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和汉王较量的时候,晋阳公主和驸马合离了。柳征做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晋阳公主若还能跟他过下去,那还是失了皇室颜面。
皇帝对长女晋阳公主不算宠爱,但也不是由着别人随意拿捏女儿的。
因东宫一案,柳征背信弃义投靠恒王,酒后与晋阳公主争吵,失手推了她,导致怀胎只有两月的晋阳公主腹痛难忍,太医署的人全去了晋阳公主府,孩子也没保住。
皇帝尚在丧子之痛和皇子夺嫡互相迫害的气头上,骤听此事后,当即命人将柳征锁到了宗正寺,半日后,在太后的坚持下,宗正寺卿撤下了柳征的碟纸,晋阳公主与驸马合离了。
之后,圣人想到柳征做下的事,担心他会横生事端,便以奉主不周的罪名赐死了他,不仅如此,还把柳家男丁充军,女眷官没为奴。
宁王去晋阳公主府探望妹妹后,转道去了郧国公府。
张思远不成想他能过来,又惊又喜。
“上了月我唤了风寒,这才好利索了。”宁王道,“表兄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养养就好了。”张思远道,“快请进。”又吩咐绀青将太后赐下的贡茶取出来。
两人一同饮了茶,张思远让宁王进书房坐。
宁王却疑惑地问:“表兄这书房怎么换檀香了?”
张思远当然没说因为思夏喜欢闻檀香,只道:“底下人点的香,我没大在意。——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宁王有些赧然的笑道:“实不相瞒,我并非特意来看表兄的,是晋阳失了孩子,又与驸马合离,我怕她伤心太过,到她府上去看了看。”
“公主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
“上回的事,还要感谢她。只是,我这个样子,也不好去登门探望。”
“晋阳知道表兄受了刑,还说要来探望表兄呢。你们啊,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你就让人省心了?”张思远道,“单说今日,你就不该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宁王道,“表兄不必担心,现如今这个形式,我做这些若被人攻讦,那朝臣的心思可就烂透了。”
“太子薨了,皇后也看不见你,圣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谁还能管你?”
宁王笑道:“表兄若是不想让我来,日后我可就不来了。”
“你既然来了,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宁王当日是沉着脸回去的,张思远最后嘱托他,要以不变应万变。
四月十六日,是张思远生辰,郧国公府却不是很热闹,原是他几个要好的同窗或是朋友想给他庆生,李增均以张思远伤未好为由拒绝了。
不与外人办酒席,宅子里的人还是给张思远说了祝福语。晚间,李增让人在莲池里燃了河灯,又在莲池旁的亭子上点了灯烛,还设了食案,摆上张思远爱吃的酒菜。
思夏装扮好了,朝莲池而去。月色明亮,灯火辉煌,莲池里尚未有花,但河灯点点,亦是好看得很。亭子上一人负手而立,抬头望月,微风拂过,吹起他袍摆一角,那样子,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思夏轻手轻脚地靠近他,从他背后踮起脚,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张思远早知是她,抿嘴一笑,反转左手,将她兜了过来:“还是从前的把戏,一点儿创意都没有。”
思夏推开他,向后一步,端端正正行了大礼:“给郧公拜寿了,愿愿郧公于千万气象之中,目如江水之清澈,心如远山之辽阔,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快起来。”他单手将她托起来。
张思远右手还裹着白布,练了一个月的左手用汤匙筷子,却始终不大利落,今日他过生辰,故意刁难思夏,要让她给他喂饭。
初夏的夜晚不算热,可两人的心都热了。两人吃了几口菜,又饮了几杯酒,之后思夏便醉醺醺的了。
张思远抬手搂住了她的背,小心翼翼问:“我们,把婚事定了吧?”
思夏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
张思远竟然有些吃惊她的答应速度,扳过她的肩问:“你应了?我没听错吧?”
思夏眨了眨眼,疑惑地问:“什么?”
张思远甚是无语,她果然就没听清。毕竟是终身大事,他得问清楚了:“我说,我们把婚事定了吧。”
思夏的酒醒了一大半,待真的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又羞、又忧,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谁说要嫁给你了!”
“你不嫁给我要嫁给谁?”看她垂首,张思远握住她的手,急切道,“你放心,该有的礼节我一样都不会少,现在,我只是问你,你可愿意?”
思夏的脸在灯火之下是橙红色,眼睛中有几点亮,她抿着唇,缓缓抬起头,看着她想亲近的郎君,心跳声仿佛疾驰在御道上的马蹄声,那声音砸得她云里雾里。
他俯首,在她的唇畔一点。
思夏懵懵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抬手触上他的脸,是真实的。她脑子已经完全空白,除了能感受到心跳快,就再没有更多的感受了,能给的也是最真挚的回应:“我应了。”
张思远紧缩的瞳孔慢慢舒展,随之而来的是唇畔上扬。随后,他正经道:“我还要养一段时间的伤,待伤好了,我去求皇后给我们赐婚。”
思夏也不言语,静静地听着他说。
“不过,我想着,你应该在我们成婚之前回太原一趟。”
十一年前,思夏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娃,不能扶棺回京让父亲和母亲合葬,彼时父亲才入土为安不久,她便被李增接来长安,如今她大了,确实该把这事给办了,免得只是去大慈恩寺对着牌位上香祷告。
两亲虽不在了,但婚事定下来也得正儿八经告知一声。
谌家就她一个人,这种事旁人替不了她,必得由她亲自去做。
思夏想了想:“也是。届时再请一位法师做一场法事,让父亲母亲合墓。”
说完这话,她的眼神沉了下来。
张思远捏着她下巴,问道:“怎么了?”
