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喝吗?”赖江歪着头问。
“现在不喝了。”雅也拒绝了。虽然想喝,但是担心开易拉罐的声音会传到四周男人们的耳朵里。
“你跟我说话还是那么彬彬有礼。”赖江突然莫名其妙地说。
“是吗?”
“你看,跟我说话你从来都用礼貌体。”
“没有,这个……”他微微一笑,“仓田女士是我的长辈,而且在各个方面都承蒙您的照顾。”
“什么长辈,应该说是比你年长的人。”赖江向上翻着眼睛瞪着他,不过似乎并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到了京都,希望你尽量用关西方言说话。”
“啊?”
“跟人打听事的时候,如果使用当地的方言,对方就不会警戒。”
“京都和西宫的方言有微妙的差异。”
“是吗?哪里不一样。”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有些不同。”
“不过,总归都是关西,总比对东京人更容易说实话吧。”
“这个嘛。”雅也歪了歪头。他觉得没这么简单,但因为嫌麻烦,就没有反驳。“到了之后要向很多人打听事儿吗?”
“也许吧。因为没有其它的调查方法。”
“您说过要调查一个人。那人住在京都的三条吗?”
“好像以前住在那。所以想先找到那时住过的房子。”
“知道当时的地址吗?”
“只知道在三条。”
“先等等。您想一家家地找?这不可能呀。而且,现在已经不住在那了吧。三条也是很大的。”
“我有线索。”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记事本。打开后低头看着写在上面的内容。“昭和五十四年毕业于新三条小学,昭和五十七年毕业于新三条第一中学……”
“是那个人的简历?”
“对。”她点点头,“高中和大学的情况也知道,不过,如果想在一定程度上确定家庭住址的范围,还是要看小学或中学吧。从学校名称上看,好像都是公立学校。”
“你是说要查学校所属的那一片?”
“我知道就算这样也不容易查。”赖江合上记事本放回到包里。“可没有其它的办法。”
“不知道这个人的现住所吗?如果知道的话,能不能从那里倒着往回查?”
“现住所倒是知道。但是,想往回倒着查也是有限度的。如果搬上几次家,就查不出来了。我想居民证上登记的只是前一次的地址。”
雅也点点头。美冬确实搬过好几次家。和秋村结婚前住在门前中町的公寓。那之前曾一度搬到父母在西宫的公寓里,但雅也听说过她的居民证是幡谷一带的。
雅也心想,赖江竟然想到从小学和中学入手,真是厉害。估计赖江是通过“华屋”的途径弄到了美冬的简历。
“还不能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吗?到了后,如果要多方打听,肯定不可避免地要说那人的名字。”
听雅也这样问,赖江叹了口气,“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如果只需要我在房间里等候,那就另当别论。”
“你的力量是不可缺少的。”她微笑道:“那,就先告诉你名字吧。新旧的新,大海的海,叫新海。我要找新海那个人曾经的住处。”
“叫……新海?”
“因为名字较为罕见,我想应该好找。”
“是啊。”雅也点点头,把视线转向车窗外。尽管是预想中的名字,但实际听到时依然感到一丝紧张。他不想让赖江察觉自己表情的变化。
看来赖江并不知道美冬父母曾居住的地方。顶多知道在西宫曾遭遇地震,并不清楚详细的住址。如果知道的话,也许这次就会去西宫。
烧毁倒塌的公寓残骸突然浮现在眼前。旁边站着美冬。那之后已过了四年。刚见面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会和她一起来东京。这么想来,来东京后这是第一次坐新干线。
两个半小时后,雅也和赖江出了京都车站。把行李寄存在投币式储物柜里,然后向出租车站走去。
“上次来是好几年前了。和那时变化可真大呀。”赖江环顾着车站四周说。“你多长时间没来了?”
“十年没来了。”他答道,“所以无法当向导。”
“没办法。咱们俩人商量着走吧。”赖江看上去心情不错。
坐上出租车后,她拿出京都地图,然后拿给司机看,从对话中得知她想去新三条小学。她好像已经事先调查了小学的位置。
“问题是学校所属的区域,现在还不清楚。”出租车开动后赖江说,“所以,我想先以学校为中心慢慢扩大范围。”
“这是个问题。该怎样问呢?不能碰到一个人就问人家是否知道新海家的地址。”
“是啊。所以,我想先问问开店的人。比如说开寿司店的也许可以。因为要送外卖,保不准就能记住老主顾的名字。”
“那也要看具体时期了。那个叫新海的人住在那里是几年前的事?”
