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定了定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类似被偷听到隐情的慌乱或者心虚。
可男人浅棕色的长眸坦荡又平静。
“陆宗砚。”夕颜站在原地,顿了顿,把工作证递出去,“工作证。”
看着二人不远不近隔着的一块砖的距离,陆宗砚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这孩子了。
眉心痣微隐,他步出一步,接过工作证,“怎么了?”
少女的眼睛清澈直白,安静看了他好一会儿,她才细声道,“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
“嗯。”
听出小姑娘语气中隐隐带着的小情绪,陆宗砚坦然回望,“你因为这个话题不开心?”
他过于直白,倒是弄得夕颜一愣。她盯着男人看了片刻,点头,“会在意。”
会不自觉去想到不好的回忆,也会下意识把陆宗砚归为她所熟悉的那一类大人中。
“我以为你都知道了,如果你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也可以来问我。”男人沉静的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以后,我会尽量不再提。”
不知是不是错觉,夕颜总感觉陆宗砚可以照顾到她那些细枝末节的小情绪。
她没接话,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朝着VIP电梯走去。
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身侧的颜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那孩子吧?直呼你大名,还挺叛逆?”
经他一提,陆宗砚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好像经常连名带姓地叫他。
并且每一次叫他的名字,似乎都带着不同却又直白的小情绪。
刚刚的好像是——警觉。
嘴角微抿,细眉颦着,像一只将要炸毛的小猫。
大人们隐藏伪装情绪,小孩子忍不住表达情绪。
他竟有些庆幸,夕颜多数时候是个会直白表达情绪的孩子,省心不少。
只是今天这小情绪的起因……难道老太太还有事瞒着这孩子?
陆宗砚不由垂眸沉吟。
“欸,你们刚刚说什么?她知道啥?夕心堂?夕宸?夕颜?她和夕心堂什么关系啊?”颜景一连串问题抛出去连个水花都没得到,他皱着眉回头,瞧见陆宗砚已经走出两步,他忙又追上去。
“师弟,你家这孩子可真漂亮啊!看上去好像有点眼熟……”
“真的,像我还没出生的儿子的女朋友!”
闻言,陆宗砚面无表情地睨了眼颜景,兀自上了科室电梯。
“哎哎,我说真的……我不在乎儿媳妇年龄……”
——
陆宗砚是行动派,择校的事一写进待办,就马上开始着手推进。
本以为仅仅只是选个学校的事儿,结果在张伯那儿得知这姑娘压根儿没去上过学,以前她爸妈在世的时候她都是在家自学的。
陆宗砚头疼了。
要知道学校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不仅仅是学知识的地方,更是社会化的初级过程。
难怪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上很多,就像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幼猫。
陆宗砚眉心微紧,谨慎地在纸上圈了两个复安赞助的学校。
一个是他的母校,公立市重点,一个是复安入股的私立国际学校。”
母校里有他信任的老师可以帮忙照看,而国际学校的话,凭借复安股东的关系入学,应该也会得到不少照拂。
陆宗砚私心是想夕颜去国际学校,除了教育资源,他希望她可以借这个平台,建立好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交际圈。
晚饭过后,一听要入学,夕颜立刻缩进沙发里,浑身上下写着拒绝,“我可以不去上学吗陆宗砚?”
“可以。”男人回望过来,将手中的两份学校简章放在她面前,“但是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借口。”
都用了借口。
那多半是不会同意。
夕颜歪着脑袋,不解地蹙眉,“你只需要顾我吃喝就好,怎么还要管我学习呀。”
“如果只管你吃喝,那叫饲养员,不叫监护人。”
说起正事的时候,陆宗砚总是会肃着神色,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饲养员和监护人的区别就是,监护人要保证你最基本的权力,这里边就有受教育权。”
“可我不想行驶这个权力。”
夕颜伸出一根小手指,一点点把简章戳回去,“为什么一定要去学校呢?”
“可以告诉我不想去的原因吗?”
面对少女直白的排斥,陆宗砚倒也不急不躁。
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太想谈,陆宗砚叹了口气,温声解释,“你得获得能让你立足的知识或文凭。毕竟,我和你奶奶不可能一直都在。”
“可是我父亲没有文凭也能立足,我也可以。”
这是陆宗砚第一次听到夕颜提起她的家人。
她微微嘟着嘴巴,声音娇娇软软的,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却在提起她父亲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几分骄傲的光。
无可否认,夕宸即便没有学历在中医界也成绩斐然。
可前提是有天赋和好的导师。
“如果你父亲还在,那你可以……”
话说了一半,陆宗砚忽觉不妥,“抱歉……如果我私人时间比较多,你自然可以不用去学校,可现在不行。”
没有人带着,总不能一直待在老太太身边蹉跎。
闻言,夕颜愣了一下,拧巴着小脸偷眼去瞧陆宗砚,去看张伯,去望床上躺着的老太太。
可能说话的这会儿都态度明确地等着她选学校。
见这事儿没有转圜余地,她耷拉着脑袋,捏起两张宣传册翻来覆去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
半晌,她用宣传页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来一双滴溜溜转的猫儿眼,试探道,“如果我答应你去上学,那你也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陆宗砚喝茶的动作一顿,眉心轻轻拧了一下,“夕颜……”
少女抱着宣传页缩进沙发靠背,“学校里的人已经很可怕了,你还要凶我吗?”
