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俞菱初早早炒好一盘花生米端到洪喜儿跟前。
“这是要?”
“你先尝尝。”
取过筷子夹了一颗放入口中,洪喜儿嚼了两下,顿觉满口生香。
“菱初,你这花生怎么做的这般香?”
俞菱初见她满意,笑着看向柜台后的陆棠一:“这是棠一教的,她的家乡菜。”
洪喜儿略略惊讶,跟着看向身后:“你想起来过往的事了?”
陆棠一早盯着这面的动静,闻言上前将事先想好的说辞拿出来道:“最近隐隐约约记起来些,可能因为天天看俞姐姐做饭的缘故,总能想起些家乡的小吃。掌柜的,这油炸花生米最适宜下酒,我想着将它作为咱们店里一道特色小菜推出,这样对酒的销量应该也有帮助。”
洪喜儿边听边点头:“主意倒是不错。”
陆棠一见她同意,继续道:“这道菜好学易做,别说别家酒楼客栈,就是寻常百姓在家也是可以做的,所以咱们还得推出几道特色菜。”
说到这,洪喜儿方才郑重道:“菱初是有几道招牌菜的,你这个特色菜又是什么?”
“俞姐姐的招牌菜是她老家的菜系根据咱们这的口味加以融合,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被别家学的七七八八了,虽然不及俞姐姐做的美味,但总归是别人也有了的,所以咱们现在得推陈出新。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先按季推出特色菜,最好再弄个时令美食季,就是当下时节有什么应季的新鲜蔬菜鱼肉海鲜就做什么主打招牌菜,菜要新,料要鲜,价格贵点没关系,要的就是个物有所值。而且咱们还可以采取先抑后扬,先搞个新菜推广优惠折扣,等食客们吃着了吃好了再恢复原价售卖。有欢喜客栈这块招牌在,不怕客人不买账,到时候咱们店里的生意准能翻一番。”
洪喜儿听她说完这一通,看向旁边的俞菱初,后者正拧眉思索,虽然陆棠一说了一大堆没听过的词,但是大体意思她是明白了。
“菱初,你怎么看?”菜要她来做,自然得要她同意,何况新菜研究哪里那么容易?
俞菱初沉吟片刻,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棠一,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个想法是好的,不过我还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新菜色才行,可能需要些时间。”
陆棠一清清嗓子,笑对俞菱初道:“俞姐姐别担心,菜色好说,我这脑袋里这几天零零散散忆起好多菜,等我都写出来给你,你可以参详着,看看有什么改进的地方就成。”
“那可太好了!”
这面两人说的高兴,那面洪喜儿开始瞅着陆棠一琢磨起来,待到俞菱初回到后厨房,陆棠一凑过去给她倒了杯茶:“掌柜的,你老看我干嘛?”
“不干嘛,就是忽然觉得,你还挺有做生意的头脑吗。”
“还行还行,我对做生意什么的不太懂,只是对吃吃喝喝这些事比较有研究罢了,毕竟民以食为天吗。”
洪喜儿不置可否,举过陆棠一倒的茶水喝了口:“阿棠,你有没有想起来家住何处?过去又是做什么营生的啊?”
这......陆棠一脑子飞转,她这些日子也看了些黎国图志,她在现代的故乡这个时候还是黎国的塞外,根本不是一个国家,但要说京城,那可就更不打自招了。
“隐约想起的一点儿关于以前的记忆,大概,好像是青州一代,具体的我是真想不起来了,至于家里的营生,可能也就是种地的普通农户吧。”
瞄着她的手,洪喜儿笑道:“是吗,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个种地的农户,倒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她故意拖长音,凑到陆棠一近前才缓缓开口:“少爷。”
“咳咳!怎么可能呢,我连字都写不好哪里能是什么少爷公子啊。”陆棠一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里,她怎么感觉今天的洪喜儿格外话里有话。
见人这副狼狈样子,洪喜儿一挑眉,站起身取过柜台上的纸笔。
“来,写写,你都记起什么菜色了。”
铺纸蘸墨,陆棠一深吸一口气,昨晚她就根据现有的食材想好了几个菜,正待下笔,大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吆喝:“洪掌柜的!”
