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工夫,那画家便出去了。棚户区住户的门全是用绳子拴在杂木搭成的门框上的,根本无法上锁。不过他们也没必要给屋子上锁,他们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身上,屋里留下的只不过是些破烂。
见画家不在,黛雪落当机立断地进入屋中一阵乱翻。风千翌虽然说那样不太好,但也没有阻止她。画家的屋里尽是些破烂,破烂的画板、破烂的画布、破烂的画笔、破烂的书籍,还有些疑似捡来的小东西。黛雪落忽然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塑料发卡。它大约七成新,涂了红漆的表面上镶了密密的一排水钻。
发现了女人用的东西令黛雪落非常兴奋,她立即掏出手机给发卡拍了一张照片。接着又仔细翻看着发卡,忽然感到身后一亮,接着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糟了,那画家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呢?”看到黛雪落很不自然地站在被翻得一团乱的东西之间,画家一时很惊讶。
“我……这个……”黛雪落一时窘得无地自容,索性主动出击,“你不是说那个女人不存在吗?那你这里怎么会有女人用的发卡?”
“哦,这个啊。”画家瞄了那个发卡一眼,然后满不在乎地笑了,“这是我捡来的,它让我很有感觉。不过你要是喜欢,就尽管拿去吧。”
“啊,不用……”黛雪落慌忙把发卡放到地上。
画家朝四周看了看,竟恼怒地笑了,“原来你们不相信我,又到这里来搜查了啊。”
“啊,不是……你不要生气……”风千翌慌忙上前解释,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想到你风千翌竟是这样的人!”画家忽然朝风千翌发起了火,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张得越发像个黑洞,声音跟炸雷一样,“枉我把你当朋友!你当我是什么人?窝藏个女人在家干见不得人的事吗?你给我出去!从今天开始,我没你这个朋友!”
画家不由分说就把他们赶了出去。风千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既窘迫又沮丧。
“对不起……”黛雪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偷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没关系。”风千翌用力抹了抹额头,仍然很沮丧,“我做的是有些过分……我该让你从长计议的。”
明明是黛雪落的错误,他却全揽在了自己身上。黛雪落更加感到无地自容,脸烫得几乎要燃烧,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根本不敢再看他一眼。
“快到中午了呢,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见她如此窘迫,风千翌赶紧转移话题。
“好的。”黛雪落还是不敢抬头。
“到哪里去吃呢……”风千翌若有所思地说,忽然从车窗里看到一对小夫妻笑嘻嘻地拎着一袋菜从超市里出来,唇边顿时绽放出笑容,“干脆我们也买点菜回家自己烧好了。”
“啊?”黛雪落惊讶地抬起头来,想起自己那碗又酸又甜的鸡蛋面,不由得又无地自容地低下头去。
“我们买完菜再去买本食谱吧。我们一起努力,应该可以做出一桌丰盛的菜肴的。”风千翌见她窘迫的样子,不禁忍俊不禁,朝不远处的超市指了指。
超市里的东西还算新鲜。风千翌麻利地把蔬菜和肉类放进推车里,根本没让黛雪落沾手。黛雪落发现他原来很喜欢吃肉,也很喜欢吃辣,因为他拿了一堆尖椒后又拿了一瓶辣椒酱。她暗暗地把这些都记了下来,想着留着以后用。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感到一阵迷茫,这些经验以后真能用得上吗?
有一群小姑娘推着推车叽叽喳喳地走了过来,看到风千翌和黛雪落之后,忽然像看到什么猛兽一样避到了货架后面。黛雪落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对她们便更加留意,果然听到她们在偷偷议论什么。
“哎呀,两个男人一块来买菜……”可能是因为她们看到黛雪落穿着男人的衣服。
“啊……难道他们是传说中的……同志?”
“哎呀,说不定就是呢,真恶心!”
