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沐天陉才恢复平静,拿着罗从给他的材料离开市公安局,跳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舜城师范大学。他需要与报案人面对面进行详谈,趁他们还没有别的经历来干扰昨夜的记忆。目击纪录正如正阳所说,没有什么价值,但这不代表两个人提供不出线索。
早上七点十五分,沐天陉下车后分别给他们打了电话,很明显都是被惊醒的。三人在距女生宿舍不远的小花园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
“不是都交待清楚了吗?”女孩睡眼朦胧地抱怨,“大叔,你知道看见那玩意儿后睡着有多不容易吗?”
男孩眼睛红红的,但看上去还算精神,拽了拽女孩的衣角,“协助破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你问吧,不过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看过你们的目击纪录,并不详细,上面只是提到你们发生争吵,因为广场人少,所以专门去那里解决问题。”
“嗯,那地方大,吵起来方便。”
“痛快。”女孩补充。
“后来发现了插在铁栏杆上的断臂,没有发现附近有人,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其实我们光顾着吵架了,哪儿还会注意别人。”
“那么,从头说起,只要有印象的画面都讲出来。”
“怎么个从头?”
“好吧,你们是十点左右去的,而发现断臂是在两点四十分,是什么样的问题让你们深更半夜花四个多小时还争论不出结果?什么事那么有瘾?”
“这和案子有关系吗?”女孩似乎不想提及自己的私人问题。
“义务义务,”男孩又拽了拽女孩的衣角。“昨天下午我们都没课,她非要我陪她去逛街,其实我想去图书馆看书的……”
女孩儿:又来了……
沐天陉:……
女孩儿+沐天陉:这个白痴。
女孩儿已经把头埋了起来,沐天陉虽然不愿听废话,却不想打断他的思路,托着腮帮子,眼皮搭下来一半。
两分钟后。
“……其实那件风衣真的不适合她,墨蓝色的,太显成熟,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嫌贵,再说,都这天儿了,买了还能穿几天?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我坚持进去逛一逛,看到一本新书,里面提到一个很有哲理的寓言,名字我忘记了,说的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和一条可爱的毛毛虫相爱了……”
沐天陉好想发怒,但终于强忍住了。
“……蝴蝶说我愿为你放弃美丽的翅膀,一辈子守护在你身旁。毛毛虫很感动,说自己愿忍受痛苦,变得和蝴蝶一样拥有美丽翅膀。蝴蝶承诺会一直守护在毛毛虫身旁直到他破蛹而出的那一天,他们要一起飞翔。
“于是毛毛虫不顾一切的结成蛹,在黑暗的蛹中甜蜜地忍受成长的疼痛。而蝴蝶也信守着诺言在蛹外守护着毛毛虫,为他遮风挡雨。他们享受着各自的甜蜜。
“好多天以后,蝴蝶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毛毛虫了。她想:我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无用的诺言而傻傻守侯呢?谁知道他出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他不再可爱,难道我真的要放弃美丽的翅膀?不!我要寻找自己的幸福!寻找自己的爱情,寻找一个可以和我一起飞翔的蝴蝶!于是蝴蝶放弃了诺言,飞走了。
“毛毛虫孤独而挣扎着成长。终于,他真的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心里说不出的甜蜜,他多么希望能够马上让深爱的人看看自己的翅膀。他四处寻找着她,要和她一起飞向海角天涯。
“他孤独而执著地追寻,终于看到了曾经的恋人,而她此刻却和另一只蝴蝶飞翔在空中!他没有勇气上前质问,更不愿破坏她此刻的幸福。他只是绝望,放弃了自己美丽的翅膀,放弃了飞翔,放弃了一切,栽到湖里。
“就在这时,那只他曾深爱的蝴蝶与情人路过,看到了变成蝴蝶的毛毛虫的尸体,她惊讶竟有一只蝴蝶的翅膀与她的一模一样。只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只蝴蝶是她曾经心爱的毛毛虫……”
沐天陉突然觉得自己才是一个白痴,不同于周正阳的那一种。
“在好一家吃牛肉粉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刚刚看过的这个故事,问她如果她是那只蝴蝶她会不会信守自己的诺言。没想到她张口就说,自己根本就不会做这种承诺。我真的不能苟同,特别是自己的女朋友,未来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怎么能是这种思想呢?真正伟大的爱情是纯洁的、唯一的,纵有三千水,我只饮一瓢,作为男子我尚且如此,难道一个女人就不能从一而终吗……”
“我实在听够了,当着别人的面我本不想跟你吵,欧里庇得斯曾经说过,爱情可以启迪愚昧,不是永恒的,更不会按逻辑来发展。既然如此做出承诺又有什么用呢……”
“好啊,去找欧里庇得斯泡你吧!”