执笔的手停住,二人齐齐看向门外,见付捕头挎着刀小跑进来:“洪掌柜的,速速给我备些干粮来。”
“这是有什么急事?”洪喜儿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向陆棠一摆手,后者会意放下笔跑到后厨房通知俞菱初。
“还能什么急事,今个儿得押解武护官毒案的犯人去赴刑。”
“武护官的案子判下来了?凶手究竟是谁啊?”
她问的小声,付捕头斜睨她一眼,知道这事早就在镇上传开了瞒也瞒不住,索性说道:“姑小姐联合家仆害兄害主,这事上报了州府,知州大人亲自批的斩立决。”
“这!”洪喜儿听得皱眉,虽然早晓得十有八九就是这个结局,但真听到板上钉钉的结果时心中还是难免不忍。
“这事都惊动知州了?那阮县令一家可还好?”
付捕头叹气:“本来是家丑不外扬,但武护官是官身,成亲当日惨死,上席在座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流言蜚语早传到州城去了,知州大人亲自过问,想瞒都瞒不住,阮大人愁的头发都白了不少,阮夫人还病了一场,唉!造孽啊。”
洪喜儿闻言也跟着叹息:“也是可怜了阮小姐,唉......不知什么时候行刑?”
“今日送押上州城,要在州城府的菜市口当街问斩以儆效尤。”
话闭,陆棠一拿着一个油纸包从后厨房跑来,“掌柜的,东西准备好了。”
洪喜儿接过,又让付大人稍等片刻,起身走到柜台后,取出几份现成的点心包裹。
“付大人,这还有两份点心,也算我一点心意,州城路远,别饿着你和兄弟们,至于这一份,就给那姑小姐和侍从吧。”
付捕头接过两大包吃食,声音却冷下了两分:“妾杀夫仆弑主,不管什么缘由都是滔天重罪,洪掌柜,可不要瞎善心啊。”
洪喜儿闻言赶忙笑岔过去:“付大人说的是,我这个人就是天生软心肠罢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然是天经地义的。”
付捕头不再多言,伸手入怀想要掏钱却被洪喜儿拦下:“公干辛劳,这点小吃算我的心意。”
那付捕头也不和她客气,清清嗓子转身欲走,只是临出门时忽然来了句:“大小姐心善,走时已经好生安排过上路饭了,总不会让人做个饿死鬼的。”
待人走后,陆棠一望着身旁尤自不语的洪喜儿,心里闷闷的难受,“掌柜的。”
“嗯?”
等到洪喜儿回望向她时,陆棠一却说不出话来。刚才她们后面的对话她是听到了的,她同情姑小姐和侍从,但她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是没办法对古代的刑法等级做出什么改变的。
“我继续写菜谱?”
洪喜儿却不答,转而定定地盯着她瞧。陆棠一被这目光看的有些拘谨,却又不想打扰她,她也能感觉出来,此刻的洪喜儿眼神中并无试探窥伺的恶意,反而有种脉脉温情。
“阿棠。”轻唤她的名字,洪喜儿伸手摸上陆棠一的额发:“以后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只要你不想离开我便不会赶你,有我一口吃食就绝不会亏待于你。”
陆棠一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先是弄得一愣,随即心口如有春泉流淌过境,化开一池寒凉冰湖。
“我,去写菜谱了。”
半晌,她才磕绊应着,重新坐回桌前努力集中精力想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菜式。洪喜儿看着她略显狼狈的背影,心下默默叹息。世道艰难,人浮于世,终归不易。
快到晌午,店里渐渐上客,王琦去采买米面粮油,陆棠一便顶上跑堂,洪喜儿怕她做不来也跟着亲自出来招呼。
“洪掌柜的安好啊。”
“哎呦,李掌柜啊,这许多日子未见了,忙什么大生意呢?”
