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一零二章

翌日接近午时,思夏才醒来,稍微一动,浑身酸痛,像没了骨头一样。

昨晚上张思远可太对得起那个良宵了。

思夏缓了缓,撑着力气坐起来,撩开床帷,打眼望去,张思远一身中单,半散着头发,正慢条斯理地在调香。

调香的人闻声偏头:“你醒了。”

床幔便放被狠狠摔下了。

他笑了笑,唤人进来服侍她梳洗,还叮嘱了一句:“小心侍奉。”

宝绘将床幔挽起来,看思夏颈间皆是深深浅浅的颜色,且她似是有气无力,是以给她穿衣的动作也轻了几分慢了几分。

给她穿了鞋,服侍她净面净口,又扶着她下床去妆台。思夏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宝绘蹙了蹙眉,体味到昨晚上有的人是多么的血气方刚。

张思远穿戴整齐后走了出来,却是两手扶着腰间带子慢悠悠道:“满堂兮美人,吾独与余兮,目成。”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侍女纷纷将头垂得更低。

他平日正经,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思夏脸当即染上了胭脂。

宝绘抿嘴一笑,给她贴好花钿,正要画眉时,才想起张思远昨日那首催妆诗来,便将螺子黛放在了妆台上,退到一旁。

张思远执着螺子黛,歪着头看她:“以前总给画中人做此事,今日还是头次给真人画眉。”看她闭眼等着,抬手在她眉间描摹起来。

他动作极轻极柔,鼻息敷在思夏面上,她心里荡起了涟漪,待睁眸时,对着铜镜看来看去,又转向他:“美吗?”

“吾妻甚美。”

夜间张思远挥手打落了红色床幔,再次贴近思夏。今晚快得很,他看着思夏虚弱地伏在衾被上,又喂她吃了补药,其后紧搂着她沉沉睡去了。

九月,太子大婚,其后是冯素素的小郎君过满月。张思远像是炫耀似的,带着他的美娇娘出入于人群之中。

到了十月,天已经冷得紧了,且冬集将近,思夏嘱咐张思远抓紧一切时间温书,若是考不上,那可就太丢脸了。

以前是张思远催促着思夏多学多记,如今世道变了……

张思远只管闷在书房,旁的事由思夏来做。

又不是她去吏部考铨选,偏是她神情紧张,大约是真累到了,她这几日时有胸闷,大约是天冷,她又受了风,也不敢去院子里走动了。

可她不走动,更觉着闷。这日天晴得甚好,她在檐下闲坐了片刻,宝绘看她困倦了,催她进屋去。

才一起身,思夏忽地头晕目眩起来,一个前倾,险些摔在地上。

“娘子?”宝绘失声大叫,“是……是头上的伤又严重了?”

绀青闻声急急跑过来,也不敢挪动她,只扶着她慢慢缓气。

帘子掀开,张思远抬腿出来,看她面色苍白捂着胸口难受的样子,沉声道:“叫赵聪来。”

随即,他上前将思夏抱起,到屋中给她喂了几口水,缓了半晌这才见她好些了,依旧不放心:“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

“一阵一阵的,这会已经好了。”说着,她卷起一册书递给他,“没几日便要冬集了,你别操心我了,先把这事给解决了,免得我心里想着这事总是不踏实。”

张思远揽过她的腰,将她箍在怀里:“好。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因李增腿疼又严重了,管家的事全落在了思夏身上,纵使账房有渥丹和四个女史帮着忙碌,但思夏仍鲜有清闲,加之还得隔三差五地应付张思远的攻城略地,这一个多月下来,她疲惫不堪,靠他肩上没一刻便睡去了。

待赵聪过来,思夏已然睡得昏沉。

赵医正这次诊脉的时间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待他抬起手,张思远神色慌张地问:“她头上的伤养了有小半年了,怎么还是会晕?是落了病根吗?——你笑什么!”

赵医正平日里与张思远直来直去,然而,他今日张口却是:“我家夫人说了,家中书房缺一幅画。”

张思远恨不能大嘴巴抽他,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抱了好几个轴子出来:“都给你。你快说内子到底要怎么调养!”

