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脊背一僵,攥着筷子的手不由收紧,心底乱成一片。
认识吗?
当然认识,可该怎么介绍他们的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不合法的养父?曾经的饲主?
又或者是,被拒绝的追求者?
可好像,无论哪种关系都没法解释刚刚的故作漠然。
夕颜戳着豆花云贝,下意识看向陆宗砚,见男人神色淡然,笑意温和地看向她,似乎也在等她回答。
心底好像被戳了个洞,强撑着的勇气一点点流失。
没想到再相见,她居然都没法坦然地和别人介绍他们的关系。
夕颜轻咬下唇,正为难的时候,陆宗砚突然点了点她的骨碟,“小伙子,仔细看看。”
少女手边的骨碟里盛着刚刚挑出来的小葱。
宋桉植挠挠小卷毛,“抱歉,没注意。”
气氛一松,夕颜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陆宗砚,垂首沉默着等这茬揭过去。
可没想宋桉植又拧眉道,“你们俩别糊弄我了……那骨碟里的葱是砚叔你挑的吧……”
餐桌一时间又落入沉默。
夕颜实在不想继续下去了,自暴自弃道,“认识。”
“债主。”
闻言,宋桉植震惊极了,垂下脑袋不敢再搭话。
实则心里一边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边吐槽老妈和砚叔不周到,怎么欠了债还来找人相亲?
这算逼婚吗?
从头到尾,陆宗砚并未反驳,只是笑着将新剥的荔枝放入她盘中,“嗯,债主。”
宋桉植从惊讶中回过神,想安慰夕颜,“这是我们小叔,以后都是一家……”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陆宗砚温声打断,“是我欠她的。”
这样一说,连刚刚莫名其妙的冷淡无言都被和风化雨。
陆宗砚总是这样,风轻云淡地纵容她的胡闹,不论好坏,游刃有余地全盘接收。
月上西头,又被重重树影遮去。
夕颜敛眸,无意识地下压唇角。
这样的他,值得更好的人,至少坦诚热烈,而不是如她这样的逃兵。
夕颜戳着盘中的果肉,一走神,圆润晶莹的荔枝便滑到了旗袍上,她忽地放下餐具,“抱歉,去下洗手间。”
宋桉植从来没见过他砚叔对谁这么殷勤过,向来都是别的人对陆宗砚献殷勤。
今天这又是挑葱又是剥荔枝,看起来这债欠得真不小。
宋桉植一言难尽地放下筷子,“砚叔,您看这……”
不等宋桉植说完,陆宗砚已经起身,形容多少丢了些刚刚的沉静。
——
近乎狼狈地逃回办公室,夕颜靠在门上,盯着窗口悬挂的折纸猫猫风铃发愣。
带着别人来和她相亲,那他应该是不喜欢自己,彻底拿她当小辈来看了吧?
猫猫风铃轻轻摇晃,发出哗啦碎响。
夕颜抿唇盯着风铃看了有一会儿,竟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陆宗砚那么温柔又优秀,确实不该执着于她这样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她扯了扯唇角,扣着手,轻声自言自语道,“还好。”
还好。
还好他已经放弃喜欢她了。
那她就可以继续,无所顾忌又熟练地用利益来考量她周围的一切。
自己安静待了会儿,夕颜重新选了件织纱蓝旗袍,把刚刚脏污的米色旗袍换了下来。
再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同宋桉植或者说宋家做交易的说辞。
既然是商业联姻,那就把所有事明码标价摆在台面上说清楚,宋家既然派了陆宗砚一同过来,那应该就不仅仅是见一面这么简单。
打开门,她一眼便瞧见实木雕花的栏杆上摆着的一只米色的猫猫,再往前看,还有好几只不同色系的隔着一段距离串成一个小队。
这不是她叠的。
夕颜满心疑惑地捡起第一只猫猫,发现是用餐厅的纸质餐垫叠的,猫猫身上还有力透纸背的墨迹,内里似乎写着什么东西。
心底有了些模糊的猜测,她犹豫着打开。
【米色:野宴有些难约。竟然要蹭侄子的“相亲宴”才能进来。】
【橘色:今天要去见那孩子,不知道小姑娘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被忘在京州两年没联系的留守老人?】
【橘色:看到野宴的设计,真的,那孩子无论在哪个领域都会让人骄傲不已。】
【橘色:故意叫我“宋叔叔”,嗯,看上去是记得,还暗搓搓挥了下爪子】
【蓝色:好像不小心把小姑娘惹得不开心了,我很抱歉。】
【绿色:希望她可以原谅我这个摸不透小姑娘心思的“宋叔叔”。】
【红色:分开这么久,我不确定小姑娘是否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哄?甚至不确定,我的不请自来是否还会让她慌张?可是,老年人不想就这么被忘了。】
一路看过来,从疑惑到惊讶再到心跳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狂跳不止。
夕颜愣在走廊尽头,愣愣地顺着扶手看上去。
红色猫猫的尽头,男人屈膝坐在台阶之上,身侧散落着几张还未用完的卡纸。对上夕颜的视线,他眉眼微垂,带着歉意,宽厚的掌心之中,是一只看起来有些年份的红色猫猫。
自己叠过的东西,夕颜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离开陆家时留在博古架上的唯一一只“慌张猫猫”。
突然间有一种,秘密彻底被摊开的慌乱无措。
她向前一步,想去拿回自己的秘密,却在陆宗砚直白的视线下顿住脚步。
看着少女新换的蓝色旗袍,他有些失笑,“真的这么不开心?”