“你在咒我去死吗?!”
“够了够了……”沐天陉试图打断他们。
“你知道杨振宁和翁帆吗?杨振宁说……”
“够了!!去他妈的杨振宁!!”
随着沐天陉一声怒吼,整个世界清静了。
罗家英那深邃恐怖的声音依稀飘来:生又何哀,死亦何苦……
沐天陉清一清脑子,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何况我是一个疯子,原谅我吧,美国人杨振宁。
良久。
“这个爱情,”沐天陉使劲用手干洗了一遍脸,接着道,“爱情只是一种在精神上相互依靠的亲情,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她,你会觉得你失去了整个世界,一切的一切不再有任何意义,就像那只大豆虫……”
“是毛毛虫……”
“闭嘴!你会突然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轮回,你会趁她还没有走远宁肯舍去生命去追随。你们在人生最宝贵的年华走到一起,却因为没有发生而且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的假设像白痴一样争论不休,谁都不肯让步,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任何语言去伤害对方,好像那样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快乐。终有一天,你们毕业了,你们各奔东西,曾经认为的伟大爱情,曾经的种种誓言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就像树叶飘落一样自然,许多年之后,你们在与各自的丈夫、妻子做爱的时候,突然想起当年与初恋情人曾经的争吵以及那些无聊的言辞,却怎么也记不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好了,够了,毛还没长全,别他妈谈什么爱情!”
……
“说的真好,很有哲理。就是语言不够凝练。”
“是啊,”女孩附和道,“有的时候被骂也是一种享受。”
“二位是中文系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这一点就像你是女性一样明显。好吧,你,继续,你们争吵着去了广场,然后呢?就为了一只蝴蝶和一只大豆虫争论了四个多小时?”
“毛毛虫。准确地说是两个多小时。”
“我一看表都快十二点了,实在是困,就妥协了。我承认起码应该做一个承诺,他才像吃了什么亏似的放过我。”
“你咋不实话实说呢?我不放过你?本来都走到广场东边准备打车了,谁知道碰巧看到一女的穿的风衣正是她在专卖店相中的那款。张嘴就说,连件衣服都买不起,还要什么承诺。大哥,你想想,作为一个男人听了这种话有多来气。”
“你跟我磨叽了两个多小时,我随口抱怨一句怎么了?”
“一句?姐姐,讲讲道理好不好……”
“住嘴!回想一下,在你的脑海里,有没有一个提兜或背着包的男人,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一下。”
……
“哎!对,是有个背包的男人!”
“多大的包?是不是小旅行包?”
“好像不是,看上去更像一个布袋。”
“看清他的脸了吗?”
“不是很清楚,但大体轮廓还记得,长发,有胡子,脸脏兮兮,经历很多风尘的样子,拿着跟棍子当手杖。他还走到我们跟前要钱呢,吓得她嗷嗷叫着直往我怀里钻,那时候欧里庇得斯可不会保护她,后来那男的被我骂走了。难道他就是嫌疑犯?”
“应该不是,”沐天陉气到罕见的想笑,“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在二位身上浪费时间了。”
“真希望能帮上什么忙,可你看,我们只是两个碰巧最先见到那东西的倒霉蛋。对了,能瞧瞧你的警官证吗?老美的警徽电影里常见,我一直想瞅瞅咱们中国的到底是啥样。”
“警官证?我不是警察。”
“啊?那让你盘问半天,你干吗的?”
“私家侦探。受雇于被害人未婚夫苏希翰。”
“酷。谢谢你刚才的那番话,我们会彼此珍惜对方的。”
“恩,我们一定会走在一起的。”女孩幸福地挽住男孩的胳膊。
沐天陉呆呆地瞥了他们最后一眼,“悬。”转身走了。
“为什么?”俩人以为面前这个酷酷的侦探一定会憋出几句经典的祝福,一个悬字真让人失望。
“你们俩都不一辈儿。”沐天陉头也不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