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到今天,陆宗砚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人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眼前的小少女是这么多年来头一个。
头一个直白地对他甩脸色的人。
明明看起来小小一只,落魄又无助,却又像是满身傲骨的流浪猫一样,对他的示好竖起炸毛尾巴。
他抿了唇,单手插袋,意外碰到张叔塞给他的那盒牛奶。
心底那口气呲地一下,好像被什么给捻灭。
指腹轻轻描摹过奶盒边缘,他沉默片刻,将牛奶递到少女面前,“张叔给你准备的。”
提到老管家,少女的表情果然有几分松动,可也只是挑着猫儿眼轻飘飘睨他一眼,再无动作。
倒是她怀里突然伸出一只小爪子,喵地一声,按在了那盒温牛奶上,然后一直喵喵喵地叫个不停,好像饿急了。
“没骨气!”
少女被怀里的小橘叫得没脾气,直腰松了怀抱,一只毛茸茸的猫猫头立马从她胸前柔软的发丝中冒了出来。
没想到她竟在怀里藏了一只幼猫,陆宗砚眉心一蹙,在少女伸手的同时倏地将牛奶收回。
“喵!”
“嗯?”
一时间,檐角下两双猫儿眼齐刷刷地盯着他,好像他是什么要抢走食物的坏人一样。
陆宗砚将伞压过夕颜头顶,神色不明,“冷了,让张叔帮你们热一下。”
看少女似乎并不买账,他耐心解释,“凉的它喝了拉肚子。”
怀里的小橘一个劲地去扑牛奶,抱都抱不住,夕颜没办法,只好慢吞吞地起身。
可蹲得太久,双脚又冷又麻,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出去。
好在陆宗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少女细瘦的手腕。
碰到的手腕冰凉又带着潮意,可她怀里的幼猫却在她保护下干爽又温暖。
“我脚麻了。”
少女瘸着腿,直直看过来,在对上男人淡漠的长眸后,语气弱了几分。
她没再说别的,可也没尝试着动一动,就那么瞧过来。
莫名的,陆宗砚从那双理直气壮的猫儿眼里读出了——别看啦!还不想想办法之类的嚣张发言。
二人无言对峙几秒钟,而后男人隐去眉心痣,躬身将臂弯递到她面前让她抓住。
“管好你的猫。”
话落,夕颜便一瘸一拐地借着男人有力的臂膀往前。
视野被往她这侧大幅度倾斜的黑伞遮盖,耳畔是冬雨撞击伞面的碎碎响声。
夕颜扶着男人的手臂,看到顺着羊毛大衣滑落的雨滴,下意识去接。
奇怪……
刚刚落在自己身上又冷又冰的冬雨,现在突然不那么凉了。
陆宗砚本就生得惹眼,现下又拉着个瓷娃娃似的精致小姑娘,一步入大厅,便吸引了不少视线。
他目不斜视,阔步进入VIP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
身侧的少女安静的好像睡着了,就连那只一只喵喵叫的小橘也安静下来。
陆宗砚按了下眉心,一抬眼便瞧见少女捏着小橘的爪子,透过锃亮的电梯壁面上朝他比划。
那张牙舞爪的小模样竟比怀里的小橘更像一只野猫。
“腿不麻了。”
是肯定句。
他毫不避讳地透过镜面直直望过去,倒是把少女盯的一愣。
“还需要一会会!”夕颜一瞬间换回乖巧脸,将猫爪按向虎口处,“正按穴位缓解呢。”
电梯门叮得一声缓缓打开。
夕颜回头,瞧见张伯正提着食盒站着电梯外。
“爷爷!”
“咦!真是茜茜丫头!”
看到熟人,少女猫儿眼一亮,蹦跶着直接跳到了老爷子怀里,丝毫没有一点腿麻的样子。
她怀里的小橘此刻也像是打开了声音开关,喵喵地扒拉着老人。
陆宗砚眼疾手快地抓住乱跑的小橘,迅速将它丢到浴室隔离,而后抱着胳膊,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夕颜,“不麻了?”
“谢谢您。”
她躲在老爷子身侧,猫儿眼弯成一对月亮,声音甜软,“全好了。”
好像半分钟前说还没好的人不是她一样。
没心思和小孩子斗气,陆宗砚转身去盥洗室净手。
“奶奶怎么样了?”
“你小爸爸说问题不大,不过人还没醒。”
听到这个称呼,陆宗砚眉心一跳,瞥见张伯拉着小丫头直直往老太太病房里走,他深呼一口气,转身锁上玻璃门。
许是动作急,关玻璃门的声响吓得二人一惊,齐刷刷地望向他。
“抱了猫,细菌多。”陆宗砚蹙眉,上下打量着呆住的少女,“对患者不安全。”
“对不起。”
从见面到现在,男人几度表现出挑剔嫌弃,任夕颜想忽略也忽略不了,“我看看奶奶就走……”
少女耷拉着脑袋,声音轻轻的,看上去被凶怕了。
“阿砚啊,茜茜丫头这不是第一次来,不太懂嘛……”
张伯是真心疼这丫头,话里都是不舍,“何况这天都黑了,她能走去哪啊?”
