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端王府的守卫老远就把思夏的车子拦了下来。

思夏下车,虔诚地将一口黑漆匣子递给端王府的守卫,恭敬地道:“烦请通禀,妾有要事求见大王。”

守卫看她眉清目秀又年纪轻轻,不免内心疑惑,他家大王与王妃情谊甚笃,什么时候冒出个小娘子来?但看她这慌张的神色以及急切的语气,又不敢怠慢,万一是有要事反被他耽搁了,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不敢怠慢,说了句“稍待”就捧着匣子就进去了。片刻后,他推门而出,恭恭敬敬地请思夏进去,却把宝绘拦在了门外。

宝绘再担忧思夏也不敢硬杠,只提醒思夏小心为上,别是回头张思远无事,反而是她出了事。

思夏一门心思扑在张思远身上,全在想着待会儿见了端王要怎么说,所以完全没理宝绘。她跨过门,随着守卫过了门房,就见到一个绯色团领袍的人,听那个守卫称他为陆长史。

陆长史真是不容易,昨晚端王抽疯非要拉他一同吃酒,吃着吃着就吃多了,赶上宵禁来临,端王也没让他回去,就宿在了王府里。这才刚醒来,就碰到这么一桩事,别提多闹心了。

思夏给陆长史行礼,陆长史颇为疑惑地扫了她几眼,也没多问,只道:“娘子快请进。”

然后,她就被两个婢女装扮的人一通搜身,那两人并没发现什么不妥之物。陆长史才道:“娘子别误会。”

思夏没心思误会他,亲王府邸,规矩多,她这个陌生人前来,人家没把她赶出去就是很好了。

京兆府起初并不叫京兆府,而是叫雍州,长官是雍州牧。能领雍州牧的人,大都是亲王。

端王是今上幼弟,最初就是领的雍州牧一职,算是挂牌的闲王。便是因为闲,和当时在吏部任员外郎的谌松观十分熟识,又十分欣赏且羡慕谌松观的书道。端王曾笑言,要拜谌松观为师,全被谌松观婉言回绝了。

后来雍州改州为府,京兆尹也不再是亲王担任了。反而是端王求着圣人给他安排个轻巧的差事。宗正寺卿是由皇室有威望且年长的人来担任,端王年纪不大,圣人让他去了宗正寺任少卿,这个差事比曲江池里的王八还闲,能闲出绿苔来。

端王闲,可谌松观转迁京兆少尹后越来越忙。好容易等谌松观得闲,便是被端王拉去吃酒。谌松观的酒量一向不佳,偏是端王就想灌醉他,就是趁他醉酒糊涂时好诓骗他的字。后来到了天胜三年时,谌松观被调出京城,去太原任县令,端王就只能与他书信联系了,一来是与友人叙旧,二来是为了讨字。

思夏记得,父亲病重时,端王差了京中名医到太原诊病,还赏了许多珍贵补品。有这份恩情,思夏合该早早来拜谢他。今日有事才来相求,也是很不要脸了!

她猜不准端王的心思,他会帮忙吗?会的吧。毕竟事关废太子,他因此事受了圣人苛责,赶紧弄清楚了才好。不会的。他当众掌掴朝臣,又有人说这事是他指使的,好容易现在张思远能当替罪羊了,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思夏捧着画,脑子里在来回猜测。她跟着陆长史进去,哪里都不敢看,胸口又嘭嘭跳着,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抽掉一分力气。陆长史引她到一间屋稍坐:“大王还未起身,娘子请稍待。”

思夏捧画的手一紧,看到刚刚递的匣子就在案上。她紧张兮兮问:“敢问长史,大王何时起身?”问完之后脸一红,这初来乍到不说,又是个娘子,怎么好意思问一个亲王的作息。

她跪在地上,略带哭腔地求:“是妾无知无耻。然妾确有急事求见大王,劳烦长史催一催。”

陆长史也不和她卖关子,问道:“娘子与抄这书的人是什么关系?”

思夏喉头涌上一股心酸,强自镇定道:“父女。”

她说了这句话后,眼眸氤氲。陆长史早在看到她脸时就怔了怔,都说儿肖母,女肖父,这位娘子的容貌确实很像谌松观。他又问:“小娘子找大王有何事?”

