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过去了,会议还在一片白白烟雾中进行,大家已经对眼前白纸上的两段文字失去了兴趣,开始趁机会分析案情。罗从电话响起,是沐天陉。他赶紧溜出会议室接听了电话。
“师傅,马上集中能调遣到的每一个人,暗中检查101路公交车,要快!”罗从极少听到沐天陉如此紧张急切的声音。
“你别急,把情况说清楚,否则我也不好调人。你知道那两段文字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对丢弃残肢场所的暗示……”
“暗示?详细说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能对局里说信息来自你那里。”
“跟他们说在百度搜的好了。”
“什么?这话听起来很蠢。”
“确实是在百度搜的。记得在马桶背面发现的短文吗?我有一点印象,可是很模糊了。当你刚才把那两段文字发给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十一岁时读过它们,是一个著名诗人的诗作,而并非来自凶手,凶手只是借来利用。具体是哪个诗人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我马上就近找了一家网吧,好在这个诗人非常有名,通过搜索,所有的记忆全部回来了。那诗人的名字叫顾城,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非常有名的朦胧派诗人,我对诗歌方面的东西没兴趣,所以偶尔读过之后也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我想凶手可能是顾城的狂热崇拜者。”
“顾城?有些耳熟。”
“是在新西兰杀妻后自缢的那个诗人,不,准确地说,他的妻子死在他之后。现在没工夫讨论这个。马桶后面的文字出自顾城的一篇短文《小名》,凶手将其直接写在了案发现场。你给我发来的两段文字分别来自顾城的两首诗。第一段:
“彩虹在喷泉中游动温柔地顾盼行人我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团蛇影时钟在教堂里栖息沉静地嗑着时辰我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口深井树枝在晨光下招手兴奋地迎接春风我一眨眼——就变成了一片血腥
“这里有几个词非常醒目,彩虹、喷泉、时钟、教堂,师傅,你想不到什么吗?”
“广场!”
“没错。广场东部有彩虹形状的建筑,旁边是人工喷泉;广场北面,有著名的红楼基督教堂还有那个高耸的钟楼;关键是最后一段,原文是‘红花/在银幕上绽放’,凶手将其改为‘树枝/在晨光下招手’。树枝,指的是褚梦瑶的断肢。如果不是那两个学生偶然发现了它们,‘树枝’真的要在晨光下招手了。”
“那第二段文字说明什么?”
“第二段花费了我不少时间:
“楼是白色的船是灰色的水是蓝色的山是紫色的在一片肉堆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
“原文应该是这样:
“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
“‘一片肉堆’,指的是公交车,‘走过两个孩子’指的是褚梦瑶的双脚。原诗中的颜色排布几乎全部更改了,而且将本来的‘天、路、楼、雨’改成了‘楼、船、水、山’。什么东西具有不同的颜色,里面还有楼、船、水、山,而且可以代表数字?”
“是什么?别卖关子了!”
“钱!人民币,第五套。五十元面额的人民币背面,是西藏布达拉宫,虽然主体色是绿色,但布达拉宫主要是白色的;二十元的背面是桂林山水图,图中一叶扁舟,主体色恰好是灰色;十元的是三峡瞿塘关,五元的是泰山观日峰,都对得上号。最后一句,‘一个鲜红一个淡绿’,指的是一百元面额和一元面额,加在一起,正好是101。他在暗示,褚梦瑶的断脚将出现在101路公交车上!”
沉默片刻,罗从紧皱眉头忍不住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样杀人,不嫌累啊。”
“相反,他乐在其中。他非常自信,不,应该说是极度自恋。他在嘲笑警方,意思很明显,告诉你们我要出现在哪里,可你们这群蠢货就是抓不住我。不管怎样,马上派人跟踪所有的101路公交车,车上车下都要有人监视。根据上一次的时间规律,十分钟以后他就要行动了。时间上可能来不及了,就算这次抓不到他,至少不要让在公交车里拥挤的人群发现那两只血淋淋的人脚,否则就太热闹了。希望不会出现第三封电邮,那样的话,说明褚梦瑶的头已经被切下来了。”
挂断电话罗从马上奔回到会议室。众人听了那两封电邮的含义,无不吃惊,投来敬仰的目光。段青山立即布置任务,调遣人手,与众人出门前随口问罗从道:“不愧是老刑警,怎么悟出来的?”
罗从犹豫片刻,终于说道:“百度上搜的。”
101路公交车走的是一条少见的环形线。它从东郊的董家庄始发,驶往县中心,在舜城广场附近绕一个大圈,再驶回东郊。一程下来抵得上一次小长途,加之车少,人特别多,尤其上下班的时段,铁皮箱子里像是塞满了麦当劳的薯条。
下午六点三十分,因为义务加班,心情有些烦躁的陈露露特意到路北等车。虽然要晚将近半个小时到家,但回头车可以保证有座,到家迟一点还可以合理地把做饭的工作丢给老公。远远看见101驶来,陈露露迫不及待地扭动肥胖的身体准备抢占一个上车的有利位置。她第二个上车,故意让一个顺眼的小姑娘先上。前面有座,却匆匆向后走,瞄准十分靠后的某个座位一屁股坐上去,公交椅一阵摇晃。这是经验,在前面早晚要把座位让给老弱病残孕,自己劳累了一天,还是好好享受一下窗外的风景吧。
车子发动,猛然的惯性使她的脚触到什么东西。低身一摸,原来是家哭丧超市的一个塑料袋,出于好奇第一反应便将袋子打开了,里面还有一层袋子,然而白乎乎带着一点残血,她已经猜出那是什么。
一对新鲜的猪脚。
一定是某个粗心大意的马虎鬼落在了车上。谈不上拾金不昧物归原主了,便宜司机还不如慰劳一下自己的肚皮。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用脚将塑料袋向里蹭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很自然地弯身,迅速将包着猪脚的塑料袋装入与自己体型相配的大号廉价提包里,双臂紧抱,陈露露环顾四周,烦躁忽然无影无踪,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临近夜晚,天竟然放晴,窗外一屡残阳,红红的映在广场上。人们或散步或赶路,黑色铁栏斜长的影子,刺穿一个个身体,固执地延伸。“回家后放上料好好炖一炖,日子还是非常滋润的。”常常一点小事就可以激发我们对生活的热情和期待,然而遗憾的是,这些往往源自人生的空虚与无奈。
与此同时,三名便衣警察挤上公交车,在人群中拥挤着暗中察看车里的每个角落,以及手里有包、貌似可疑的人。
“郭甸到了,请乘客们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
七点四十分,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一路上没人注意这个挎着廉价手提包的胖女人。下车后陈露露匆匆往家赶,早点儿在饭桌上加道菜。应该有两斤重,只多不少。
拖着疲惫而愉快的身躯迈进家门,厨房里叮叮当当,丈夫正在做饭,听声音已经尾声了。“又加班了?”男人隔屋问道。
“啊,烦人。”换了拖鞋,陈露露咧着笑脸一扭一扭地踱进厨房。“做好了?”
“快了,等现成的吧,甭沾手了。”
“好老公!来,波一个……你再把这个炖炖。”说着自豪地掏出猪脚朝菜板丢去。
……啊――啊――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