也不想让来往行人到这里看好戏吧?”
店主赶紧把门关上,杜缈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但她很快便释然了,高傲地一笑,“我死也不会去为那个禽兽的死接受审判!那个禽兽是罪有应得!”
“不,我们不是让你去自首……你还看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吧?有关那件连环杀人案的……我们是想劝你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一时情急,黛雪落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有什么区别?我去作证,警察能不抓我?你是把我当成白痴呢,还是你自己是傻子?”杜缈嚣张地斜睨着黛雪落,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她的情绪已经不稳了。
“当然有区别!那个虐待你的人已经死了,你去不去接受审判和他已经没有关系……可那几个女孩却全都是冤死的啊!你要是把自己看到的告诉警察,不仅那几个女孩可以沉冤得雪,以后也不会再有女孩像她们一样冤死……而且你自首加作证,绝对会被宽大处理……”黛雪落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哈哈,查案是警察的事情!少了我这一个人证,凶手就会逍遥法外?笑话!你一个小老百姓掺和破案的事情干什么?有的警察还会对逃犯网开一面呢!你却一副案子不破就活不了的样子,脑子有病啊?”
黛雪落哑然。她知道杜缈是在威胁她,如果他们逼迫她去自首,她一定会把韩拓月三年来苦心窝藏她的事抖出去。看来她也清楚自己和韩拓月的关系,知道自己绝不希望韩拓月因为这件事丢掉公职并坐牢。
黛雪落愤懑地看着杜缈,眼中溢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嘴却像被塞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风千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黛雪落的肩膀,挡到她身前,代替她面对杜缈。
“你觉得你这样就很自由吗?”他从容不迫地对杜缈发问,脸上竟只有淡淡的笑容。
“当然!”杜缈似乎从他的神情中感受到了压力,目光也转向别处。
“是吗?”风千翌故意抬头看了看顶棚,“这个好像比监狱里的牢房还要窄啊。牢房里至少还能站起来活动活动,到固定时候还能出去放放风……”
“那不一样!”杜缈暴怒地打断他。
“哪里不一样?”风千翌轻蔑地看着她,“都是在坐牢。你在监狱里是国家判你坐牢,你藏在这里则是自己判自己坐牢。你为了那个‘禽兽’自己判自己坐牢,不觉得对那个‘禽兽’太好了吗?”
“不!不!不是!”杜缈简直要疯了,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但却除了“不”外根本吼不出别的字。
“而且,她说得很对。你是受那男人虐待,忍无可忍才动手杀的人,又是在潜逃三年后主动自首,还有为其他案子提供证据的立功表现,你绝对不会被判死刑,顶多判几年有期徒刑罢了,服刑期满后你就谁都不欠了。但是,如果你还一直以‘潜逃’的形式给自己判刑的话,你的刑期就是一辈子,别人死前说不定还可以回忆一下自己一生的重要事件,而你死前恐怕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抓住吧……”风千翌的话越说越严厉,杜缈像被人拿刀捅了一样,大声地吼出一句,“别说了!”
风千翌不说话了,唇边却一直挂着微笑。他并不是被杜缈吓到,而是知道话说到这里便已足够。
杜缈吼完那句话之后也沉默了,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失去了生命一样安静。良久之后她终于动了,抬起头还算潇洒地捋了捋头发,“那好吧,我就信你们一次,看看自首会是什么结果!”
黛雪落欣喜若狂,对风千翌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哪,他怎么能对人的心思这么了解呢?他太厉害了!