思夏咬了咬唇,怕还没见到端王就被这个长史赶出去,只得压下紧张,硬硬道:“妾见到大王才能说。”

陆长史居然被这个十几岁的娘子给将了一军,当下翻了个白眼。左右端王与谌松观熟识,这位自称是谌松观女儿的小娘子大约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也不耽搁,将匣子捧给一个内侍,叫他去催端王。

端王其实并不懒床,但近日心情压抑,昨晚和陆长史吃了酒,此刻睡得昏天黑地。被人硬叫起来,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他梳洗穿戴后,就去见人了。

屋内设了障,思夏只听有脚步声传来,眼瞅着一人在纱质描青山的屏风后坐下。她看不清容貌,也不敢多想,立马跪地,稀里糊涂道:“妾谌氏,拜见大王。”

屏风后的人颇为小心地翻看着,每一个字都好,每一笔他都学不来,只好又放下,隔着屏风询问:“小娘子找孤有何事?”

是端王。

思夏叩首,表明来意:“妾厚颜求大王救张郧公!”

坐上的端王还没完全精神,尚是一幅惺忪睡眼,他先想了想谁是张郧公,哦,以前一起骑马时,那混账偷偷松过他的缰绳,赛马时害他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他努力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又问:“他怎么了?”

思夏稳了稳心神,缓了口气争取不让声音哽咽而过分失态:“昨日,张郧公因废太子之事下了大理寺。”

然后将来龙去脉一交代,端王听后就坐不住了,陆长史也铁青着脸。

端王在屏风后转来转去,老半晌却是吃惊地问:“小娘子怎和他相识?又知道得如此细腻?”

这就说来话长啊。但救人要紧,她言简意赅:“张郧公曾照拂过妾,昨日恰好看到了这桩事。”

端王心领神会,以前确实听说过有小娘子赶着往他身上扑的,只是在他困难之际还不忘报恩的便是屈指可数了。端王就要被这种事感动了……

他本就因废太子之事几天几夜没吃好饭,废太子被关在宗正寺时,他差点崩溃,偏偏在他所管的宗正寺里,废太子殁了,这叔侄俩关系一向不错,得知废太子殁了,又被朝臣说成畏罪自裁,端王气得当场掌掴了那个朝臣。

他要查明此事,然而朝廷里那群混账左一条右一条地参他,到现在,他就只剩在家陪王妃的份了。

他已经几天几夜睡不好觉了,昨晚喝过酒后,睡了一整宿,体力有所恢复,却又冒出了这种事。

他听说,东宫压胜一事已经有了眉目,一个东宫的内臣说是受人指使,三司使忙不迭地去追查,竟查到了几句描雪的诗上,这实在是糊涂。

端王隔着屏风看不清思夏身边的东西,然而好奇心催促他绕出了屏风:“那是什么东西?”

思夏便呈上了所带之物:“张郧公献给东宫之物。”

端王被她搞糊涂了,献给东宫的东西怎么会在她手里?

陆长史也疑惑,连忙将画接过后,徐徐展开。

端王没什么大本事,但生在皇家,对高雅之物还是有品鉴能力的。他疑惑地皱了眉头,又疑惑地道:“从前听圣人夸赞过慕之的丹青,今日一见,此画……看上去并无精神,至于这字,倒还凑合。”他看向思夏,问道,“这真是出自张郧公之手?”

“大王高见。此画确非张郧公所作。”思夏坦白,“这是妾拙笔描摹。”

端王又着重看了那首诗,当那个“静”字时进入视线时,不免扎眼。他想了想方道:“张郧公真的只是照拂过你?”

思夏打了个突。

不待她回话,端王又道:“这上头的某个字是何人名讳,你必定是知道的吧?”

思夏慌乱地回话:“是,妾知道。”

端王的脸当即冷了下来,声音中多了几分轻蔑:“孤还以为你高义,原来嘴里也有假话!”

所以,端王明白她的意图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思夏再次叩首,她豁出去了,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如果所托非人,叫端王拿她去邀功,那也死而无憾了;如果端王应允,便是将他一道交了投名状。

她只是期盼着端王的答复。

端王却给了她一个“不自量力”的嫌恶眼神。

屋内静得瘆人,思夏跪伏于地,整个人又慌又急。她迅速呼吸了几次,争取让声音保持镇静,然后,开始吐露嘴到擒来的谎话:“妾来时已告知了人,若大王不肯援手,必会有人会弹劾大王与张郧公共谋此事!若他有事,大王必受牵连。”

就是死,她也得垂死挣扎一番。

陆长史恨不得一脚踹死她,居然敢在亲王府邸威胁亲王!

他不顾身份地上前一步,挡在端王面前:“大王,这位娘子疯了!她疯了!”又高声唤人进来,令道,“这贱婢冲撞了大王,快,把她嘴堵上!连同跟着她的人一并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