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其中一点是掌管皇室、宗亲和外戚的族谱。公主夫族亦属外戚。张思远是大帝亲甥,单单和思夏口头上说定了婚事并不妥帖。
《随律疏议·户昏律》中规定,良贱不婚、同姓不婚、官民不婚、奸逃不婚……这二人成婚不算违律,可《随律》中还规定成婚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母之命必是缺憾了。可没父母的孩子也得成婚,至于媒妁之言,这点就不能少了。然而张思远这个身份,随便请托个媒人,怕是成不了事。
他说要去请皇后赐婚,以思夏的身份,皇后会允吗?
“别担心。”张思远道,“我既然说要娶你,一定会娶你。若我开口向皇后提,皇后必然不会棒打鸳鸯,顺水推舟才是好事。”
“真的吗?”
“你信我,就是真的。”
思夏点了个头,贴上了他厚实的胸膛。月光之下,灯火星辉,一双人紧紧相拥。
张思远托秦仲舒在尚书省给思夏办了过所。当年接她来长安,纯安长公主给思夏在长安城的务本坊单独立了户口。此次张思远请托秦仲舒,不过是想让思夏的过所办得快些,她早去太原早回来。
要出远门的人,必得去官府开具公验文书,当然,公验文书是官人所用,普通百姓出行叫做过所。
思夏要回太原一趟,李增就犯了难。他不是傻子,早就看出那俩人的心思来了,然而真当张思远开口说要娶思夏时,他还是犯了难。
平常只当这俩人好,然而真要成婚时,他犹豫了,犹豫了两日终于说出口:“阿郎的婚事,怕是得经由圣人允准才做得数,即便圣人不过问,那太后也和皇后也必得过问,娘子她……”
话未说完,张思远就撂了脸,平日他敬着这位母亲留给他的人,谁成想李增平日里娘子长娘子短地喊着,其实是看不上她。
李增连连致歉,又小心翼翼地道:“娘子自然是好,可娘子与阿郎毕竟是多年的兄妹,若是阿郎娶妻,娘子嫁人,这样张家还能热闹些……”
京中那些爱咋呼的小娘子们,只是送送礼物或者小人代写情信再送来郧国公府而已,能真心待他、能知他冷暖的人,也只有思夏一个。
李增看不出来吗?还说什么兄妹,他不想再和思夏做兄妹了,与她成了家才是正经事。
“你老糊涂了不成?她姓谌,不姓张!《随律》都没说什么,要你来多言!”张思远坚决地道,“娘去时让我顾好了她,我娶她是最能照看好她的法子!”
李增还要再说什么时,张思远道:“你若是闲,将娘子回太原要带的东西收拾收拾,我没出过远门,不大清楚带些什么,备好的东西,别让她路上用不着着急上火。”
李增怔愣地看着他,将滚到嘴边烫人的话又憋了回去。当晚,就生了病。
张思远也不知李增是怎么回事,听绀青说他昏昏沉沉没力气,张思远便劳烦赵医正给他看看,也只是说肺微热盛,好生养几日就好了。
思夏的过所办下来,宝绘就连夜将衣物食物等装了车,明日待城门一开,思夏就要去太原了。
李增哪儿能管得了张思远,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他心里再担忧,也不该拆散有情人。既然思夏要回太原,他只能帮着她收拾东西。
翌日一早,思夏登车之前,张思远非要坚持送她出春明门,思夏却坚决不肯。近来他在养伤,且伤情要报到御前去,思夏就想趁养伤这段期间争取让圣人多心疼心疼他,叫圣人知道他在外头瞎转悠算怎么回事?
“阿兄不必送了。”思夏好说歹说,又费了一堆话,终于才把他劝住了。
她本已走出几步,忽地折身奔过来,双手搂住他的腰,小脸贴上他胸膛,众人忙不迭地扭身回避。
“我去了。”
“一日不见,如何三秋。你这一去一回,要一月有余,我要忍受百年分别之苦了。”他捧起她的笑脸,他在她额上落下了吻,嘱咐道,“在外头不比家里自在,千万保之重之。”
思夏上车后,车帘却不舍得放下,车子辘辘而行,数次回首,那人几次站立的位置都在向前移。待车子出了十字街,就真的看不到他了,待出了春明门,他二人已是一城之隔了。
暮春之际,惠风和畅,她的心,他的心,却仿佛落入了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