赖江微微歪了歪头,“十年……或许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
“到了我的这个岁数,十五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她缩了缩肩膀。“对年轻人来说,那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
“倒也没那样。”
雅也觉得不那么容易。美冬的父亲是公司职员。和做生意的人相比,和街坊四邻的联系少。十几年后的今天,很怀疑是否有人能记着。
雅也的心情极其复杂。如果为美冬想,最好赖江在此次的调查中受挫。但是,他自己内心确实也有借此机会了解美冬的想法。所以,这次来京都并没有告诉美冬。
出租车驶入了远离繁华街道的住宅区。不久就看到了一所小学。校舍不大,操场看上去也很小。出租车在校门前停下。
“像是还在上课。”雅也从正面探头往里看了看。校园里有一些像是三、四年级的学生在练习跳箱。
“学校里有没有毕业生名册呀。”
“当然会有。不过,我想不会给外部人看。”
“是啊,肯定是。”赖江马上放弃了。“刚才咱们路过了一条小商店街,咱们先回那吧。”
她手拿地图向前走,雅也跟在后面。望着她苗条的背影,雅也心想,看来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今天肯定是漫长的一天。
最初问的是一家肉店。或许是因为过了午饭时间,中年女店员看上去正闲得无聊,见雅也他们走过来,脸上马上浮现出热情的微笑。
“欢迎光临。您来点什么?”
“不是,我们想问您点事儿。”雅也用关西方言说,“您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叫新海的?”
“新海?”
“应该是十五年前住在这里。”
“十五年?那么早的事情,我记不得了。叫新藤的我倒是认识。”看样子她并不想认真地回忆。
雅也道谢后出了店,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以这种方式到处问,估计够呛。”
“我从没想过能简单地找到。”
四处走了大半天,最终也没有找到认识新海家的人。
“我感觉那个小学所属的区域基本上已找遍了。”赖江望着铺在桌子上的地图说。他们刚在京都车站附近的饭店简单地吃了晚餐。
“店里的人一般都不知道客人的名字。”
“也问了好几家寿司店了吧?”
“问了五家。就算是新海他们家经常叫寿司外卖,寿司店未必就在小学所属区域内。”
听了雅也的话,赖江露出一丝苦笑。“怎么了?”他问道。
“我是想,你怎么不能说点肯定性意见呀。”
“啊,对不起。”
“没关系。去酒店吧,然后再研究具体方案。”赖江手拿饭店的帐单站起了身。
取出寄存的行李,进了车站旁边的酒店。赖江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雅也一直心神不定,只能靠吸烟来稳定情绪。如果美冬目睹了这种状况,肯定会激励他:雅也,今晚是机会,千万不要放过——。
赖江走过来递给他一张门卡,“给,这是钥匙。”
“谢谢。”他接了过来,心里刚想着不会在同一间屋子吧,赖江又拿出了一张门卡。
“我就在旁边的房间。”
“啊,嗯……”
“这是机会。”他似乎听到了美冬的耳语声。
进房间前,赖江问:“咱们在哪商量?”
“噢,在哪都行。”
“来我的房间也可以,我去你那也行。要不咱们去酒吧?”
“我想想。”雅也感觉抓住了救命草,“好不容易来一次,咱们去酒吧吧。”
“好的。那过会儿我去叫你。”她先进了自己的房间。
雅也打开了门。房间是单人间。这时他才松了口气,因为感觉赖江并没那意思。但是,当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时,他突然想到,那边的房间未必是单人间呀。
是否该去她的房间呢?雅也犹豫了。他自己并不想这样做,而且感觉赖江也不希望那样。美冬确实具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唯独这次也许只是她的空想。
听到有人敲门。雅也翘起头答应了一声。
“我准备好了,你怎么样了?”是赖江的声音。
“我也好了。”他下了床。
酒吧位于酒店的最顶层。两人被领到靠窗的位子上,面对面地坐下了。赖江点了Martini。雅也看了看菜单,点了Jilime。他几乎不知道鸡尾酒的名字。“赶上了好天气,真不错。夜景也这么美。”赖江望着外面说。
她换上了白色的连衣裙。裙·摆较短,纤细的膝盖对着雅也。她好像又重新补了妆,感觉五官比吃晚饭的时候要清晰。
雅也刚抬起视线,马上和赖江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他赶紧点着了香烟。
“没有收获,真是遗憾。”他把火柴放到烟灰缸里。
“我没想过会进展多么顺利。因为线索太少了。”
“还有明天呢。”
赖江点点头,这时,酒被端了上来。她把酒杯伸了过来,雅也也跟着端起自己的酒杯迎了过去。玻璃杯发出了碰撞声。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她喝了一口酒说。
“问什么?”