赵医正对他的护妻做法深感佩服,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大方,难得嬉皮笑脸起来:“要做父亲的人了,果然不一样了。”

张思远面上的急切变成了呆愣,继而由呆愣变得欣喜。

思夏头晕不是旧伤发作,是……有了身孕?!

赵医正依旧吊儿郎当:“哦,张郧公,我忘了,我家还缺一块碧松烟墨。”

张思远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你家不是有一块了?”他说的那块正是思夏送给冯素素的生辰礼物,依着冯素素只爱击鞠或是骑射的性子,她必定不研墨写字。

赵医正很是为难:“女人间的事情,我们男人怎么好插手?”

张思远:“……”

这混账东西,等思夏生下孩子是不是郧国公府都会被他搬空?

他最终还是将碧松烟墨翻出来,砸在他怀里,顺带还把他父亲那柄剑翻了出来,抵在赵聪脖颈上:“你再敢耽搁我便了结了你!”

“别别别,上天好生,尊夫人怀着身孕,你可不能打打杀杀啊!”赵医正这下说话顺溜了,“你娘子脉象应指圆滑,如盘滚珠……就是很好的意思。已一月有余,接下来的两个月要少走动,孕期切记不要贪凉,不要近麝香,不要吃活血的东西……”他说了一堆“不要”后又写了个方子递给宝绘,“给你家娘子安胎的!”

赵医正临走时和他道了声恭喜,转瞬捧起画和墨就走,人已经出去了,偏又退回来,贼眉鼠眼地冲他道:“多谢了啊!”

然后张思远就朝门口扔了册书,砸不死他!

思夏醒来后,不见张思远的人,急急忙忙去书房,身后宝绘和渥丹提醒她慢些。

她根本不肯听,没在书房见到张思远的人,她便急了:“阿郎呢?”

渥丹道:“阿郎去大慈恩寺了。”

“求神佛保佑考试?”

宝绘握住她的手往她小腹上送,笑道:“娘子已经有一个月身孕啦!阿郎去求佛祖保佑娘子顺利诞下孩儿。”

思夏又惊又喜,垂眸望向小腹,这……这空空的地方有了生命?

夜里,张思远摸着她的小腹,笑呵呵道:“若是娘子生个小郎君,便像我。”

思夏“嗯”了一声:“若是生个小娘子,便像我。”

“不行,”他霸道地说,“生女儿也要像我。——你太爱哭,我女儿如果也爱哭,我便哄不过来了。”

思夏:“……”

思夏有身孕的事报给了昭应县杨家,那三表姊非央着二表兄过来探望。

张思远和思夏二表兄吃茶时,这二表兄也是今年参加冬集的选人,二人不熟,但因这点,还能说得上话。

思夏则拉着三表姊在一旁唠唠叨叨。三表姊用了三日功夫绣了个小娃娃的肚兜,其余姊妹做了虎头鞋虎头帽之类的物件。

思夏心说她们也太急了。这胎才一个多月,且尚不知道是男是女,这群表姊妹便送来这些小玩意儿,不由发笑。

“是男是女都好。”三表姊道,“这些要早早准备。”

她还没成婚,是的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又将杨老妇人的嘱咐说完了。之后将东西一兜,交给宝绘好生收着,待忙完了这些,终于略带羞涩地问思夏:“那日郧公娶亲,我做得过分了些,可是得罪了他?”

思夏摇头:“他不会生气的。若是生气,还会让阿姊进门来吗?”

偏这三表姊嗫嚅了:“那位郎君呢?”

思夏看向她,不解地问:“哪位郎君?”

