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二天早晨,雅也正在洗漱间剃胡子的时候,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赖江的声音,“早上好。是我。”
“去吃早饭吗?”
“嗯……我有些不舒服。”声音有气无力。
“怎么了?”
“好像感冒了。估计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太干燥了。”
“发烧吗?”
“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你能一个人去吃早饭吗?”
“那倒没关系……没事儿吧?”
“没什么事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是吗。那,今天怎么办?”
“你先去吃早饭吧,然后过来敲我的门。如果没人答应,你就打电话。”
“知道了。”
房间预订了两个晚上,不用考虑退房的事。雅也想,估计今天的调查要泡汤了。
在酒店的茶园里吃完自助早餐后,向咨询台问了附近有没有药店。听说在酒店的地下有。
在药店买了感冒药和营养液,又买了体温表。敲了敲赖江的门,里面马上传来低低的答应声,门很快被打开了。她在T恤外面罩了一件酒店里的睡衣,脸色不好,但好像还化了淡妆。
“感觉怎么样?”
“有点乏力。”赖江把手放到额头上。
“我买了药。还有体温表。”
“啊……谢谢。一会儿给你钱。”
“不用了。别管这些了,你还是先躺下吧。最好先把药吃了。”雅也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
赖江坐在床上。那也是单人床。她用雅也递过来的水吃了感冒药,又喝了营养液,躺在床上,把毛毯一直盖到肩部。
“最好量一量体温。”雅也把体温表从盒子里拿出来,递给了赖江。
“对不起,不光让你陪着我干这种不正常的事,现在还这样了,真是糟糕。”
“不用在意,因为昨天走了不少路。”
“就那点路……”赖江叹了口气,“还是因为岁数大了。”
雅也装作没有听见,把手伸进口袋里拿烟,但马上又抽了回来。
“没关系,吸吧。”
“不,也不是特别想吸。不过,今天你最好是卧床休息,如果硬撑着加重了感冒,明天回去的时候就麻烦了。”
“可是,今天无论如何想去见一个人。如果不能去见,至少要跟人家说一声。”
体温表发出了声音。赖江在毛毯下动了几下,把体温表拿了出来。
“三十七度三……。只是低烧。”
“你应该也知道,人在早晨体温低。接下来也许还会升高。”
“可是,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赖江在枕头上摇了摇头。
“昨晚你不是说今天就结束调查吗?这样只是比预定早了一天而已。”
“可是……”看样子她依然不死心。
“知道了。那我一个人去调查。不过,你要好好休息,这样行吗?”
赖江面带犹豫地抬头看了看雅也,随后把目光转向了窗台。
“帮我把包拿过来行吗?”
“是这个吗?”
她打开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
“我想和这个人取得联系。”
“叫……中越?”
纸条上写着“MITUYA工艺 中越真太郎”,还有电话号码、地址以及网址。
“我在网上搜索了新三条小学,结果找到了这个人做的主页。一看他的简历,也是毕业于新三条小学。不过,是昭和五十年毕业的。”
“原来是这样……”雅也点点头。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你的意思是,如果见到这个人,或许能掌握什么线索。”
“也没抱太大希望。”赖江无力地眯起眼睛。
“那,我试着跟这个人联系一下。”
“你帮我联系?”
“嗯。我找这个人问问就回来,总不能长时间让病人一个人呆着。”
听雅也这样说,赖江眨眨眼睛,从毛毯下伸出了手。
“谢谢。你真关心人。”
“快点好起来吧。”雅也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MITUYA工艺”位于四条河原町,主要经营陶瓷制品,不过,柜台上还摆放着染布、纪念饰品等商品。由于经济不景气,看样子只能靠来这里旅游的学生们来维持生意。现在,店老板正在为一名女中学生包钥匙挂,那钥匙挂也看不出像什么东西。中越个头矮小,体形偏胖,再加上长着一幅圆脸,特别适合面带微笑。就算是对只买了几百日元东西的少女,也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特礼貌地为女孩找钱。
“让您久等了。真是的,平时总是闲着没事儿,偏偏这个时候来顾客。真是怪。”关上现金出纳机后,中越对雅也说,“您,是中原先生吧。来找人的?”
“在电话中跟您说过了,找的人曾就读于新三条小学。只是那个人是昭和五十四年毕业的,比您低四级。”
“是吗,如果是住在附近的人,我基本上都知道。”
“是一位叫新海的女性。叫新海美冬……您有印象吗?”
“新海?好像听说过。”中越抱起胳膊,嘴里念叨着。“不知您是否了解,我们学校的学生并不多。但是,如果低四级……。这个,您问学校了吗?”
