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几家正在着手新建的房子。为了能建成抵御灾害能力强的城市,有些地区想整体统一规划后重建,看来这里大家的步调并不一致。不过,如果让那些失去住处的人们一直等到行政计划制定好后再重建家园,似乎有些过于残酷。因为每家的情况并不一样。
走到了中年女性说的那个地方。这里果然大多成了空地。在曾我的记忆中,有很多比住宅楼更小的楼房。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打地基。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们正在驾驶起重机。
一块招牌落在地上。看到这个后,曾我马上停下了脚步。上面写的是水原制作所。有什么东西刺激了自己的记忆。新海武雄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
“过了红绿灯后再向前走一段,左侧有家叫水原制作所的工厂。再往前就是我住的公寓。是一栋没有任何特色的二层楼房。”
上次去的时候,新海曾在电话里这样说明。就是那家工厂,没错。
水原制作所勉强没有倒塌。尽管钢骨有些倾斜,现在依然牢固地立在那里。但是,看了看里面,只是空荡荡的水泥地,什么都没有了。地上有各种形状的痕迹。负责销售产业机械的曾我,马上看出那是加工机械的痕迹。
然后又走了一会儿,前面是空地。曾我停下脚步。横向细长的那块空地,肯定就是建新海夫妇曾经居住的那栋公寓的地方。左端还残留着一部分水泥楼梯。记着就是从这里上楼的。
“呀,欢迎欢迎。比想像的远吧。”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们两人都等着呢。”
脑中交叉浮现出夫妻俩的面孔。那天晚上,他们翘首企盼着曾我的到来。从新海夫人精心制作的饭菜中就能看出来。
曾我从纸袋里取出花,放在空地的一角。然后在前面双掌合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风的声音,简直就像死者们的窃窃私语。
合掌之后,又站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扭过头来一看,原来是一位老人正看着他。毛衣外面穿着厚厚的大衣,而且还戴着毛线帽子。
老人似乎说了什么。但因为声音太小,没能听清楚,于是又问了一遍。
“是朝日公寓吧?”老人说着走到近前。
听到朝日公寓四个字,曾我反应过来了。那正是新海夫妇居住过的公寓名字。
“是的。有个熟人住在这里。听说是倒塌了。”
“啊,已经不成样子了。本来建得就不太结实。”
“老人家,您也住在这附近吗?”
“我在前边住。幸好房子只是有点倾斜。”
“这公寓里住着一位叫新海的人,您认识吗?”
“新海?不认识,没听说过。”老人摇了摇头,“虽然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我认识房东。”
“房东?”
“他叫阪本。就在前面拐弯的地方盖新房呢。”
也许就是刚才看到的正在施工的房子。
“如果正在建,应该还没住在这里吧。”
“不清楚,也许吧。”
曾我道谢后,又沿着走来的路向回走,来到刚才看到的那栋正在建的房子前。身穿防寒服的男人正站在路上盯着图纸看。“对不起,打扰一下。”曾我招呼道。男人从图纸上抬起头。
“这里是阪本先生的家吗?”
“是的。”
“对不起,您能告诉我阪本先生的联系方式吗?关于阪本先生出租的房子,我想打听点事情。这是我的名片。”曾我说着递上一张名片。
男人表情困惑地交替看着名片和曾我。
“你说的公寓,就是原来建在前面的那栋吧。”
“是的。朝日公寓。我有个熟人就曾住在那里。”
“哦……你等一下。”男人走进了尚在建造中的房子。
很快他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
“我只知道电话号码。”
“啊,这就足够了。”
电话号码的区号是06,看来住在大阪。在西宫车站打了电话。幸运的是那个人正好在家。曾我开门见山地说想问问关于新海的事情。
“您是新海先生的熟人?正好我也有点事。”一个男人在电话里说。
“什么事?”
“我在找新海先生的女儿。正苦于不知道联系方式。”
曾我大失所望,因为这正是他想知道的。听他这样说,电话的另一端也传来了失望的叹气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不好意思,就像刚才说的,我也不知道。”
“去市政府能不能查出来呢?”
“我猜查不出来。我也去问了,他女儿的地址并不清楚。不过,听说地震的时候她和父母一起在那栋公寓里。”
“那么说,她也遭遇了地震。”
“应该是这样。”
一家三口全都遭遇了地震——真是太意外了。
“阪本先生,我现在能去拜访您吗。还想问些更详细的情况。”
“当然可以,不过,我了解的并不多,也就是刚才所说的那些。”
“那也没关系。拜托您了。”曾我把话筒贴在耳边,低下了头。
大约三十分钟后,曾我来到了大阪的福岛区。从大阪环线野田站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阪本告诉他的那栋公寓。是租赁公寓,听说是地震发生后一个作房屋中介的朋友介绍的。
“是地震前刚空出来的房子。还没重新收拾,不过能住就不错了,所以赶紧搬了过来。因为那个时候一套房子有好多人争着租。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经营房屋出租的我竟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阪本一边给曾我沏茶一边说。他自家的房子全烧了,经营的公寓也倒塌了,在这种状况下按说是笑不出来的,但是他的语调并不忧郁。听说阪本在梅田还经营咖啡店。
“我的朝日公寓,房子都成那个样子了,所以必须把押金还给大家。其他人的都还了,只剩下新海先生的了。”
“所以您就去市政府查了。”
“是的。不过在电话中我也说了,最终也没查出来。”阪本摸了摸一下头发稀少的脑袋。他看上去是个处世精明的人,既然主动返还大家的押金,看来是个好人。也许是同为受灾者的同伴意识让他无法作出不正当的事情。
“新海的女儿也遭遇了地震,这是真的吗?”