闻言,陆宗砚一怔,意识到她之前可能在学校被欺负过,他松口道,“……可以。”
“那就这个。”
少女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状,抬手将陆宗砚母校的宣传册递出去。
在夕颜久远的记忆里,公立学校宽松无序,老师连群体霸凌都不会管,更不大可能会管到她个人身上。
少女藏着小心思,假装翻看宣传页,随口道,“关于刚刚答应我的那个条件……我想入学高三。”
陆宗砚挑眉,像是一眼看穿了少女想要早点从学校毕业解脱的小心思,没拒绝也没答应,“我没问题,但是具体结果要等明天做好入学评估后,由老师来决定。”
“噢……”
夕颜瞬间蔫了,看着陆宗砚带着浅笑的长眸,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跳到了什么坑里。
次日轮休,陆宗砚吃完早饭便带着夕颜去了自己的母校致知中学。
接待他们的是两位女士,一位是致知中学校长聂慧,一位年纪稍大些的是陆宗砚曾经的班主任杨文茵。
互相寒暄完,夕颜坐在靠窗办公桌上漫不经心地写入学测试,顺带便观察陆宗砚。
今天不用上班,陆宗砚一身浅咖色休闲风衣,里边搭一件米色半高领毛衣,临窗的冬日暖阳透过额发洒在他的眉眼间,衬得他整个人温和又柔软。
同老师交流的时候,陆宗砚敛起了在医院内的严肃,神色从容带笑,礼数修养都无可挑剔。
“那孩子看上去真是乖巧又聪明。”
闻言,陆宗砚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带笑,“她以前都是家庭私教,和同龄孩子接触不多,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所以如果她和同学们相处出现问题,也要多麻烦两位老师了。”
“应该的应该的。”
注意到夕颜的目光,他看了下腕表,发现才过去半小时,轻声道,“怎么了?”
夕颜托着脑袋,唇角弯弯,露出志在必得的小虎牙,“写完了。”
水平测试的题目不多,每个年级的各个科目都选了基础,中级,进阶三个等级的几道典型题。
夕颜拿到试卷便目标明确地直奔高三的进阶题目。
因着母亲曾是大学理学院的教授,夕颜从会说话起就被不断地灌输知识,所以高中理论类的题目都不在话下。
当然,除了语文的阅读理解和一张高中生基本守则测试。
听到她说做完了,三个大人都惊讶了一下。
聂慧接过试卷,看到少女工整漂亮的簪花小楷填满了高三进阶题目,扶着眼镜把卷子递给杨文茵。
杨文茵快速浏览一遍,发现过程和答案都没问题,一些科目甚至运用了竞赛的解题思路,不由赞许地点点头,“非常好。”
少女眼睛亮亮的,看了眼两位老师,最后扬着小虎牙直直看向陆宗砚,“那我可以直接去高三了吗?”
两位老师再次翻了一遍卷子,相视一眼,最后齐齐摇头,“不可以哦小同学。”
嗯?
嗯嗯?
得意的小表情僵在脸上,夕颜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呀?”
杨文茵捏起那张空白的高中生基本守则,“高三是半个社会的接口,小同学你需要先和同龄孩子一起学习一下什么叫做集体生活。”
“……陆宗砚,”夕颜嘟起小嘴,有点被骗的委屈,“你昨天只说知识很重要。”
陆宗砚无辜道,“夕颜同学,集体生活的知识也是很重要的知识,课外知识。”
大骗子!
夕颜气鼓鼓地缩回座位上,看着那张基本守则上密密麻麻写着的“同学关系”“师生关系”之类的词汇她头都大了,她不需要这么多的关系!
靠马上毕业离校的梦眼看着就要破碎了,夕颜气鼓鼓地瞪着陆宗砚,“你不会真的打算出尔反尔吧?”
见陆宗砚沉默,她蹙着眉轻轻扯他衣角,“陆叔叔?我保证会乖乖上完高三的!”
这还是自把这丫头接回家后,她第一次叫他陆叔叔。
刚刚得知她基础知识已经完善,陆宗砚倒也并没有特别纠结她到底入学几年级,毕竟他从小也是跳级连读。
这孩子聪明得紧,想来余下这不足一年的校园时光应该也能学到不少。
陆宗砚强忍下笑意,轻咳一声。
聂慧接到暗示,点头笑,“其实……高三也可以。刚好,杨老师现在轮在高三,到时间可以直接去她班上。”
杨老师?
夕颜看向朝自己笑得一脸慈祥的杨文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套路进学校了。
少女托腮看着三个大人,一双乌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极了一只酝酿着什么“好事”的小猫咪。
作者有话要说:被大人套路着做出会好好上学的承诺的小姑娘悄摸摸发出了叛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