“不知道该去找谁。而且,当时的老师估计已经不在了,听说学校的毕业生名册不会轻易让外人看。”
“这年头对个人的信息管理严格了。”中越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自言自语似地嘀咕道:“没准儿那个老师能知道点什么。”随后伸手拿起了身边的电话。
没等雅也说什么,中越就开始跟什么人打电话了。看样子他想对看到自己的主页后大老远从东京赶来的素不相识的男人鼎力相助。
“喂,是荒木老师吗。我是中越,‘MITUYA工艺’的那个。好久没跟您联系了。”打电话的时候,他的声调一下高了许多。“先问您个奇怪的问题,昭和五十四年的时候,您在哪所学校?……哎,噢,是吗。果然还在新三条。哈哈哈,原来如此。”他朝雅也看了看,微笑着点点头。“是这样,有人来我这找一个昭和五十四年在新三条毕业的人。……是看了那个之后来找我的。就是我的主页。……您这是什么话,有不少人看呢。我想,荒木老师会不会有那个时候的毕业生名册之类的东西,所以就给您打电话了。……哎?这个嘛,好像是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从那以后就下落不明。”
那边的荒木老师似乎在问为什么要找这个人。中越把雅也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除了知道昭和五十四年毕业于新三条外,没有任何其它的线索,所以才专门来找我。从东京来的。您能想想办法吗?”中越很有耐心。
雅也在他耳边低声说:“您能问问他记不记得有个叫新海美冬的学生?”
中越点点头,问了一下。但那个荒木老师似乎也想不起来。
“您以前不是总自豪地说,学生的名字过多少年都不会忘吗?……噢,原来只是说自己教过的班级呀。……虽说年级不同,但那个学校没几个学生。老师,您有什么办法吗。大老远来了,让人家空着手回去多不好呀。您能从别处弄到五十四年的毕业生名册吗?……嗯,什么?”
刚才不停地滔滔不绝说话的中越,开始倾听对方的谈话。不一会儿,他用手捂住话筒,扭身对雅也说:“他说帮着问问以前的同事。您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打算明天回东京。”
中越在电话里告诉了荒木,嘱咐他要尽快查一查,这才挂断电话。
“那位荒木老师是?”
“原来是我的班主任。现在都是老头儿了,退休已有十多年。是个很好玩的人。同学聚会的时候,现在都还是我们的玩具。”说到这里,中越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挨个打电话问问我的同学,也许会有一两个人知道新海这个名字。”
“不用了,您这么忙……”
“你一看就明白了,根本不忙。而且,听你说和地震有关,我就不能不管。”中越表情严肃地说,“我的表妹在尼崎。刚刚结婚,小两口甜甜美美的,按说幸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可是,刚买的公寓倒塌了,可怜的表妹,结婚刚两个月就成了寡妇。”
雅也垂下眼睑。当时死了几千人。肯定会有这样的事情。不愿想起的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不禁颤抖了一下。
“我先问一问,有消息就跟您联系。”
“拜托了。”雅也把手机号告诉了中越。
离开了“MITUYA工艺”,雅也信步走在四条河原町。他想是否该把整个过程告诉赖江,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了。尽管中越很合作,但未必有好结果。而且,如果查出了关于美冬的什么事情,自己想先确认。
他刚想进咖啡馆的时候,手机响了。没有显示是谁打来的。中越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打来吧,他一边想一边摁了通话键。
“喂,是我。”
一听声音吓了一跳。原来是美冬。“嗯。”他含糊答道。
“我想问你点事,现在说话方便吗?”
“嗯……什么事?”
“是关于赖江,她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在家。你听说她要去哪吗?”
“没,没听说。”心跳加速了。
“是吗?那你给她打个电话吧。问她在哪呢。”
“估计出门了吧。或许和朋友去旅行了。”
“肯定是去旅行了。因为她跟她儿子就是这样说的。不过没说具体去哪。”
“这怎么了?”
“觉得有些怪。那人现在应该满脑子想的都是雅也。却没跟你打招呼就去旅行了,有点无法想像。”
雅也低声笑着对着手机说:“你未免太绝对了。赖江肯定也有她自己的安排。”
“即便如此,对你也什么都没说,绝对不正常。她应该每天都盼着和你见面。”
美冬的话过于断定。但是,她认定的事情往往准确无误,这也正是这个女人令人恐怖的地方。
“美冬,如果你这么在意,自己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我没有打电话的理由,所以才求你呀。如果是你打,她肯定不会撒谎。”
“美冬,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赖江几天不在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别问这么多了,总之,你打个电话吧。如果知道了什么,就跟我联系。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
“那就拜托了。”美冬把自己的事说完后,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把手机放回口袋,雅也挠了挠头。这下麻烦了。就算是隐瞒自己同行的事实,如果告诉美冬赖江在京都,感觉也不太妙。
他没心情进咖啡店了,直接打车去了酒店。
到了酒店,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吸了两根烟后,拨通了赖江房间的电话。电话铃响了两下后,那边有人拿起了话筒。
“对不起,是不是在休息。”
“没关系。只是有点迷糊。从哪打的电话?”
当回答说在旁边的房间时,赖江让他来自己的房间。声音感觉有些娇嗔。
敲门后,门马上被打开了。赖江和早晨的打扮一样。
“吃东西了吗?”
听雅也这样问,她笑着摇摇头,“没有食欲。”
“至少要补充水分。还发烧吗?”
“刚才量了,三十七度六。”
“果然升高了。”
“本来以为休息一下就会好,可这房间太干燥。”赖江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随后看着雅也问:“知道什么了吗?”
