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知道?”
“我向你出示了身份证和名片,只是想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你不必担心什么。”
“封戈的妻子叫李丞洁,她搬家后的新住址我确实不知道。很久不联系了,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可以提供她的地址?”
“我和她不熟,也不认识她人际圈子里的人。真帮不上忙。”
“能跟我谈谈封戈吗?”
“该死,你怎么知道我的事!你还没说呢!”王易显然有些急了。
“好吧。你右手虎口处有明显的压痕,这是长时间使用执笔法操作解剖刀留下的痕迹;你右手拇指的上半截和无名指中间一截有圈痕,中指的中段一侧有压痕,这些是长时间操作解剖剪留下的。带着橡皮手套都能留下压痕,说明工作时间很长,你非常专注,几乎没有休息。毕竟是隔着手套,痕迹在皮肤上不会保留太长时间,时间一长血液循环会使压痕逐渐消失,这说明你刚停止工作不久。这里没有忙乱的迹象,你也不是从手术室方向过来,所以你之前的工作不是手术,不是手术那就只能是解剖实验了。还有,你的手里拿着开颅手术方面的资料。基于以上几个可以连成一条线的点,我做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推论,看来被我猜中了。”
王易听的呆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问道:“你真的是保险公司的?”
沐天陉一脸肯定:“没听人说吗,卖保险的,什么都懂。”
王易无奈一笑,表示根本不信。
“现在能跟我说说封戈吗?尤其是不同于常人的行为表现。”
“不管你是干什么的,跟你说说这些也无所谓。”沐天陉之前的演绎推理很明显获得了王易的好感。“我和封戈关系确实不错,同一年来到这所医院的时候,我们俩一个宿舍。在一块儿住了三年,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人也不难接触。要说有什么特点,封戈这个人有洁癖,凡事儿都要求井然有序,幸亏我也还算个爱讲究的人,不然相互间生活上肯定会不习惯。而且,我们虽然都是医学专业的,却都对文学很感兴趣,你知道,这非常难得,所以我们的共同语言就很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他喜欢当代的朦胧诗,尤其喜欢顾城,顾城你知道吧?我记得他常说,顾城之后,中国再没有诗了。我则比较喜欢古典一些的……扯远了,再有不同于常人的,就是封戈这人经常梦游。我和他住的那段日子,就亲眼见过好几次,一开始怪吓人的,后来慢慢习惯了,因为他梦游的时候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通常是打扫卫生,比如扫扫地之类的。有一次他拿本书念念有词地读,当时可是深更半夜,没有开灯,就算将书贴在脸上也不能看清字的。
“后来他结了婚就搬出了宿舍,我们关系一直还保持的不错。但从前年开始,他整个人都变了,不和任何人说话,也许是因为家庭原因。李丞洁是他大学时的同学,我认识封戈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计划结婚了,按说应该是很理想的一对儿。可有一天封戈无意中伤了李丞洁的右眼,我去病房看过,伤的很重,说是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晶体破损已经不可复原了。之后不久封戈在一次手术中出了事故,被认定患有精神病,进了精神病院。他是怎么失踪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沐天陉点头,“依你的了解,封戈是不是对甲骨文很感兴趣?或者说有这方面的知识?”
“甲骨文?这我还真不知道。”
“仔细回想一下,这一点很重要。”
王易想了想说道:“我没有注意,反正同我在一起住的时候,没记得他看这方面的书。至于他搬走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沐天陉沉思片刻忽然道:“你似乎非常焦虑。”
“是啊,这次手术对我非常重要。”王易示意沐天陉请坐,好像准备和老朋友深聊一般,“是我第一次主刀,对我来讲意义重大。但是现在我面临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抉择。是这样,病人的左半脑长了一个恶性肿瘤,压迫视神经,造成了暂时性的失明。好在发现及时,如果现在成功切除不会危及生命。问题在于,如果保证手术的成功率,很可能对视神经造成一定的伤害,就此彻底失明。”
“我明白,这是所谓的保守方案。另一种所谓激进方案,手术以后可以保证病人视力恢复正常,但成功率会降低,有生命危险。这些情况通常是不会对病人和病人家属言明的,因为无论采用哪一种方案,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发生的。院方在病人家属签字之后,实际由主刀医生自行决定采用哪种方案。病人及其家属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你们的手里。”
王易又一次惊讶于沐天陉对这一行业内幕的了解。“没错。我所面临的这例手术,按照往常的做法,很多我的同行前辈会选择保守方案,因为在手术之前已经通知家属,这样的恶性肿瘤即使切除,病人完全恢复视力的可能也不大,也就是提前给家属打打预防针,人们正常的思维是先救命要紧。当然,也有选择激进方案的,这样的人必须对自己的技术极度自信,没有十几二十年以上的临床经验是不敢轻易做出这种选择的。”
“你这么犹豫,看来也想这样做。”
“毕竟那个患者只有十九岁。”
“今后生活在黑暗之中,无异于夺去了他半个生命。”
“他来自农村,家庭条件不好,我们医院在这方面没有知名的专家,所以费用收取相对较低,这是他们选择我们的原因。”
“就算少年从此生活在黑暗之中,你依然可以宣称自己的成功。”
“他太年轻了……”