“就是……那位呀——”

思夏在外祖家住了十几日,知道三表姊是个爱闹的主儿,然而今日一看这扭捏架势,绷不住笑。她左思右想才记起来她说的是秦仲舒,便道:“那个就更不会生气了。”

三表姊当下像是吃了蜜,拐弯抹角地向思夏打听了有关秦仲舒的事。那日思夏送走她后,她觉着秦仲舒就要成她表姊夫了。

如果不是赶上张思远和二表兄要去吏部考试,恐怕这三表姊能立马撺掇思夏邀秦仲舒过来。

真到了吏部铨选那日,思夏比张思远还紧张,提前两日将他的文解家状等证明身份的物件装进书匣,考试前一夜又翻出来检查。

张思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刺了她一句:“如果从前你上学堂这样认真,大约不会被勒那么多黑。”

思夏反唇相讥:“同样是去国子监读书的监生,秦公已经是吏部侍郎了,明个铨选,□□品的文官由吏部侍郎监考。等你升到了六七品官,估计人家也升到了吏部尚书,还得是同窗监考。你也好意思?”

张思远:“……”

那日张思远考完,已经是宵禁了,选人拿着文解家状同武侯说清楚便可回家。可是已经过了戌时也没见张思远回来,思夏就坐不住了,非要去坊门口迎他。

“娘子慢些。”宝绘在身后追着她,“赵先生让娘子近来少走动,娘子千万仔细脚下。”

终于追上了她,担忧中难免有埋怨:“娘子可得想着腹中孩儿,若是出个意外,阿郎定会着急的。”

“那我到门口等他,就一段路,你陪我去。”

她这一走不要紧,李增让人往门房搬火炉,铺毯子,生怕她再受了风。

小半个时辰后,才听门外有了辘辘之声。灯火之下,张思远眉眼带笑,却是不解地看着思夏:“怎么到这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不是爱吃见风俏吗?我向东宫讨来的,他宫里的人动作慢,这才耽搁了。”

思夏原本还是十分担心他的,此刻一听这话,非但没喜,还有些生气:“你向殿下给我讨吃的,我要丢死人了。”

张思远笑着揽着她的手臂往静风轩走:“逗你的,是前两日你说要玉梳背,正巧我路过一家玉器店,见里头尚有灯火,便去挑了一柄。”凑到她耳畔道,“你一会儿戴上,让我看看。”

“晚膳都还没用,我正饿得厉害,哪儿功夫去打扮。”

两人用过了晚膳,思夏又开始犯困,偏是被张思远闹得无法,只好让宝绘给她重新梳了发髻。

灯火给细腻的羊脂玉玉梳背镀上一层光泽。玉梳背两面纹饰相同,中间有三朵盛开的宝相花,周围花叶铺展,是简洁又细密的阴线刻划,是时下流行的样式。

张思远将玉梳背插进思夏的发髻上,不免一笑:“头次给你选这东西,心里没底,如此看来,倒是我眼光不错。”

“眼光错不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今日去吏部选院的题目答得错不错?”

“你不相信你夫君的本事?”

“别说大话,考不上的话,可是丢人丢到御前了。”

放榜那日,思夏又没见张思远准时回来,不免心急如焚,莫不是他没考上没脸进家门去跳曲江池了?她定要出门去接他,宝绘拦不住,还是李增过来劝:“长名榜前人多,娘子别去那里,多为孩子想想。”

思夏实在不放心:“阿郎出去有两个时辰了,别出什么事才好。”

正说着,就见张思远回来了,身上披风如猎猎旌旗,也不走曲折回廊了,一步三跳地抄近走,眉梢上跳动着日光,脸上挂着笑。

思夏蹙着眉问:“晚回来也不说一声,害我担心。”

张思远捏捏她的脸:“不是让你少走动吗?”

思夏觑他一眼,急问他:“到底考上没有?”

“能考不上吗?”

“当真?”

“当然了。我可比你那二表兄的名次靠前。”

吏部将授官那日,张思远得了秘书省校书郎的职位,虽官小,但这也是大多官员的起身之选。张思远可谓是胸无大志,是圣人下严旨让他考的,他不敢不考,做校书郎也挺好,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还能照看思夏的胎。

杨家二表兄的名次在张思远之后,但却同他在一处供职。

杨家孙儿做官,孙女出嫁,可谓是双喜临门。

思夏也不知道那三表姊用了什么招数,这么短的时间将秦仲舒拿下了。她懒得去想,只管备了三份贺礼,一是她给二表兄的,二是给三表姐的,另外一份则是以张思远的名义送去了秦仲舒家。

开春后,思夏行动越发不便,不仅如此,近来害喜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非得用那极酸的食物才能压制胸腹间的恶心。

夏日里就更遭罪了,睡觉也睡不踏实,往往一夜醒三四次,张思远白日走班忙碌,夜里不放心思夏,一定要陪着她,于是再去衙署都是顶着黑眼圈的。

这日他散衙后归家,沐浴完后端着安胎药给思夏喝,喝完就遭到了她激烈了质问:“你把要送我的画都送给赵先生了!我今日才发现!”

