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牡丹节

    乘了一日马车,全身筋骨都跟散了似的。

    三人便商榷在洛阳先住上一晚。

    问了韩淡衣打算住在何处,他指指我们,大抵意思就是与我们一同住在客栈。

    林轩凤和花遗剑对他似乎多少有些戒备之心,我也没与他多说话。

    洛阳的夜晚有如无数火折在燃烧,整个城里呈现出一派万家灯火的景象。

    洛河上的画舫一支支鳞次栉比排列着,岸边一片绚烂明红。

    炳炳焕焕如凤琶,灼灼夭夭尽光华。

    整个城市歌舞升平,喜气连连。

    千道流霞染醉漫天星斗,万家灯火摇醒沉寂夜空。

    彩灯繁花如诗如画,流光溢彩。

    踏入洛阳城甚至辨不清是蹑足于仙境还是人间。

    牡丹花雍容华贵,艳而不俗,柔而不媚,被誉为“国色天香”。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

    牡丹花节正是清明谷雨之时举办。

    景物芳菲,花红柳绿。

    道旁牡丹花簇锦攒,艺妓吹弹歌舞。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人欢马叫之声。

    闻声望去,不远处的擂台旁边围了一大群人,欢欣踊跃,掌声雷动。

    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那里正摆了擂台。

    擂台上站着一名黑衣男子。

    虽无惊骇世俗之绝世容貌,却也是生得威仪凛凛,颇具气势。

    花遗剑道:“这样的比武活动多了去了,回去罢。”

    我赖皮道:“花大哥你看得多了我看得少,让我看看吧。”

    说完看了看林轩凤。

    林轩凤道:“花大侠和韩公子若是累了,先回客栈歇息,我陪他一会儿。”

    我冲林轩凤谄媚一笑。

    韩淡衣摆摆手,微笑着指了指那擂台。

    我又冲韩淡衣谄媚一笑。

    花遗剑看了一眼林轩凤,道:“既然你们都要看,那我也只得奉陪了。”

    林轩凤道:“多谢花大侠。”

    花遗剑想了想道:“不必叫我大侠,你可以和宇凰一样。”

    林轩凤先是愣了一下,又道:“好,花大哥。”

    就在这时,台上传来那男子洪亮的嗓音:“各位大侠承让了,在下花遗剑今日有缘能够一读《莲神九式》之奥妙,实为自己能够修炼这套绝世宝典而感到三生有兴!”

    这话把我们几个都震住了。

    这“莲翼”不是重火境的无价之宝么?怎会流落到这样喧哗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台上那人若是花遗剑,那我们身边这人又是?

    我和林轩凤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花遗剑。

    花遗剑先是有些惊讶,随后豁达一笑,并未说话。

    韩淡衣默默看着台上的人,就像连耳朵都聋了。

    擂台上站着另一皓首苍颜的老者,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人物。

    他手中掂着一支金边手卷,上刻有龙纹蛟藤。

    龙钟走到那男子跟前,他递出了那支手卷。

    “花遗剑”慢条斯理地打开手卷,喜笑颜开地默读手卷上的文字,脸色却是乍地愀然变色:“怎么回事?这……这……”

    那老者道:“少侠可有疑问?”

    “花遗剑”念道:“‘《莲神九式》乃前朝后宫阉珰所谱,故练此神功者必先去势。若强炼则会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乃至经脉错乱。修炼者请三思而后行……’”

    他忽然猛然收起手卷。

    “原来竟是阉儿宦狗所练之内功,我花遗剑怎可能是这般丧心病狂之人!”

    这话又把我们都给震住了。

    林轩凤低声道:“重莲竟是个太监?”

    立刻又想起了那个可怖的夜晚。

    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怎么可能是太监。”

    林轩凤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一眼韩淡衣,视线刚好和他碰到一块,立刻回避了耸肩道:“随便想的。”

    老者却是有些愤然地说道:“那阁下的意思,我们莲宫主便是‘阉儿宦狗’了?”

    林轩凤道:“莫非这位老者就是重火境的南宫长老?”

    我笑:“重莲那个人渣还不知道自己给人出卖了。”

    林轩凤疑惑道:“你为何要说他是人渣?”

    我干咳两声:“快看台上!”

    “花遗剑”便将手卷往擂台上一掷。

    “哈哈哈!如今在下终于明白《莲翼》的秘密了!怪不得重甄宫主一生都无法练成《莲神九式》,而他那年仅十五岁号称冠世美人的儿子在两年内就修炼至第五重!只因重甄老狗纵情酒色,不肯舍弃自己的男人身份,于是阉了重莲来圆自己的梦!”

    南宫中嵩怒道:“花少侠,请你说话客气点!”

    “花遗剑”道:“为何重莲当年出来后边销声匿迹了?是因为他到了成亲的年纪,可他没有办法娶女人,怎么办,只有躲起来了!”

