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听说那个叫加藤的刑警出现在个展上,雅也差点把手里的酒杯扔到地上。酒杯里晃动的红酒洒出了一点,把他的手弄湿了,他赶紧舔干净了。如果落到白色的浴袍上会十分醒目,还好没有沾上。
“为什么刑警会来?”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不太清楚。难道现在真的还在调查恶臭事件?”她歪了歪头。
“问你什么了?”
“就是恶臭事件的事。确切地说,”她把目光转向窗外,“问的是关于美冬的事。”
“……什么事?”
“简单地说,就是我一直在意的地方那位刑警也在意。”
据赖江讲,加藤询问了秋村家对美冬的身世及过去做过何种程度的调查。
“我告诉他已经认真调查了,但那个刑警似乎在怀疑。”赖江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红酒杯。
两人正在距六本木不远的一家酒店的房间里。第一次在这里秘密相会。地点总是由赖江决定。
“本来我不想再追究美冬的过去,但是,既然刑警都找上门来了,让我又开始在意了。尽管这样会挨你的批评。”赖江含了一口红酒,微笑着眼珠向上翻着。房间里灯光昏暗,但依然能够看出她那浴袍接缝处露出的胸口微微有些发红。
对于加藤出现在赖江面前的原因,雅也完全能够猜出来。那个刑警知道美冬是假冒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大名鼎鼎的秋村家族竟然没有发现什么,还将她作为一家之主的妻子迎进了家门。
雅也想,对那个刑警不能放任不管了。听美冬说,他也去美容师青江那里打探了情况。加藤正在追查她的过去,想揭开她的面具。
雅也自己也并不知道美冬的真正面目。尽管如此,他还是下定决心保护美冬。同时还有一种自负,认为只有自己才有资格知道她的真正面目。
他想,一定要想办法在加藤之前查出美冬的身份。不能追问她自己。因为这样做会导致两人关系的破裂。就算是查出了她的身份,雅也也想保持沉默,直到她自己坦白。
但是,是否有方法查出美冬的真正身份呢。她戴着多重面纱,而且每一层都不是能轻易揭开的。
“怎么了?发什么呆?我刚才的话惹你生气了?”赖江不安地望着他的脸。
雅也苦笑着喝干了红酒。“你知不知道谁和美冬私人关系比较密切?”
赖江露出意外的神色。“为什么?”
“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个叫加藤的刑警或许会去找那个人。”
“啊,也许会。不过,我不太清楚,不知道她在和什么样的人来往……”赖江把右手放在额头,微微歪着头,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把头扭向雅也。“虽然不知道关系亲密到什么程度,不过,在‘华屋’的工作人员中,好像有一个人和她有私交。”
“是她在那里上班时的同事吗?”
“应该不是,因为听说那人就是靠美冬的关系才在‘华屋’工作的。”
“哎……”
这事没听美冬说过。雅也不知道还有人和美冬关系密切到她会帮忙找工作的程度。
“以前听我弟弟说起过。听说现在那人还在‘华屋’的一层。好像是她丈夫失踪了。”
“失踪?”一条信号从雅也的脑中划过。
“是的。就是所谓的蒸发。”
“你知道那人的名字吗?”雅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那人好像……”赖江把手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叫曾我。嗯,应该没错。”
“曾我……”
“那人的名字怎么了?”
“啊,没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雅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己把红酒倒入了空酒杯里。他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变僵硬了。他想尽办法要掩饰过去。
没有怀疑的余地。肯定是那个曾我孝道的妻子。
难道是美冬帮曾我的妻子找的工作?从没听说过这件事。美冬为什么要这样做?曾我孝道是恐吓雅也的男人。是掌握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雅也秘密的男人。正因为如此,才作出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决定。
“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为了隐藏自己的表情,用手盖住了嘴。“好像有点醉了。”
“真少见,你竟然会醉。”赖江站起身,来到雅也的身旁。手绕到他的脖子上,抚摸着他的脸颊,“去躺会儿吧。”
雅也穿着浴袍直接躺在床上,赖江也靠了过来。就这样一直睡到早晨,就算完成了两人的约会。不做·爱的时候居多。赖江似乎对此并不感觉不自然。
“能不能见一见那个叫曾我的人?”雅也说。
“哎?为什么?”