橘色,心情不错;米色,心情一般;绿色,原谅祈祷;蓝色,不太开心;红色,慌乱疑惑。
夕颜少年时藏在折纸猫猫里不可言说的小心思被陆宗砚一一发掘,时隔这么久仍被他记在心上。
惊讶片刻后心虚与慌乱一波波漫上心头。
陆宗砚的温柔直白总是让她无法招架,刚刚竖起的勇气如纸皮般一瞬间被戳破。
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她转身想逃,可慌乱间头发挂上了栏杆侧的景观松。
挽起的半丸子头被松枝扯散挂住,她疼得倒抽着气钉在原地。
“别动。”
台阶上的男人两步跨至她身侧,俯身认真地一点点帮她拆头发。
陆宗砚身高腿长,弯下身的时候,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男人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夕颜不自觉地浑身僵硬,隐在长发里的精灵耳也不自觉漫上热气。
两个人分明靠得很近,可整个拆解头发的过程,他没有一点碰到她的肌肤。
如瀑的长发丝滑如缎,发饰一拆很快就把头发解救下来了。
可就这短短的两分钟,夕颜却觉得漫长无比。
听到陆宗砚轻轻一声,“好了”,夕颜便要迫不及待地跳到远处。
可男人大掌拎着她的后衣领,像拎小猫一样,把她定在身前,“等等。”
夕颜登时不敢再动,也没敢问他要干什么。
只是揣着一颗砰砰的心,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长指拢了拢少女散开的长发,长指一勾一拧,一个同右侧一模一样的半丸子头便被熟练地挽好了。
将发夹重新插回发髻里,看着少女那颗立在红耳朵尖尖上的小痣,陆宗砚收回手,轻轻挠了下掌心。
“快三年了居然还没手生。”
一室沉默,他看着少女的背影,像是怕把她吓走一般,声音很轻,把手中的猫猫折纸放回夕颜掌心,“猫猫……想你了。”
一直怦怦直跳的心脏好像突然慢了下来。
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一瞬间全部被打破,一种类似于茫然的情绪在一点点蔓延,却怎么也遮不住心中酸涩的底味。
夕颜攥着两只红色猫猫,颤抖着长睫,仰头望向男人,“陆……叔叔……”
“你为什么……”少女的嗓音紧张得沙哑颤抖,“要来野宴?”
为什么当初她那么冷漠又残忍地否定了他们的感情,他却仍旧可以不计前嫌地回来找她?
是因为已经彻底把她当成小辈来看待了?还是为了外公给她附加的利益与身份?
物是人非的重逢时刻,慌乱与不安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心像是被掰扯成两半,艰难地在利益与情感之间摇摆,却又因为对方是陆宗砚,而不断地在情感盘上加码。
夕颜咬着唇,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瞳孔放大,微微颤动,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宗砚。
紧张等候着一个,无论是哪种回答都会让她难过的结果。
也正是在这种时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于那份曾经被自己亲手斩断的感情的贪恋。
陆宗砚望着慌乱不安的夕颜,想要安慰这只小猫,可伸出的手在她颤动的目光下一点点撤回。
“陆宗砚。”他苦笑着纠正她的称呼,低沉温柔的语气里带着无奈与宠溺,“我是你哪门子的陆叔叔啊……”
意料之外的回复,让夕颜浑身一滞,心底的天枰不受控制地往情感的一侧翻盘。
可怯懦如她,一边贪恋一边害怕,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份不掺杂利益的,纯粹的喜欢。
本以为分开三年她可以成长地更加坦然,可在利益的圈子里游走三年,她成为了更贪婪的大人。
这样糟糕的她,又怎么可能……有被爱的底气。
作者有话要说:喵~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