张思远噙着笑:“我人都是你的了,你又何必在乎那些画?”说完又要亲她。

“啊——张慕之!”

张思远非常无辜:“又怎么了?”

“你快去沐浴!”思夏近来十分挑剔,闻到一点不顺心的味道就想吐,一会儿一变样,非常没准。

“……我刚洗过。”

“再去!”

“我俸禄不高,省些柴火钱不行吗?”

“不洗不给亲。”思夏白他一眼,不做官没俸禄的时候也没见过他省过什么!

“念念……”

那晚张思远是回静风轩睡的。两人婚后同住了一段时间,思夏还是睡不惯静风轩,就又搬回了晴芳院,日日是张思远到她院子里安寝,可孕期的女人脾气太不好了!什么时候她才能把孩子生下来?

思夏临盆那日,比预定的日子提前了小半月,虽是提前找好了稳婆,但依旧打了张思远一个措手不及,他是被人从衙署里叫回家的。

听着屋子里的惨叫吓得半个身子都麻了,以前只知道她哭得大声,现在叫也是大嗓门!稳婆说头胎会慢,叫他不要着急。

思夏在产房里害怕,因她娘就是难产没的,此刻疼得浑身大汗,整个人心跳极快,只觉出气多进气少。

宝绘在一旁给她鼓劲儿:“没事的,娘子别怕,听稳婆的就是了。”

她整个人却是一点力气也没了。

“叫……你去叫他!”思夏喃喃道,“我再看看他。”她疑心自己要死了!

稳婆也顾不上尊卑了,提醒中带呵斥,让她省下说话的力气!

张思远又听到惨叫声,就要往里闯,被李增拦在了外头,他不得不在门外转成了一颗陀螺。

“我怕是要死了!”思夏怂得不行,“我……”

“娘子别说话。”宝绘看她小脸通红,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鬓角,握着她的手安慰道,“阿郎在外头等着娘子呢,你安心生产就是了。”

等到婴儿啼哭声传来,已近黄昏。宝绘跑出来给张思远行了个礼:“恭喜阿郎,喜得贵女。”

“娘子呢?”张思远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母女平安。”

他这才松了口气,看过哭声震天的孩子后,他还是颤了颤:“怎么这么能哭?”

稳婆抱着孩子轻轻地摇轻轻地拍:“郧公不知,这新生的孩子都这样,哭声越响亮越好。”

张思远放了心,转而去看思夏,她累极了。因孩子大了些,又是头胎,着实让她遭了不少罪,此刻无力地闭着目。

他握上她的手,关切地问:“可是身子还疼得厉害?”

思夏老半天才睁开眼,蠕动了唇瓣,却依旧没有力气说话。宝绘给她喂了几口参汤,歇了一个时辰后脸色才转好了些。

“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

“是女儿。”张思远拨动着她因汗水打湿而贴在额上的发丝,“我们有孩子了。你千万要养好了身子。”

思夏想到他二人早早的无父无母,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经历那种痛苦:“好。”

然而月子时,思夏进补进得厉害,其后看到鸡汤鲫鱼汤就眼晕,宝绘再一旁苦口婆心地劝,她却捂着嘴道:“别给我喝这东西了。”

“不喝怎么行!”张思远从宫里回来,推门而入,接过那碗鸡汤,递到她跟前,态度强硬,“月子里补不回来,那就亏大了。剩两日就能出月子了,那也得仔细着。”

这二十多天来,思夏就围着一张床转,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就范,咕嘟咕嘟喝完,又猛地塞了半块点心,这才把那股鸡汤味道砸了下去。

“这就对了。”张思远挥退了众人,坐到她跟前,揽过她的头,“是不是闷坏了?等出了月子,我带你出去转转。”

出了月子,思夏却是哪里都不想去了,就想看着小娃娃,已经褪去了皱巴巴的样子,像张思远多一些。果然是女肖父。

张思远却见她对自己的关心断崖式减少,锲而不舍地往她面前表忠心,却都没讨到她一个眼神。

他险些崩溃了:“你有完没完?孩子都睡了你还在看!”