“关于我调查的人。虽然名字问过了,可你根本不问她和我之间的关系。”
“我应该问吗?”
“倒也不是。”她把酒杯放在杯垫上。“这种事情,一般很难无条件地合作。可你却在默默地帮我。”
“因为总受仓田女士的关照。”
听雅也这样说,她微笑道:“好生硬的说法。不过,这也没办法。”
起初雅也以为是“受关照”的说法惹她不高兴,但马上意识到问题在于“仓田女士”的称呼上。这个女人或许希望自己叫她的名字——。
“是我妹妹。”赖江低着头突然说。
“哎?”
“是弟妹,也就是是我弟弟的妻子。上次在和服展销会上你也见过。她的旧姓是新海。我就是为了调查弟妹专门跑到京都的。”
雅也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赖江会跟自己说这些。
“为什么?”
她微微一笑,“可以说这是思想陈旧的家族的不良习惯,如果说长男要结婚,就必须仔细调查对方的情况。但是,还没等我们调查,弟弟就和她闪电结婚了。我也曾劝自己,反正木已成舟,已经没办法了。但让我感觉不对劲儿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才决心靠自己的力量重新调查。”
“感觉不对劲儿的事情多?比如说什么事?”
“各种各样的事,简单地说,就是感觉她没有过去。”
“没有过去?”
“是的。听说她遭遇了上次的阪神淡路大地震,但那之前的事情完全不清楚,连我弟弟好像也不知道。而且她父母也在地震中已去世。”说到这里,赖江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凝视着雅也说,“地震的时候你在哪?”
“我……”吞吐片刻后,雅也说:“那时我在大阪。所以没有因地震受任何损害。”
“是吗。那就好。”
“有很多人在地震中失去了一切。不光是财产和亲人,也包括过去。因为过去其实就是人和人的联系。”
“就算如此,我觉得也应该有一两个以前的亲朋好友。可是,过年时她没有收到一张贺年片。”赖江似乎有些动气。
雅也也想,确实从未听美冬提过以前的朋友。赖江含了一口Martini,看着他苦笑道:
“就算这样说,估计你也不会理解。说到底是一种感觉。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感觉她身上有些莫明其妙的地方。说不清楚理由,如果用通常的说法,就是女人的直觉。”
雅也附和着笑了笑,内心却对她的慧眼惊叹不已。
“不过,刚才在房间里一边补妆一边想,我来这种地方究竟想干什么。”赖江对着灯光拿起了鸡尾酒的酒杯,“难得来到这么美丽的地方,品尝着美食,观赏者如此迷人的夜景,为什么还要干这种像侦探的事呢。”
“可是,你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吗?”
“确实是……不过,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很空虚。别人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是不是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而且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说“你”的时候,赖江向上翻着眼珠看着雅也,这时,雅也感觉到赖江的瞳孔里闪出了娇媚的光。
“那,明天不调查了?”
“不,明天还是继续。不过,后天就不知道了,也许会直接回去。”
两人又各自加了一杯和刚才一样的鸡尾酒,然后离开了酒吧。赖江的脸颊比进店前红多了,但步履依然很稳健。
两人在赖江的房间前站住了。她手拿门卡,抬头望着他。
“要不要在房间里再喝点。”
尽管说的若无其事,却能感觉出这句话的背后隐含着重大的决意。
美冬的面庞从雅也的脑中掠过。
“不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今晚就到这吧,明天还要出去调查。”
赖江的表情没有特别的变化,她嘴角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那就明天见。”她把门卡插到门上,“晚安。”
“晚安。”雅也说着,也从口袋里取出了门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