    说得好。

    那人渣要真是太监就好了。

    旁边忽然响起了嗤笑声。

    是韩淡衣。

    不知是不是我看走眼了,他的笑容竟有些轻蔑自负。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闪了过来。

    定睛一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站在擂台上。

    “花遗剑”有些错愕地问道:“这小女娃娃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那少女举起手中的大刀指着他:“你勿要管我是哪里来的!我只想告诉你,请你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

    我就说她看去怎么如此眼熟。

    原来就是红花院里那个蓝衣女子。

    她叫“水镜姐姐”那个奶声奶气的调儿。

    鸡皮疙瘩。

    “花遗剑”用鄙薄的眼神瞅着她,道:“笑话!花遗剑是谁你总该听过?我又何时给人低声下气道歉过?——再说,重莲那样的大魔头天下人得而诛之,他就算是阉竖又怎样?难不成你对他有意思?算了吧,那种半男半女的阴阳人,生得再好看又有何用?”[!--empirenews.page--]

    “你再胡说我就用刀砍了你的舌头!”

    那蓝衣女子脸一下就因为又气又羞而变得通红。

    “哎哟哟,我好怕哦!小姑娘要用粉拳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了!真不知道你心爱的莲宫主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助你一臂之力呢——”

    话还未说完,那女子就一刀砍了下去!

    无奈以她那半壶水的功力根本无法打过“花遗剑”。

    他身子微微一侧,就躲开了她。

    然后,他很轻易地就捉住了她的双肘!

    她心中一懔,往台下望去,似乎正在四处搜寻什么人。

    就在此刻,一道红光闪了过来!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轻盈地着地。

    剑未出鞘,只用剑柄轻轻一击,柄上的翠绿蝴蝶翻飞起舞。

    “花遗剑”便被震到了擂台下数米以外!

    那女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只见那男子一身绛红轻绸云裳。

    生得花容月貌,神清骨秀。

    虽眉宇之间透露出一鼓浩然正气,眼神却是骄雪凌霜。

    眼角的蝴蝶花纹冰蓝胜雪。

    我看了看自己身边,空了。

    “正牌花遗剑”上去了。

    我摇摇头:“哎,花遗剑这孩子啊,就是不听老人家的话,老管闲事。”

    林轩凤道:“花大哥为人仗义,让我好生佩服。”

    我白了他一眼。

    林轩凤你为人就似墙头草,让我好生想打。

    半晌,那女子才回过神来,她说道:“多谢大侠相救,敢问阁下姓名……?”

    花遗剑道:“重火宫的第二十弟子楚微兰,对么。”

    霎时,台下更是一阵唏嘘。

    原来大名鼎鼎的重火宫也会有这武功如此伧劣的弟子。

    旁边已有人低声道:“真是让人直接怀疑她是否真如传言所说,与莲宫主关系非同寻常。”

    楚微兰道:“正是,敢问大侠从何知晓?”

    见她如此坚持,他付诸一笑:“花遗剑。”

    众人无不感到吃惊讶异,纷纷往被震下擂台的男子看去。

    只见那“赝品”灰头土脸,爬起身来,屁滚尿流地跑了。

    而南宫长老似乎也瞬间消失了。

    有人议论道,花遗剑的武功果真了得,相貌更是如传闻所说一般可谓凤毛麟角。

    不过的确如此。

    若是只看形貌,方才那名黑衣男子还似被称作“斩情剑”的大侠。

    传闻中花遗剑膂力惊人,可轻易举起百余斤的名剑“绀阿”。

    可实际上花遗剑却是秀丽容貌。

    尤其是他脸上剑上的小蝴蝶,那身红彤彤的衣裳,还有红彤彤衣裳上红彤彤的绒毛。

    实在让人没法把他和“大侠”二字想到一块去。

    我心里正合计着怎么刺激花遗剑,却忽然抬头看到了韩淡衣的颈项。

    怔忪了许久。

    血红色……

    血红色的莲花图腾。

    有些反胃。

    那张原本完美无瑕的脸突然变得阴暗可怖。

    我一把抓住林轩凤的胳膊:“轩凤哥,何时回客栈。”

    林轩凤道:“总该等花大哥下下来了。”

    我点点头,打算站过去让林轩凤站在我和韩淡衣中间。

    有人推了推我的胳膊。

    韩淡衣正满目担心地看着我。

    他指了指我的头,眨眨眼。

    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合,眼眸看去更是漆黑如夜。

    ……

    漆黑?

    重莲的眼睛是紫色的,这我记得很清楚。

    说不定我是认错人了。

    我说:“你是问我头疼么。”

    他点点头。

    我说:“没有,我……我可以问一下么,你的脖子上的花纹是怎么一回事?”

    韩淡衣摸了摸自己的颈项,笑了。

    把衣服往下拉了些,整朵莲花就露了出来。

    嫣红似血,绚丽如虹。

    然后他拉过我的手,我竟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他莫名地看着我。

    看样子我是完蛋了,现在有男子触碰感到不适。

    我又大大方方地把手伸了出去。

    他在我手上轻轻写了两个字。

    天生。

    指尖微凉,心中忽然萌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收回了手:“你一生下来就有了?”