思夏这才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她那么小,每过一日就变一个样子,我舍不得错过一个瞬间。你看着不欢喜吗?”

张思远自然欢喜,可也不能冷落了他。起身上前,拉过她的手:“我不管,今晚你要和我在一起。”

“嘘——”思夏慌里慌张地朝摇篮上看一眼,“别吵到巧月。”

因是七月生的,而七月又是巧月,孩子的乳名便这么定下来了。大名是张思远翻了《诗经》才定下的,叫张楚楚。

张思远将她的脸扳过来:“你就不能看我一眼?”

思夏笑道:“你连孩子的醋都吃。”

“为什么不能吃?”

思夏赶紧抬手“嘘”了一下,皱着眉道:“小声点儿,孩子在睡觉。”

张思远:“……”

他说的是话,她却嫌他声音大。

他出屋,冲着宝绘道:“去叫乳母来,把小娘子抱走!”

宝绘:“……”

怎么忽然这么大火气?

思夏莫名其妙看着他,但又忙不迭地嘱咐乳母:“慢些慢些,刚哄着了,拿着玩具!”

她们前脚出去,后脚张思远就把她扛起来了。思夏倒空着头,呜呜囔囔道:“你放我下来,硌死我了!”

放是肯定得放下,不过动作多了一些。张思远将思夏放在床上后,直接贴了上去。

片刻后,看她大口喘着气,他则斥道:“无法无天了!”

思夏被他逗笑了:“张郧公,不是说女儿最贴心吗?你这是何苦呢,孩子这么小,以后路还长着呢。”

张思远:“……”

思夏沾床便困,打了个哈欠,又懒洋洋坐起来,抬手将他腰间带子解开,除了衣服,正要拉着他安寝,谁知他被她勾的没了魂,睡不着了。

这一年来,他顾虑她身子,又顾虑孩子,这才忍着,谁知她完全不知他辛苦,当真是被她惹恼了。

床幔恢复平静后,思夏软在床上虚弱地喘着气,被他折腾完,恐怕明日得睡到日上三竿,睡醒了大约也没力气抱巧月了。

她喘匀了气,抬手示意他过来,张思远凑过去,脸颊被轻如羽毛的柔软扫过,他受宠若惊。

“都给你。”思夏讨好道。

“算你有良心。”张思远内心氤氲出一种湿润,滋养起万丈欣喜。

他抽了思夏头上簪子,发丝松散开来。他将手伸进去,轻轻抖了抖。片刻后又老老实实地搂着她,给她讲以后怎么教巧月,像以前教她那样,再要个娃娃,得给巧月找个伴儿,让他们一起上学堂。

也不知思夏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只听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爱怜地刮了刮她的鼻梁,看着她平稳睡去了。

他可以好好想想当年与她初次见面的时候了。

那时母亲准备了一块玉做见面礼,又让人收拾了一座院子出来,里面的陈设全是她一一静心布置过的。

所有人均以为那个小娘子来了会欣喜得不得了,可真到她来时便有些失望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哭。

李增在一旁劝,偏是她止不住哭。

他是嫌她烦还是嫌她没骨气啊,总之就莫名其妙地走上前去了,还没到她跟前,她已经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一刻,他便说不出半句训斥的话来了,而是温言软语地道:“别怕。”

她抽抽噎噎地点了头。

他当时觉着,这女娃娃同宫里那些骄横的公主真不同,可一定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这么多年来,胆小的她却能拿出十二分的胆子来守护他,他又怎么能让她受委屈呢?

纵然知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他却奢望,不论是风霜雨雪还是烈日骄阳,他均能陪在她身边,而她亦能陪在他身边。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