黛雪落顿时感到有无数根针扎着后背,一时间只想冲过去责问她们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别在意她们说的话。她们说这些话只能证明她们自己的愚蠢和低级趣味。”风千翌竟然发现了她的愤怒,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啊,不……没什么……”被他如此明确地参透心思倒让黛雪落感到很不好意思,但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感到很奇怪,“被他们这样胡说……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可生气的?”风千翌轻轻地把一个卷心菜放进推车,“无知和愚蠢的人就喜欢把他们所不了解的东西妖魔化,你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这世上无知和愚蠢的人太多了,你要管也管不过来。”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带了点愤世嫉俗的意味。黛雪落敏感地觉得他似乎另有所指,就悄悄地留了个心眼。
买完所需的东西,他们便径直回了风千翌的家。刚到门口,忽然从墙角猛地站起一个人来。黛雪落被吓得向后跳了一小步,等看清那人是谁后,不禁又惊讶地惊叫出声。
那个人竟然是秦露。只见她穿着一身颜色粉嫩的衣服,脚下还蹬着一双亮光闪闪的凉鞋。看来她一定是精心打扮之后才上门来找风千翌的。没想到风千翌不在家,她就在门口一直等,等得脚疼得站不住,但还不愿走,便找了个墙角蹲着。
只要想想她这一段艰辛的等待过程,便能猜到她见到风千翌和黛雪落在一起之后会有多愤怒。此时她果然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眼瞪得像灯泡一样,鼻翼也在不停地抽动,乍一看去,简直像一头愤怒的怪兽。
“你这是什么意思,风千翌?你是在脚踩两只船吗?”令人惊讶的是,秦露虽然是一副愤怒得快要爆炸的样子,语气却很沉稳冷静,但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直插风千翌的内心。
“你不是一直在我面前装柳下惠吗?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把她弄来金屋藏娇?为了掩人耳目还让她穿上你的衣服?”她忽然转向黛雪落,“你为什么会穿他的衣服?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黛雪落被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身上。此时她才想起,“衣服”在人际关系里也有着重要的意义。在古代,只有夫妻、兄弟和非常好的朋友才可以“共穿衣”。即使在现代,同穿一件衣服,也仍是有点暧昧的意义——有那么一点间接的肌肤相亲的感觉。黛雪落没想到自己无意之间竟干了件这么羞人的事情,脸上顿时如火烧云般红了起来。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风千翌绷着脸说,语气很严厉。黛雪落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严厉地对别人说话。
“不要我管?哈哈……我不够格是不是?那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看能不能找出几个可以管你的人!”秦露怒极反笑,嘴角狰狞地勾了起来,就像被人用钩子钩住了嘴角。
黛雪落此时最怕的就是她把此事公开,正想求她不要这样做,风千翌却冷冷地抢先开了口。与黛雪落不同的是,风千翌似乎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他冷笑着,嘴边带着淡淡的一抹轻蔑,“有本事你就去说。你要是敢说,我就一辈子不再理你,你家的生意也别想再做!你敢玩这个火吗?”
听风千翌的口气,秦露家的生意也是靠他家照顾。在授人以柄的情况下,风千翌竟还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对待秦露,看来他真是吃定她了。
秦露听了这句话之后浑身发抖,扭头就朝楼下冲去,“你等着!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父母!”她的声音虽然吼得很大,语气却显得非常不硬气。
“有本事你就去说,只要你不后悔就行!”风千翌毫不示弱地跟了一句,语气仍很强硬。
秦露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呜咽着跑远。风千翌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始终只有轻蔑。他把手放在黛雪落的肩上,把她往里推,口气也是满不在乎,“我们进屋去,别管她。”
黛雪落不敢不依。风千翌刚才表现出的强硬和冷酷让她有些心悸。这是他的另一面吗?他还有多少个另一面?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风千翌仍兴致勃勃地要学着做饭。黛雪落早已没有心情做饭了,风千翌却照着食谱做得有模有样,看来他在各个方面都是天才。
吃完饭后黛雪落本想一声不吭地溜回自己的房间,没想到风千翌一伸手拦住了她,而且深不可测地笑了笑,“可能辛苦了些……我们继续讨论案情好吗?”
“这个……”黛雪落僵硬地笑了笑,眼睛却仍然朝自己房间的门看。说什么讨论案情,她知道风千翌无非是想逼她承认韩拓月就是杀人狂魔。她想打开他的手臂硬冲进自己的房间,但想到刚才风千翌面对秦露时那强硬的样子,又不敢这样做。
风千翌给她搬来一张凳子,接着又和她面对面坐下。
“我们把已经掌握到的情况梳理一下吧。韩拓月是凶手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现在只剩下确凿的证据了,对吗?”风千翌果然一开口就来者不善。
黛雪落不愿认同这件事,只有沉默不语,低头慌乱地玩着手机,妄图拖延时间,其实她再拖延时间也没用。她无意中翻到了手机里存的照片,当看到了刚才在画家家里给那个发卡照的照片时,顿时惊叫起来,“有证据了!”
“是什么?是韩拓月杀人的证据吗?”风千翌一头雾水,但凭直觉便知道应该不是他想要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
“你看!”黛雪落激动地把手机递到他面前,“看到了没有?这个发卡上缠绕着头发!这说明这个发卡被女人用过,那个女人果然存在,而且就藏在那画家的家里!”