“好像曾在体育馆里和父母的遗体一起避难。我们那天早晨在广岛,特别担心家里和公寓的情况,但是,电车和汽车都不通,真是急死了。”
“那么说,阪本先生也没有见到他女儿。”
“我没有见到。不过,住在新海先生旁边的人,说在避难所和他女儿打招呼了。听那个人说,他女儿是在地震前一天晚上来到公寓的。因为传出了平时听不到的热闹的说笑声。”
“地震的前一晚上?怎么这么——”倒霉两个字被曾我咽了回去。他想起阪本也是受灾者。
“因为这种情况,目前我也在寻找他女儿的地址。您大老远跑过来,真是对不起。”
“没有没有,是我非要登门打扰的。”曾我摆了摆手,“您这还有和新海签订租借协议时的合同书吗?”
“当然有。”阪本打开了放在椅子旁边的扁平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就是这个。”
“谢谢。”曾我说着伸手拿了过来。
他抱希望的是保证人那一栏。他想是否会写着亲戚的名字。但是,那一栏是空的。不过,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填写了。
东京都涩谷区幡谷2——×——×——306
新海美冬(长女)
电话号码:03——××××——××××
“跟这里联系过了吗?”曾我看着阪本。
“打过电话了,不过好像已经不在那里了。因为电话里说是空号。”
曾我从上衣的内口袋取出记事本。“我能抄下来吗?”
“当然可以,不过,估计你去了也没用。”阪本摇摇头说。“如果你找到他女儿,能通知我一声吗。”
“当然会。”曾我边抄地址边冲他笑了笑。
02
看到预约表的时候,青江还以为什么地方搞错了。不仅是这一周,连下一周的预约都满了。开张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太厉害了。电话一个劲儿地响。”见习的浜田美香目瞪口呆地说。她同时负责接听电话,以前肯定没有被预约登记追得团团转的经历。
看了看预约表上排列的名字,几乎都是青江不认识的顾客。这些客人为什么突然想到来他的店里试一试,原因很明显。
“宣传的力量果然大。”浜田美香替青江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是啊。”他只能点点头。而且,再一次想,她果然厉害。
浜田美香所说的宣传,是在时尚杂志中的介绍报道。最近有几本杂志,接连不断地登载了发型设计的专集报道,这些报道中都曾介绍过“MON AMI”。当然也介绍了其他的店,但那些都是在美容界早已确立了坚固地位的老店。要说新开张的店,只有“MON AMI”一家。
安排这一切的是美冬。她在开店前就曾经对青江说过:
“你设计几款有独创性,当然能称得上自信作品的发型。做好了后要拍照片。”
“要照片干什么?”听青江这样问,她摊开双手露出了苦笑,那意思似乎在说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当然是为了宣传‘MON AMI’了。这还用说。”
青江想出了几款发型。美冬不知从哪里带来几个女孩当模特。青江为她们做好头发后,美冬拿着相机全都拍了下来。
美冬把冲好的照片送到了几家出版社。那几家公司都出版面向年轻女性的时尚杂志。如果是特别看中的出版社,她会亲自拿着照片去见主编。她已经辞去了“华屋”的工作。
美冬这一系列努力的结晶,就是刚才说的介绍性报道。不过,如果各家出版公司不一致刊登发型设计的专集,那些努力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正因为美冬冷静分析了目前社会上需要怎样的信息,信息发出方想传递怎样的内容,所以她的战略才能获得成功。
自从被杂志介绍以来,“MON AMI”摇身变身了知名美容院。青江从以前工作过的“BUJYU”带来了两名员工,但马上人手就不够了。赶紧又雇了几名。即便如此依然不够用,又雇了几名临时工。
青江想,看来我这一把赌赢了。
那天傍晚,饭冢千绘来到了店里。碰巧站在门口附近服务台前的青江,与在玻璃门那边的她目光碰在了一起。
“你好。”千绘似乎有些难为情,“你好像很忙呀。”
“是啊。”他看了看手表,“接下来有预约的客人。不过都只是剪发,用不了太长时间,估计八点能结束。”
“那,我到八点再来吧。”
“那样也行。不过,这附近有家意大利餐馆,你在那等着我吧?”
“可以。”
青江告诉了她餐馆地址。“那就八点见。”千绘说完就走开了。
青江边为下一位顾客剪头发,边想千绘的事。从“BUJYU”辞职以来,一直没有见她。倒也没有吵架分手,但两人之间确实有些别扭。
原因是青江没有听从她的忠告。直到最后她都反对他借助新海美冬的力量开店。
千绘的意见他也不是不理解,关系并不亲密的人竟然为自己出资,总让人感觉不踏实。如果想独立的话,就一步步地自己攒钱,这样才牢靠,没有丝毫的闪失。
如果是以前的青江,肯定会尊重她的这种意见。但是,和美冬见面后,他感觉千绘的话全都太幼稚。光靠踏实牢靠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努力未必就能得到回报,要想取得成功,必须在关键时刻一搏胜负——他感觉这种想法才更贴近现实。
和美冬认识后,青江的女性观也发生了变化。之前他希望自己的恋人可爱。对千绘就是这样。但是,从美冬身上感到了完全不同的魅力。并不单纯是成熟女人的味道。只要和她在一起,总会被要求拥有像面向锋利刀剑时的敏锐感,能切实感觉到自己内部的某些东西得到了升华。
总之,青江在所有方面都感觉千绘有所欠缺。千绘不可能注意不到他的这些变化。或许也在怀疑他和美冬的关系。最终导致双方逐渐拉开了距离。
青江想,为什么到了现在千绘又来找自己呢。如果想和自己和好,那该怎么办?他意识到自己内心也希望能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