“如果采用激进疗法,一旦成功,你将名声大造。”
“那不是我追求的目标。我真的不在乎那些。”
“可一旦失败……”
“我恐怕很难翻身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却都是王易的思想。沐天陉停顿一会儿,说道:“我想,既然你在犹豫,就说明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医生。做事情自信不可或缺,经验也当然重要,但性格是不可忽视的因素。相信有些医生积累再多的经验,终其一生,可能也不会做一例激进的手术。这里没有对或者错,重要的在于选择。对医生来讲,选择激进或者保守,都仅仅完成了手术的一半,另一半应该由病人自己来完成。”
“你是说听本人的意见?他一定说宁死也不愿意失明。”
“也许这就是答案。”
王易陷入沉思,突然恍然大悟,点头道:“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一种突然放下包袱的轻松过后,他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如果你找不到李丞洁,可以去红楼教堂看看,她是基督教徒,今天刚好是礼拜天。我有她的照片,你可以用来辨认。”好感这东西很奇怪,它会使陌生人出于本能地帮助你。
王易没有结婚,仍然住在医院宿舍。也许医院领导认为他很有发展前途,尽管房源紧张还是给他安排了一套房子独居。王易所说的照片其实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背景是一片红叶林,很美,李丞洁站在中间手挽封戈,笑容甜蜜;封戈的样子要比资料照片上精神很多,性格深处的忧郁也掩盖不住对幸福的满足;王易笑的很夸张,让沐天陉想起了周正阳。
“我们医院组织的春游,那时候他们俩快要结婚了,幸福的让人羡慕,谁会想到后来竟变成这样。”王易很是惆怅。
“一切都没有预兆吗?”
“我不知道什么才算做预兆。不知何时开始,封戈变得非常少言寡语,以前我们谁有烦心的事,会凑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从他结婚以后就基本没有出来过,好像在有意地疏远我似的,记得有一次他说自己很同情顾城,当时我没多想,后来他和李丞洁出事,回想一下,也许是一种预兆吧。”
“同情顾城。这是原话吗?”
“他说,很多时候我们被迫做一件自己不想做的事,压力其实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我理解顾城的选择。大体就这个意思,这是他出事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前一天在网络上搜索了半个小时,顾城所有的诗文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全部背过,对于诗人的经历更是了如指掌,沐天陉沉思着,感觉很压抑。
清晨六点钟,技术人员忙了整整一夜,才将指纹搜集完毕。好在比对指纹已经数字化,剩下的只需要坐在电脑旁边,等待数据库的搜索。没有人回家,所有的警员不分职位全部坚守在岗位上,不管是不是需要。这也是中国行政部门的奇怪现象,“态度问题”。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王哲满脸兴奋,晃着手里的一罗资料,大喊:“结果出来了!”
所有熬夜瞌睡的人都猛然惊醒。段青山连忙将资料抢过,王哲汇报道:“一共提取出一千三百五十二枚指纹,其中三组指纹的主人有前科纪录,一个惯盗,一个曾因经济问题入狱。第三个最可疑,名叫封戈,曾经是中心医院的眼科大夫,有解剖学的知识和做外科手术的经历,去年五月份因为精神问题和医疗事故被强行羁押在精神病院。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在失踪人员名单里。”
“失踪人员?”
“这里有他的详细资料。”王哲边说边将手中的资料分发给诸位,“在去年九月十五号那次百年不遇的大雨中失踪,后来鬼阴区分队曾组织人力搜寻,我记得这事儿还上了报纸,最终列入了失踪人员名单。”
“从时间和学过医的经历看,这个封戈非常可疑!马上进行详细调查,照片发到各辖区,无论是派出所、交警还是防暴大队,三十分钟之内凡是能喘气儿的,包括文职,都给我下去找,就是把舜城挨家挨户筛一遍,也要把这个封戈给我找出来!”
通缉令片刻就已发出,罗从马上分派组员往封戈老家、毕业学校、中心医院赶去,自己则带人陪同段青山前往马家庄精神病院。
段青山等人在向郁雨凡了解了封戈的病症和治疗情况之后,力邀郁雨凡加入警方的专案组,希望能够借助她对封戈的了解,为破案提供帮助。虽然郁雨凡开始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
罗从等人同前一天的沐天陉一样被郁雨凡引领着进入地下二层。今天没有塔嘉优美的歌声,地下走廊中静的出奇,蓝白色的光线冰冷地照射在众人严肃的脸上,他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向夏源证实一件事。尽管郁雨凡同样告诫罗从众人,不可能从夏源那里得到任何信息。
门打开了,段青山、罗从、王哲、郁雨凡等人鱼贯而入。夏源依然是那幅呆滞的表情,嘴巴微张着,似乎不能并拢,口水连成线流出来。看这样子根本无法进行任何交流。
最后罗从拿出了几张照片,夏源本来混沌无光的眼睛突然瞪的滚圆,似乎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像惊吓过度的孩子一般高声尖叫,身体缩作一团,紧紧靠在墙角里。郁雨凡急忙掏出针管,在众人的帮助下打过麻醉,夏源才逐渐镇静下来,直至昏睡过去。
郁雨凡有些不满,又很奇怪:“你给他看了什么?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反应。”
罗从看着昏睡过去的夏源,将照片传给众人,“封戈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