陆宗砚脱下大衣,兀自净手。
找人送回家的话都到了嘴边,从镜子里瞥见少女频频去望病床上的母亲,陆宗砚抿唇未言。
“来,肯定都饿了。”
主家的人没开口安顿夕颜的去处,张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岔开话题,“先吃饭。”
“奶奶!”
安静的少女忽地惊叫一声,似是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过于激动,直直看向陆宗砚,捂着嘴巴激动的瞪大眼睛指向屋里,“奶奶!好像醒了!”
陆宗砚回头,发现老太太确实试图在动,连忙擦干手往里走。
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少女没有跟进来,而是朝他反方向小跑过去。
陆宗砚没空关心她要干什么,走近老太太身侧做基本问询。
“陆女士,听得到我的声音请眨眨眼睛。”
老太太缓缓转动眼睛,迷蒙的眸子里一片茫然。
看到陆宗砚,她蹙着眉,缓而慢地眨眼。
工作时的陆宗砚周身生人勿近的气息更浓郁了,他请抬镜框,蹙眉凝神,抽出胸前的钢笔在病历卡上记录着,“好的,请抬一下您的右手。”
老太太闻声照做,手腕虚虚抬起一段距离,软绵绵地砸到了陆宗砚的腿上,像是表达对他的不满。
陆宗砚无声瞥她一眼,沉默着抬起她的手脚检查一遍,又继续在病例卡上写着查体情况。
门外哒哒哒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在她打开病房玻璃门的刹那,陆宗砚捏着病例卡回身。
门槛外的少女好像意料地他要说什么,乖乖举起双手,“消过毒啦!”
除了洗过手,她还换上了洗手台侧放着的一次性防护服。
一时间乖巧的无可挑剔。
陆宗砚眼神温和了几分,默许了她靠近的动作。
老太太瞥见夕颜,嘴巴动了动,可也只是呜呜呜地说不出词句,只能朝夕颜动动手指。
“奶奶!”
夕颜过去握住老太太的手,一下午来积攒的委屈恐惧忽然间齐齐涌出。
她吸了下鼻子,直挺挺又安静地垂着脑袋杵在原地。
陆宗砚从身后看去,只能看到少女的肩颈崩成僵硬的线,然后就是老太太蹙着眉一脸心疼的样子。
站了会儿,见两人还没出声,陆宗砚打算把房间留给他们祖孙,便听到老太太很用力地“嗯”了声。
陆宗砚不明就里,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少女。
张伯在一旁贴心解释,“老太太意思是,让你帮忙安顿一下茜茜丫头。”
“小丫头大老远跑过来,总不能再叫她回去被欺负。”
老太太也就“嗯”了一声,张伯就贴心解读出来好几句。
陆宗砚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垂着脑袋的老管家,又看了眼疯狂眨眼睛的老太太。
知道老太太的倔脾气,他沉默了近半分钟,最终沉声道,“张叔留下照顾母亲,至于你……今天先跟我回复安苑的职工休息处吧。”
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妥协,他转身往外走,顺便按下了呼叫键,“病人需要继续观察12H,有问题直接打我电话。”
男人来到洗手间门前,注意到少女还倔强地站在原地,他抱臂,等着她的下文。
“我能不能……”夕颜扣着小手指,很小声地提要求,“能不能住外间,等奶奶康复了我就走。”
虽然知道此刻不能添麻烦,可少女的情绪敏感又直白,她不想和不喜欢自己的人待在一起。
“你可以。”陆宗砚轻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把手,“可你的猫不可以。”
确认老太太没大问题后,男人强压下的疲惫一点点浮上面容,虽然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困顿,可却没对少女疾言厉色,只是耐着性子平和道,“你需要自己照顾它,明白吗?”
看着男人眼底的乌青,少女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迅速吃好晚饭,她钻进洗手间把小橘抱出来,站在电梯前对着张伯一脸认真,“伯伯,我明天会很早很早就回来陪你和奶奶的。”
不知道为何,陆宗砚竟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视死如归?
是他刚刚太严厉吓到小姑娘了吗?
可他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从没被什么难倒过的陆宗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捡回来了一道难题。
复安医院的VIP电梯无法直达地下车库,出了VIP电梯二人需要到大厅换乘客运电梯。
陆宗砚身高腿长,因为职业习惯步子又快又急,夕颜跟在他身后近乎一路小跑。
男人从出门起便电话不断,忙得无暇顾及其他。他讲工作时语气总是压低一个调,眉心轻折神色严肃认真,那颗漂亮的眉心痣若隐若现。
等陆宗砚走到电梯口,二人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夕颜抱着小橘小跑到电梯前,谁知临上电梯时小橘忽地挣脱夕颜,跳向了一个拎着饭盒的家属。
“猫猫!”
夕颜着急地轻叫一声,便跳下电梯回去找发带。
等陆宗砚举着手机回身,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电梯缝内。
他颇为无奈,看了眼表,顺手又给保卫科发去消息,“七点零八分二十一秒,北客1号电梯一个蓝衣长发的小姑娘追着一只小橘猫出去了,麻烦帮忙注意下。”
这边,夕颜刚刚步出电梯几步跑到大厅旋转门前,手腕忽地被一双大掌钳住。
她轻嘶一声,被拽着回头,正对上夕朗那张气喘吁吁又满是怒意的大脸。
作者有话要说:陆医生:操碎了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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