雅也摇摇头。
“我见到中越先生了,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还是因为年级不同……”
“是吗……”或许早就有一定的思想准备,赖江并没有表现得很失望。“不好意思,还让你专门跑了一趟。”
“没什么。不过,有件事让我不太放心。”
“什么事?”
“你说这次来京都没告诉任何人,可是,既然你没在家,回去后肯定有人会问吧。”
“平时就我一个人生活,我不在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而且,我告诉儿子去旅行,只是没说具体去哪。”
“但是,如果有人问……比如说你弟弟。”
“他不会问……如果问的话,这个嘛,我就说去关西转了一圈。”
“关西?”
“我没撒谎吧。如果问是关西的什么地方,我就会不客气地说这跟他没有关系。”赖江笑着说。或许是发烧的缘故,她的脸颊有些发红。
雅也一边附和着笑了笑,一边脑子里想着主意。那就这样告诉美冬吧。就说她好像在关西,但没告诉我具体的地方——。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凭直觉雅也觉得是中越打来的。不能在这里接电话。
“东京的朋友打来的。那一会儿见。”他拿着手机慌忙离开了赖江的房间。
“老师给我联系了,就是荒木老师。说是找到了教过昭和五十四年毕业生的老师。听说住在上京区。”
“上京区……”
“在同志社大学一带。那人叫深泽,深浅的深,经常用的那个泽。听说现在已经不当老师了,继承了家里的书店。我替你问了联系方式和地址。”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了。”
雅也记下了中越说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雅也没跟赖江打招呼就离开了酒店,然后上了出租车。雅也想根据获得的信息事后再向她汇报。
正如中越说的,“深泽书店”在距同志社大学正门有二百米的地方。书店并不太大,不过有大学教材的专柜,前面聚集着不少年轻人。杂志专柜也内容丰富。而盈利额度较大的漫画只在角落里有一点。或许是出于原是老师的某种信念。
里面的收银台那有位女店员。雅也走过去,问她深泽在不在。女店员指了指人行道。胖墩墩的一个男人,正在卸杂志。
“是深泽老师吗?”雅也在男人身后问道。
男人蹲在那扭过头,表情柔和了不少,估计是因为好久没有人喊他老师了。“现在是开书店的了……我是深泽。”
“我叫水原。就是找新三条小学毕业生的人。”
“啊,刚才荒木老师给我打电话了。就是你呀。”深泽站起身,伸了伸腰,“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对不起,突然造访。因为我明天就要回东京。”
“是吗。那就来这边吧。”
深泽打开收银台旁边的门。里面相当于一间小办公室,放着桌子和橱柜,到处都堆着书。
“你是想问昭和五十四年毕业的孩子?”
“是的。因为隔的时间太久,也许您已经忘了。”
“你想问哪个孩子?”
“新海。叫新海美冬的人。”
“啊,新海……”深泽原本柔和的表情好像猛地阴沉下来。“那个人怎么了?”
“曾经住在西宫,因为那场地震下落不明了。”
“这个荒木老师已跟我说过。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您还记着新海吗?”
深泽显得有点犹豫,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大致还记着。”
“是个什么样的学生?”
“什么样的……我感觉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既不怎么突出,也没有什么问题。我记得成绩还说得过去。”说到这里,深泽向上翻着眼睛看着雅也,“你……是水原先生吧。”
“是的。”
“你是警察?”
雅也睁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后仰,“不是。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深泽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大约三个月前,也有一个人来打听新海的事。那个人是东京的刑警。”
“刑警?叫什么?”
“好像是……叫加藤。”
雅也猜应该是警示厅搜查一科的加藤。那个男人为什么来这里——。
“和那个刑警调查的不是一件事吗?”
“不是,而且,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刑警会来。”
“是吗。”深泽似乎还是有些不释然。
“请问,那个刑警问了些什么事?”
深泽揉了揉下巴,用充满疑问的目光抬头看着雅也。
“就是上小学时的事。我也没说太多。另外,那人还问我有没有脸部照得比较清楚的照片。”
“然后呢?”
“我告诉他当时的照片没有了,但有后来拍的一张照片。因为学生们听说我要辞去教师工作,于是组织了同学聚会。那时候那群孩子已经是高中生了。”
“那照片您给刑警了?”
“没有,对我来说,那是很珍贵的照片。只是让他看了看。”
“刑警看了后说什么了吗?”
“并没说什么。”深泽明显有些烦躁。或许他预感到自己被卷进了一件麻烦事中。
“那照片,现在还有吗?”雅也问。
深泽叹了口气,打开了旁边的桌子抽屉。应该是加藤来的时候从家里拿过来的,之后就一直放在里面。
“就是这张。”深泽说着把照片递了过来。雅也接过照片。比现在看上去年轻许多的深泽坐在正中央,周围是一群年轻人。
“这个就是新海。”深泽说着指着右边的一个女孩。
雅也点了点头。虽然觉得该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只顾得拼命让自己保持镇定。
那不是美冬。而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