    他含笑点头。

    风清月白。

    我这才发现韩淡衣的头发是披着的,些许落在肩上,直滑在腰际。

    他身后的房门口挂着几盏金线锦缎织的梅红灯笼。

    莺黄飙光从淡薄的绉纸中如烟波般洇了出来,直显得整个楼宇金碧荧煌。

    韩淡衣的容颜温润如玉。

    虽是温和的表情,却让人感到难以接近。

    “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

    竟说出口了。

    这种老掉牙的台词也太俗气了,自己唾弃自己。

    而且我若是见过他,一定不会忘掉的。

    韩淡衣细长的眼睛又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型,在我手心写道:我也是。

    想起以前和哥们的开玩笑,随口就来:“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哪能一起睡。”

    韩淡衣呆了,半晌都没点反应。

    林轩凤似乎已经习惯了,摸摸我的头:“宇凰,你的确困了,回去睡觉吧。”

    然后又对韩淡衣道:“韩公子,宇凰是这样,习惯就好。”

    街上的行人渐渐久稀,花遗剑勾搭过那女人终于回来了。[!--empirenews.page--]

    一看到他过来,我又来劲了。

    走到他身边,手撑他身上:“那女挺正的,怎样?”

    花遗剑迷惑地看着我:“你说甚么?”

    我用力推了他一把:“在老弟面前你还装个什么装啊,那女的挺好啊,有没看上,有没约好时间哪天来个牡丹会?”

    花遗剑看了看林轩凤,又看看我。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神色,却又立刻恢复了镇静:“你想多了。”

    没意思。

    本来想问出点名堂来的。

    我抽回手,又搭在了林轩凤身上:“小凤,洛阳有没有那个啥。”

    林轩凤道:“那个啥?”

    又是个假正经的。

    捅了捅他的腰,他笑着躲开了:“装傻,我说妓院。”

    林轩凤道:“你又去青楼做什么。”

    我横他一眼:“你不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必要么。你去妓院是做什么,唱戏么?”

    林轩凤微恼道:“我不去那种地方。”

    我说:“你伟大,你不喜欢女人,我还喜欢呢。”

    林轩凤又被我气得面红耳赤。

    沉默了好一阵,他又不死心冒出一句:“我们可以去红缎园先借住,那里环境挺好的,园主花大哥一定认识。”

    花遗剑道:“潇璎珞,‘剑魔’潇矜的妹妹?”

    璎珞。

    诗云:“亭下佳人锦绣衣,满身璎珞缀明玑。”

    又是一个住在满城牡丹的女子,想来一定美若天仙。

    林轩凤还未回答,身后一个微哑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林、轩、凤!”

    四人一起转过身。

    一看到那个姑娘,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好红啊。

    从头到脚全是红色,又不是朱砂的那种火红,而是粉红。

    要是大白天看去,一定刺眼。

    林轩凤怔了怔,立刻笑得喜逐颜开:“潇姑娘,说曹操曹操到。”

    原来,这个没有一点淑女风范的女人就是潇璎珞。

    而且她穿衣服懂不懂什么叫做品位。

    比花蝴蝶还花。

    人家花遗剑至少懂得在衣服上弄点毛毛来装饰。

    这潇璎珞连毛毛都不装。

    潇璎珞欢蹦乱跳地走到我们身边,笑道:“这几位是你的朋友么。”

    林轩凤道:“是。”

    说完,指了指我,道:“林宇凰。”

    又指了指韩淡衣:“韩淡衣韩公子。”

    最后指向花遗剑:“花遗剑大侠。”

    心底在呐喊:喂,就我没有后缀,我不干。

    少说也该是“林宇凰少爷”啊。

    潇璎珞一看到花遗剑,激动道:“原来是花大侠,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花大侠竟然如此年轻,我哥哥和你一样大,看去比你老多了。”

    花遗剑道:“你哥哥呢?”

    潇璎珞道:“哥哥说是替梅影公子做事去了,出去有四年了都杳无音讯。”

    花遗剑道:“你是说梅影教主?”

    潇璎珞道:“梅影教主?难道冥神教的教主就是梅影公子?”

    花遗剑笑道:“是,你没听说么。”

    潇璎珞道:“我不知道,我只听说梅影公子是个残暴冷酷的人,当时我劝哥哥别去,可他不干,现在……现在都不知道怎样了。”

    说到此处,眼眶红了。

    花遗剑安慰道:“等我处理了一些事,就替你去打听他的下落。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潇璎珞点点头,不再说话。

    越听越不对劲。

    我说:“慢,慢着,梅影教主是谁?”

    花遗剑道:“冥神教的教主,据说是草菅人命的魔头。冥神教是最近才兴起的教派,但是势力发展速度几乎是星驰电掣,出其不虞,很多门派都被冥神教吞并了。”

    对,我要的就是这个!

    “那他的相貌如何?”

    花遗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潇璎珞道:“我听几个朋友说的他长得十分凶残,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每日定时饮人血三杯,杀女童一名,男童两名。”

    那还是人么。

    怎么我觉得她说的人这么像红钉老怪。

    她补充一句:“最可怕的是,他是个断袖!”

    ……

    又是个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