“向那个人打听美冬的情况。或许她能知道美冬的过去。”
“可是,你不是说过不让我再去追查美冬了吗。”
“确实说过,不过,你还是在意那件事吧。所以,我觉得最好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你了却这桩心事。专门跑到京都调查确实有些过头,不过,如果只是找美冬的朋友谈谈还是可以的。而且,刑警来过的事情总让人心里放不下。”
“是啊……”赖江像弹钢琴一样手指在雅也的胸口移动。“知道了。那咱们明天就去‘华屋’吧。那个人总是在店里,所以,如果只是见面聊几句,随时都可以。”
“尽量不要引起对方的猜疑。”
“是啊,如果她在美冬面前瞎说那就麻烦了。”赖江再次躺下来,像刚才那样手指在雅也的胸口跳动。“谢谢,看来你是真想帮我。”
“因为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不是说过不要说这种话吗。”赖江拧了一下他的胸口。
雅也抚摸着这个女人的头发。但是,脑子里开始考虑应该问曾我孝道的妻子哪些问题。
第二天,早饭和午饭并一块吃了,随后两人打车去了银座。雅也感觉有点头痛。因为昨晚没有睡好。自从听说了曾我妻子的事情,痛苦的记忆便涌到了意识表层。同时,对美冬的疑问也加深了。
两人在晴海路下了出租车,“华屋”那散发着优雅氛围的大楼就在马路对面。雅也跟在赖江后面进了店。一楼的装饰用品和箱包专柜挤满了女顾客。
雅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那时的紧张感又涌上了心头。
四年前。他穿着不起眼的衣服进了这家店。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那是印有“华屋”标记的纸带。而且里面装的是——。
里面放着装有次氯酸钠、硫酸的气球,还有应用了电磁石的装置。那是雅也引以为豪的作品。利用福田工厂的机器做的,构造最简单,还能确保工作。那构造运用了水平器的原理。
直到现在,雅也对那件事依然感到疑惑。难道真的有必要制造那样的事件吗?
赖江刚走到箱包柜台附近,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女子马上样子慌张地跑了过来,在赖江面前浮现出类似畏惧的神情。
“这不是仓田太太吗。”她的脸涨红了,“今天是……”
看来她知道赖江是什么人。
“只是因为来到这附近,顺便过来看看。陶艺班有事要商量。”赖江说着朝雅也看了一眼。“因为上一周我们老师的个展就是在这附近的画廊举办的。”
“是吗。”中年女性看了看雅也,又把视线转向了赖江。“如果您要找什么东西,我可以帮您。”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我有时也想自己随意逛逛。”
“明白了。如果有什么事,您就招呼我一声。”
“谢谢。另外,我来这的事不要给上面汇报。要不然弟弟又该抱怨我没事儿来店里瞎转悠。”
“哦,好的,我知道了。”中年女性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赖江也没管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女店员,径直在柜台间穿行。雅也默默地跟在后面。
“你只在店里一露面,店内的空气马上就不一样了。”雅也小声说。
赖江微微一笑。
“你可以想像平日我弟弟是怎样摆臭架子的了。”
不一会儿,赖江停下了脚步。她的视线朝着前方。一个女店员正在挪动架子上的提包,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体型瘦小。染成棕色的头发束在后面。
“是她?”雅也问。
“嗯,应该是。戴着胸牌呢。”
听赖江这样说,雅也朝女店员的胸口看了看。四方形的牌子上写着:“曾我”。
赖江走到她身边。曾我的妻子停下手,脸上浮现出接待客人的笑容。
“是曾我太太吧?”
听到赖江的提问,她满脸困惑地说,“嗯,是的。”
“听我弟妹说起过你,怎么样?工作习惯了吗?”
