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曾经在战争中求生的人来说,沉睡是一种奢求,一旦身边有任何有风吹草动,立刻便能从睡梦中惊醒。
姜嫣睁着眼睛侧躺在床榻上,静静的盯着面前的白墙。身后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魏珂,她正处在距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
五步远,若此刻手中有利刃,姜嫣可以轻松斩下对方的首籍。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述的兴奋感。
已经许久未有人敢这样“挑战”过自己。
她想做什么?
紧紧攥着的手心开始渗出细汗,姜嫣忍不住想要起身,想去打对方个措手不及,然而下一秒她及时按捺住了这个想法——没有切实的证据,绝不可轻易打草惊蛇。
这一刻,耳朵代替了她的眼睛,她调动起所有的感官,用探听敌军踪迹的经验去判断魏珂的位置与动作。
魏珂的脚步时近时远,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漫无目的,寻寻觅觅。期间或许因为夜色太暗,又或许是过于紧张,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是有东西掉在了地上。魏珂飞快捡起,静了片刻。紧接着又是一阵响动,随后便匆匆掩门而去。
暗夜里,寂静无声,只偶尔传来寒风拍打窗纸的哗哗声。
在确定魏珂走远后,姜嫣坐起身。
窗外浓云飘过,月光渐明。
她赤着双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目标明确的朝着预判的方向走过去。果然,她从一沓叠好的衣裳夹层里摸出一支金钗。
这是魏珂今天戴的那支,姜嫣走到窗前,迎着月光细细打量,就见这金钗做工十分精巧,花纹繁复细致,顶端嵌着一支金丝盘成的喜鹊,想必取得是“喜上眉梢”之意。
看来她是不忿自己白日顶撞她,打算给自己一个教训,于是急不可耐的安排了这场“栽赃”的好戏。之所以要选择这支钗的原因也不难猜测——这金钗造型别具一格,引得白天每一个见过它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自然印象深刻,不会有人对金钗的主人存疑。
如今一来,魏珂的金钗跑到了自己这里,自己的确是百口莫辩。而“偷盗”是失德的大罪,一旦罪名坐实,不仅选秀这条路彻底断了,还会受极重的责罚。
好手段,只可惜遇错了人。
姜嫣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金钗上的喜鹊,目光一瞟,偶然瞟到了窗下长桌上摆着的那盘干果,心里立时有了主意。
时间转眼便到了次日清晨,依照宫中旧例,宫内会指派教习女官前往各居所教授秀女宫规。为免误了时辰,在女官面前落了短处,各居所的婢女们会提前替秀女们梳洗、梳妆。
魏珂那边一早发了话,不许敏月与宝珍帮姜嫣做任何事,可话虽这样讲,敏月与宝珍却不敢真这么做。毕竟若是秀女失仪,归根结底是婢女们侍奉不周,到时候上头万一怪罪下来,底下人少不了一通责罚。
于是在敏月的指派下,宝珍端着一盆热水,轻手轻脚的来到姜嫣房门前,她倾身冲着门缝轻声唤道:“姑娘,时辰不早了,该起了,我来伺候姑娘梳洗。”
姜嫣虚弱的声音从门后响起:“宝珍,劳烦你替我向崔尚宫告假,我今日身体不适。”
宝珍随手将水盆放在一旁,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到姜嫣榻边。此刻时辰尚早,天光未见,宝珍只看见床榻上卧着一道虚虚的影子:“姑娘这是怎么了?”
姜嫣的声音低沉且沙哑:“无妨,我躺躺就好。”
宝珍语气担忧:“我去请太医。”
“太医是替主子们瞧病的,我区区一介待选秀女如何劳动得了太医的驾,你即便是去了,怕也没有人会搭理你。更何况我这不过是小病小灾,若是闹的人尽皆知,反倒平白惹人笑话。”话到此处,姜嫣轻咳了两声:“对了,银子的事如何了?送出去了吗?”
“已经托到人了,是尚膳监的一位小公公,说是今日便出宫替我送银子。”
“人可靠吗?”
“想来是可靠的,是敏月姑姑的同乡。”
“敏月的同乡?你不怕他转身将这事告诉给敏月,到时她若追问你钱财的来路,你当如何辩解?”