“哦?”风千翌表情复杂,眼珠飞快地转着,“会不会是他捡来时上面就缠着头发?”
“应该不会吧。如果他拣回来后没有清理,那整个发卡都应该很脏。今天我虽然只把它拿在手里一会,但却清楚地记得它很干净!”
“那……我们再去调查画家?”风千翌沉吟着说,态度明显不积极。
“对,现在就去!我们今天可能已经引起他的警觉了,说不定他已经带着那女人转移了!”
事实证明,他们最终还是晚了一步。画家的屋门大开,里面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了。黛雪落呆呆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荡荡的。风千翌也陪她一起看着空屋皱眉,但似乎有种幸灾乐祸的神情。
“你们找画家啊?他下午刚搬走!”和画家住对门的一个中年女人出来倒水,见他们两个呆呆地站着,便和他们说话。
“啊,大婶!你记得他是怎么走的吗?是一个人走的,还是跟别人一起走的?”
“别人?没别人啊!”大婶感到很奇怪,“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啊。”
黛雪落脑中一蒙,几乎要嚷出来,“什么,他一直是一个人?那有没有个白衣女人来找过他?或者穿的不是白衣,是个头发长长的漂亮女人……”
“女人?”大婶竟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怎么会有女人来找他?能有母的来找他,他都要烧高香了!”
黛雪落顿时感到天旋地转,风千翌拍了拍黛雪落的肩膀,有点幸灾乐祸,“看来的确……”
“不,不会的!画家一定有问题,否则他怎么会立即搬走呢?”没想到黛雪落还在坚持自己的观点。
“你说的也是……不过他们这种人都很敏感,也许是被我们误解了之后感到非常耻辱,一怒之下便离开了……”
“就算能为他的离开找到合理的借口,但你也不能否认这里面有疑点吧?”黛雪落急了。
风千翌一时语塞,两人陷入了僵持。黛雪落用力地捏着拳头,苦苦地思考着,风千翌则目光看着别处,一副敷衍和不以为然的神情。
“对了,我们去查资料!”黛雪落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竟然炯炯有神,“我们只要查查有没有杜缈这个人不就得了?像她这样的逃犯一定会被网上通缉的,即使不被通缉,网上也会有相应的资料!如果这个人是韩拓月虚构出来的,那肯定就找不到她的资料!”
“那好,我们立即去查。”风千翌眉头剧烈地颤了一下,看起来他的内心波动剧烈,之后却不再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网上果然有杜缈的资料。她一直在被通缉,网上有她的照片、身高、行为特征等一系列资料。虽然证实有这个人,但黛雪落仍然沉浸在恐慌里,因为网上的照片和画中人并不相像。
“啊……也许是因为这个照片没有照好,把人照失真了……我经常遇到这种事……还有,也许是画家在画她的时候进行了一些美化……也有可能是杜缈为了逃避追捕,整了容……”她一边说一边偷看风千翌的反应。只见他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越来越明显,她真怕他会忽然冷笑着驳斥她,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话有很多漏洞。
没想到风千翌并没有驳斥她,只是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既然知道了杜缈的资料,那就可以顺藤摸瓜地往下查了。你今天就先休息一下吧,把自己逼得太紧会出错误,另外身体也受不了。”
黛雪落默默地点了点头,那神情就像一头乖顺的小绵羊。她今天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应对他的质疑,忽然又领略到他的温柔,顿时彻底沦陷。
中午买的菜还剩了一些,风千翌提议晚上还在家里自己烧着吃。黛雪落仍然无精打采,他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在厨房一起做菜的时候,黛雪落偶然发现,他微笑的侧脸、做菜的形象配上温暖的夕阳,简直美得像一幅画一样,她恍惚觉得这仿佛是韩剧里的经典场景。她曾经梦想过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美好,没想到因为案件的关系,这份幸福来到身边的时候她却浑然不觉。
不知不觉中,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悄然流下,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摆脱案件的阴霾呢?虽然这也许不是一件难以企及的事情,但她就是觉得等待自己的是宛如永夜般的黑暗前程!
漆黑的夜晚,秦露的房间里黑糊糊的,只有电脑桌边的小台灯还亮着。她的脸上正燃烧着无法熄灭的愤怒,坐在桌边打电话。
“你一定要帮助我!我们难道就没一点情分吗?”
“你说什么?别说这件事和你无关,当初跟我说的话你难道都忘了?”
“好啊,你倒是一下全推干净了!我警告你,你们可有把柄在我手上!我虽然和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我干的那点事实在不算什么!如果把我逼急了,我就把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警察!要死大家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