在去自首之前,杜缈简短地跟黛雪落他们说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她果然是看到了罗思成去抛尸。据她说,罗思成是把画好的尸体先运过来,放到自己喜欢的地点后再在尸体旁边放上装饰物。在他装点尸体的时候,她因为看得太惊恐,不小心叫了出来,被他发现了。他当时就想把杜缈杀掉灭口,但杜缈因为长期潜逃,身手已经锻炼得非常敏捷,他没有追上她。杜缈虽然逃过了一劫,但却再也不敢回墓地住,便逃到了画家那里。
画家是个颓废的艺术家,也曾到墓地写生。杜缈之所以要和他交朋友,是因为他发现杜缈的时候没有大惊小怪。杜缈并没有把她和画家的关系告诉韩拓月,是因为韩拓月不许她向任何人露出行迹,露出行迹就得转移。但是她实在太孤单了,轻易不愿失去画家这个朋友,没想到这个朋友在危难的时候竟给她提供了避难的场所。当然,这个时候她去找韩拓月寻求保护也是可以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警察身份,杜缈对他总是感到莫名的疏离,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回避他。
在画家那里藏了一阵之后,风千翌和黛雪落忽然找了过来。画家此时已把杜缈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见事态对她不利,立即搬迁。搬到文化广场附近的陋巷中之后,杜缈竟发现罗思成又找了过来,可能是因为掌握的信息不足,他一直没能找到杜缈确切的藏身之处,只在附近晃荡。后来,杜缈铤而走险对他进行了反跟踪。多年的潜逃已经使她如动物一样机敏,罗思成竟然没有发现她。结果正是因为这次跟踪,她看到他杀了秦露。秦露好像帮助他做过什么事情,以此要挟,想让他帮她做什么事——因为隔得太远了,杜缈没有听清。看到秦露在自己眼前被杀,杜缈差点被吓破胆。她想要就此离开,却因想到韩拓月可能会到这里来勘察现场,想要再看他一眼,便在现场附近逗留了一阵子,也就是在那时碰到了黛雪落。她没有发现黛雪落的行迹,却被远处传来的响声惊动,立即逃跑了。跑回画家那里后不久,她发现罗思成似乎确定了她的落脚点,惊慌之下便设计了假的被杀现场,那些血是她从医院的血库里偷的。然后她又逃到这个洗衣店的顶棚里藏了,这一带毕竟是她成长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她非常清楚。罗思成也许没想到她会藏到这种地方来,一直没有来这里找。她藏在这里倒是平安无事,直到今天被风千翌和黛雪落发现。
杜缈答应风千翌和黛雪落自首后绝口不提韩拓月的事情,只说这些年她都是自己帮自己。虽然杜缈提了这样那样的条件,如她进去后他们要照顾她,出狱后风千翌得给她找个收入可以微薄但不可以低贱的工作之类,但黛雪落觉得她这些都是借口。她对韩拓月应该还是有些情意的,一定不会害他,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杜缈把衣服上的皱褶细细地捋平,又把头发精心地梳好,准备去自首。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非常磨蹭,但谁都没有催她。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女人最后的矜持。
在送她去警察局的路上,风千翌问她,为什么要一直穿着这件白色的裙子,还要时时刻刻都保持雪白。潜伏的话穿肮脏的衣服更好,脏得跟地面差不多的颜色则最佳。而且要不是因为她的衣服白得惹眼,他们也想不出她会藏在洗衣店里。
“这是我妈妈在世时给我买的衣服。”杜缈深情地抚摸着裙摆,眼中泪滴似坠未坠,“也是我清白的证明。虽然韩拓月和画家都给我买过其他衣服,但是我就喜欢穿这一件,只有脏了要洗的时候才把它脱下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黛雪落却听得想哭。
有了杜缈提供的线索,警察立即对罗思成进行布控。因为他的家世特殊,也不知他是否还有同党,警察决定先对他进行彻底的调查,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再对他进行抓捕。
陪杜缈去自首的时候,黛雪落见到了韩拓月。韩拓月见到她的时候可谓是百感交集,虽然像不愿看她似的低着头,却一直从眼角偷偷地打量她。
黛雪落心里也很乱,佯装不知地盯着前方,只在心里祈祷这一切快点过去。也许过去了就好了,她近乎自欺欺人地在心底念叨着。
警方让黛雪落回去安心等消息,千万不要再出去乱跑。也许是被黛雪落屡屡擅自调查吓怕了,警方反复强调这次他们已胜券在握,绝不需要她再插手。听了这话之后,黛雪落只是淡淡一笑。已经找到了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证人,还需要她去冒险吗?
正因为噩梦已经结束在即,她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就显得格外强烈。风千翌说她这阵子累得够戗,叫她好好待在家里,等消息的同时也安心休养一下。也许他太想让她休息了,竟然过了很久都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他越是这样,她就越着急想和他联络。但不知为什么,她又不好意思主动打电话去找他,只有坐着痴等他的电话。
这天晚上电话铃忽然响起,黛雪落几乎是扑到电话机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了话筒。
“喂……”因为激动的关系,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还想知道风千翌有几个女朋友吗?”