宝珍一愣:“我……我没想到这一层。”
姜嫣叹了口气,暗想宝珍当真是心思纯良,这样的人,怕是注定要在后宫受欺负:“罢了,既如此,你便主动告知她,就说是我想拉拢你,私底下给你的赏,恰好救了你的急。但你虽收了银子,心还是在她那边,不会真的为我做什么。”
“不能实说吗?”
“你若实说,岂不是让她坐实了苛待他人的恶名,她定会觉得难堪,想来日后免不了变本加厉的为难你。”
宝珍低下头,语气里藏不住的懊恼:“我太笨了,难怪身边的姐姐姑姑都不喜欢我。”
“你有你的好处,只不过往后记得要保护自己,对旁人要多些小心防备。”
“也要防备姑娘吗?”
姜嫣一时沉默,思索了片刻才轻声答道:“也要。”
“可是姑娘……”宝珍的话未说完,门外有人在唤宝珍的名字,是敏月的声音。
宝珍回头看了一眼,重新将视线挪回姜嫣身上。
姜嫣轻声道:“你去吧,务必替我把话带到,多谢了。”
宝珍一点头:“是,姑娘放心,姑娘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办好。”
宝珍说完不再多做停留,转身退出屋子。
姜嫣见她走远,收回目光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三粒剥好的花生。花生油润光滑,她轻轻搓弄着,仔细推演接下来即将发生的种种情景。
要么不做,做了便要做绝,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她要让魏珂载个大跟头,要让她吃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不能让其全身而退。
她料想对方选择在深夜冒险行动,必然是打算在今日清晨发难,赶在教习女官到临前向崔尚宫检举自己,好打自己个措手不及。而崔尚宫为了捉贼捉赃,也必然会带人将自己房内仔仔细细搜查一番。
果然,事情与她预料的分毫不差。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姜嫣根据经验判断,想来该不少于十人。
“把门打开。”门外的崔文芳中气十足,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姜嫣顺手将花生拍进嘴里,快速咀嚼着。
随着“砰”的一声轻响,门从外面被推开。
崔文芳站在最前头,身侧跟着尚宫局的司簿褚真。褚真从宫女手中接过提灯,先走一步,用提灯将昏暗的屋子照亮。
崔文芳迎着灯火走到姜嫣榻前,尽管脸上面无表情,但目光依旧凌厉如刀,毫无清晨常有的困顿之态:“今个儿一早听宝珍说你病了。”她说话时不动声色的审视着榻上的姜嫣:“这会儿可有好些?”
姜嫣扶着床榻坐起身:“好些了,劳尚宫挂心。”
“若遵老例,容你歇一日也无妨,只是我听闻一件事,不得不来问一句——有人说你偷盗他人财物,你作何解释?”
“回大人话,我从未做过这种事。”
魏珂这时从一旁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瞥了姜嫣一眼,接着回头对崔文芳道:“大人,那金钗是我的心爱之物,自昨日入宫起从未离身,一定是她趁我不备偷去了。我看您不必与她多言,有或没有,一搜便知。”
她作为检举者主动现身,倒是毫不避讳,看来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要让姜嫣倒霉。
崔文芳没有立刻回应,她不为所动的盯着姜嫣,沉吟片刻后,严肃的开口道:“既然魏珂指明是你拿了金钗,我便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若真是你拿了,此刻主动交出来便也罢了;若是抵死不认,待会儿却又搜出东西来,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姜嫣的目光轻飘飘的扫过魏珂的脸,接着扬起下巴,挺直了后背:“我没有,大人若要搜,便搜罢。”
崔文芳唇角紧绷:“那好,来人!”
身后随行的宫女太监们同时应声:“在。”
“将这屋子彻彻底底搜一遍。”
“且慢!”姜嫣忽然发声。
崔文芳看着她:“怎么?”
姜嫣掀开被子下了床,双脚踩在地面上,她侧脸看向一旁的魏珂。眼睛看着魏珂,话却是对崔文芳而说:“若是待会儿真从我这里搜出些什么,我绝不做任何辩解,任凭处置。可若是没搜出来,难不成就因她几句无端诽谤,白白受辱?”
崔文芳警惕的看着她:“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姜嫣回头冲着崔文芳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偷盗是失德之举,诽谤亦是。若是稍后没能在我房里搜出东西,我请求崔尚宫将魏珂论罪。”
魏珂拧起眉头刚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崔文芳的声音顶了回去。
崔文芳冷肃着脸看向姜嫣:“这话不用你说,此事我定会秉公决断,绝不偏私。孰是孰非,稍后便知。来人,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