李掌柜进门,照旧坐在靠窗边的老地方,“嗨,能有什么大事忙,去了趟州城看看新花色。”
陆棠一提着茶壶为他斟好茶水:“李掌柜,您吃点什么?”
“老三样,再来壶酒。”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王琦,想着和人说明白,就听陆棠一应道:“得嘞!卤酱肘子炒腰花再来一盘花生米。”
李掌柜笑了:“小伙子记性不错啊,读过书?”
“略识些字罢了。”陆棠一应着,心思一转端过柜台案上的花生米:“李掌柜,这是店里新上的小吃食,盐酥花生米,下酒一绝,您尝尝?”
李掌柜看着这油亮的花生米,捋着小胡子满意地点点头:“嗯,看着不错,多少钱一盘?”
陆棠一顿住,这菜价格还没定,本来也是她心血来潮想着让老熟客先尝尝的。
洪喜儿自她身后走来:“今儿个上新,这菜算我送您,吃好了下次来再点就成。”
“那敢情好啊!”李掌柜笑眯起小眼,夹起一粒放入口中。
“嗯!香!”
陆棠一适时提来壶酒:“李掌柜,这花生就酒,越喝越有啊。”
“你小子会说啊,我问你,你说花生就酒越喝越有,那饺子呢?”
“饺子蘸醋,财大气粗啊。”
“哈哈哈!好好,再给我来盘饺子。”
“得嘞!”
举过酒盅滋溜一口,李掌柜品着酒香混合着油炸花生米的味道,啧道:“别说,倒是和寻常花生滋味不同,香!”
李掌柜这面说的热闹,隔壁桌上早有被吸引目光的,“洪掌柜的,你也给我来盘那花生。”
洪喜儿正要应,身旁陆棠一却拱手道:“对不住了客官,这是今天新出的菜式,就这一盘没多余的,明天您再来,给您打折。”
那客人听了只能点头,只是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劲呢?
“等会伙计,你要给我打什么?”
“额......就是优惠,算您便宜点。”
“哎呦,那敢情好啊,我明儿还来,你可别忘了。”
“放心忘不了,书坊陈公子吗,我记得。”
李掌柜边吃边喝,转而小半壶酒下肚,对着洪喜儿道:“哎呀,洪掌柜的,你这哪里弄来的小伙计啊,能说会道的,我怎么招不来这样的伙计。”
洪喜儿笑望着前堂忙活的陆棠一,语气里透着股小得意劲儿:“这是我外家的亲表弟,当然透着机灵。”
直到王琦回来,陆棠一才有时间在柜台后坐下歇会,洪喜儿摇着扇子走过去给她扇扇风:“阿棠今日辛苦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问你,刚才客人要点花生米你不给,一旦客人明天不来呢?”
陆棠一听罢一笑,站起身凑到洪喜儿近前:“不可能,我都已经答应他给他优惠折扣了,而且那客人这些日子我也见了,书坊陈公子,花钱最不在乎但就好个面子,优惠不优惠先另说,关键得给人面子找足了。”
听得她这一番言论,洪喜儿一扬眉,看不出来啊。
“你倒是会洞察人心,那你说说,我现在正想什么呢?”
陆棠一凑近去看她,两人目光刚刚相接她便错开视线看向门外,洪喜儿面对着柜台此时正好背对大门,见人忽然凑近自己想要对视,却又被别处吸引了目光,正想说话敲打她,就听陆棠一道:“我不知道你现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你一会儿会想什么。”
“给你能耐的,还会未卜先知了?”
打趣的话音刚落,就见陆棠一肃了神色蹙眉抬手指向门外,低声沉郁道:“掌柜的,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