黛雪落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她拿话筒的指尖一直传到手腕,让她觉得自己正握着一条蟒蛇。
是罗思成!他现在怎么还来骚扰她?难道警察还没有抓捕他吗?天哪,这些警察都是怎么想的?
“没必要了,我和他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了,你别想再来挑拨离间了!”虽然感到很恐惧,但黛雪落不想做懦夫。她鼓起勇气,用强硬的语气回答他。
“哈?”罗思成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什么,忽然换了一种声音说话,“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啊,小美人!”
这个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剑,直插到黛雪落的心里,让她全身发颤,这正是他袭击她时所用的声音,袭击她的人果然就是他!其实虽然有了证人,但在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就是袭击者前,黛雪落对他是不是袭击自己的人还持有保留态度。而他现在,已经等于亲口承认了!
“你知道有什么用呢?去向警察描绘一段类似于痴人说梦的经历吗?没有证据,你能把我怎么样?”罗思成竟然还在挑衅。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黛雪落轻蔑地哼了一声。此时她才感到自己掌握了主动权,身体的僵硬和痉挛迅速地缓解,“你不用着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一定会被绳之于法的!”她用胜利者的语气说。
“啊?”罗思成呆了片刻,语气忽然变得出奇的凶狠,“你已经掌握了证据?难道说你已经找到了那个死女人!你怎么可以……”他的声音简直就像魔鬼发出来的,像是要穿过话筒来撕咬她。黛雪落吓坏了,砰的一声挂上了电话。她坐在电话旁呆了半晌才想起,她这样做等同于向罗思成暴露了调查进度,罗思成说不定会因此逃跑!
黛雪落赶紧给风千翌打电话,她现在真把风千翌当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先找他。
“怎么办?”她带着哭腔问,“他会不会因此而有所警惕?警察现在还不能抓捕他吗?”
听到这个消息后,风千翌也是一惊,不过他并没有像她那样惊慌失措。
“没关系,警察已经在他身边布控了,他应该逃不掉。你别慌,我去通知警察!”
放下电话后,黛雪落又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结果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令她非常震惊的消息。
罗思成自杀了!
警方接到风千翌的电话后,立即采取紧急措施。逮捕令仓促之间批不下来,便准备以“协助调查”为由带他去警局“问问话”。没想到警察在罗思成的家里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已经服毒自尽了,用的是剧毒的氰化钾。他的电子邮箱里有一封遗书,他在临死之前发给了所有的亲朋好友。遗书里详细写明了他的作案过程,从杀害第一个受害人开始,到用催眠迷惑黛雪落的心智,操控孙严为他顶罪,再到设计孙志远成自己的替罪羊,害得孙志远枉送性命。
原来那天罗思成是避过了警察的监控,找人带了一张纸条给孙志远,说黛雪落诬告他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并说黛雪落很有来头,她背后的势力和警察已有所串通。孙志远所在的圈子里经常有人用钱买通警察,做一些非常规的事情,因此他也不相信警察。罗思成很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一定会单枪匹马地去把黛雪落绑走审问,遭遇警察的时候说不定还会袭警,便暗地里给他提供了帮助,找人引开了警察的视线,使得他有机会逃跑。后来孙志远因负隅顽抗而被警察击毙,他以为这件事能就此了结,没想到黛雪落和风千翌却坚持继续调查,并最终找到了亲眼目睹过他杀人的杜缈,让他无法再掩盖自己的罪行。他知道自己罪大恶极,被抓之后肯定是死刑,还会让家族蒙羞,就干脆一死了之。
至于秦露被杀的原因,是因为秦露曾帮助他掩盖杀害赵曼的罪行,后来又意图借此敲诈他。他并不在乎被她敲诈,但想到留着一个知晓自己秘密的人实在麻烦,便干脆把她杀死了事。
至于赵曼的死,是因为她发现了他在黛雪落的寝室附近转悠。赵曼是刑警,眼睛很毒,一看就知道他不对劲,立即过来盘问。他那天比较焦躁,二话没说就把她杀了。他杀完人,潜逃出校的时候总觉得被一个行人注意到了,事实证明那个人根本没有注意他,但他当时害怕这个行人去报警,便找来秦露,让她谎称自己被人袭击,以扰乱警方的视线。而赵曼一天没和警局联络完全是因为她粗心,而跟她联络的警察没有注意这件事情也完全是因为一时疏忽。有时候现实就是喜欢玩黑色幽默,许多看起来很玄妙的东西,其实只是一个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