“那个,请问……”曾我的妻子似乎还不知道眼前的女性是谁。
“我叫仓田,是秋村的姐姐。”
听了她的话,曾我的妻子顿时目瞪口呆。
“不要紧张。因为我是个和‘华屋’没有关系的人。今天也只是去陶艺培训班顺便过来看看。这位是和我在同一班的水原先生。”赖江对她微笑道。
雅也也仿效着冲她微微一笑。
“啊,是吗。这个,我,美冬……不,秋村社长的夫人对我特别关照,真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谢意。”曾我的妻子语无伦次地说。
赖江慢慢地点点头。
“那,现在怎么样了?你丈夫有消息了吗?”
一听到这话,曾我的妻子马上面带愁容,“还没有……”
“警察也没跟你联系?”
“偶尔会。如果发现了身份不明的尸体,他们会跟我联系。可是,每次都是别人。”
“是吗……。不过,如果不是别人,那就麻烦了。”
“可是。”她垂下眼睛,“说实话,我已经不抱希望了。这么长时间找不到,绝对不正常。”
“不能说这种话。不到最后绝不能放弃希望。既然没有找到,就说明有可能藏在什么地方了。”
曾我的妻子没有点头,只是嘴角露出寂寞的微笑。看来她早已听腻了这种宽慰话。
看到她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都让雅也感到痛苦。她是无辜的,并不想让她痛苦。
他想,或许美冬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因为想帮助突然失去丈夫的她,所以才给她找了一份工作。
然而,美冬是通过何种方式接近她的呢?
结果,赖江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没听美冬详细说过,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曾我的妻子似乎先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说道:
“美冬的父亲是我丈夫以前的上司。”
她的回答让在旁边听的雅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差点喊出了声。
“是吗,原来是她的父亲。那么说,你早就认识美冬?”
“不是,因为丈夫的失踪事件,才和美冬见面。本来丈夫约好要和美冬见面,却没有去,就那样下落不明了。”
“哎?”赖江发自内心地表露出惊讶。看来她没想到美冬会和曾我的失踪事件有这么密切的关系。
但是,赖江的惊讶与雅也所受的冲击根本无法比较。
“请问,为了什么事两人约好见面的呢?”他忍不住问道。
尽管知道自己插嘴很不自然,却实在无法保持沉默。不出所料,曾我妻子的眼神显得有些困惑。于是赖江说:“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事呢?”
“听说是想交给她以前的照片。”
“照片?”
“美冬和她父母的合影。丈夫碰巧在公司里发现了,所以千方百计想还给美冬。丈夫说,美冬在阪神淡路大地震中失去了父母,相册之类的东西肯定全都烧光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赖江用力点点头,像是完全明白了。“所以,以失踪事件为契机你和美冬就认识了。”
“是的。仅仅是这种关系,她却帮我找了工作,真的是非常感谢。”
“和美冬会时常见面吗?”
“最近基本上没有。她工作太忙了,而且和我这种人也不是一个层次……”
“估计还要忙着照顾我那任性的弟弟。”赖江扭过头,她的表情似乎在说,照这个样子,看来从曾我妻子这儿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雅也默默地点点头。这已让他竭尽了全力。他的心中波涛汹涌。他有一大堆问题,想抓住曾我妻子的肩膀问个明白。
“工作时间打扰,真是对不起。虽然痛苦,但还要坚持下去。”赖江对曾我的妻子说。
“谢谢。请代我向美冬问好。”她低下了头。
“看来又是白跑一趟。”离开柜台后,赖江小声说。“不过,以前并不知道有这样的经过。这也算是收获了。”
“是啊。”
“怎么了?怎么阴沉着脸?”
“没,没什么。因为想起了阪神淡路大地震。”
“是吗。不过那也和你没关系吧。”
从“华屋”出来后,赖江沿着中央大道向前走。
“还不太饿。要不找个地方喝点茶吧。”
“嗯……啊,不过。”雅也看了看表,“我要顺便去一个地方。不好意思,今天我先告辞了。”
“哎?什么事?”她面带责备地问。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我想今天处理完。”
“是吗。那,以后再联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