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思夏闷闷地朝晴芳院而去。她明白,那个姓肖的人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刚刚分明是他自乱阵脚,所以才诈出了他亲口承认自家家仆做下的下作事。

思夏朝杨璋要了迷药,纯属无奈之举。若是肖崇发现了那包药后据理反抗,说什么怀揣这东西是个别的物件,旁人还会说什么?可他做贼心虚随意攀咬,这才给了思夏机会。

既然他承认了自家家仆行做下这种事,便是知道这药是郧国公府的人动了手脚,事后一定气个半死。

思夏让杨璋再送一包药过去,是怕他不动作。今日只两个多时辰,她便看穿了肖崇此人,废物一个,他做下这种事,汉王保下他,其实是害汉王跌了颜面。事后他必定会在汉王面前表忠心将功补过。

思夏让杨璋送一包药过去,必会激德他更加气愤。那么,他就会有所动作。

“娘子仔细脚下。”宝绘赶紧扯住了她,“看都要跌池子里去了。”

思夏晕头转向,且小腹有些痛。

“看这脸红的,千万别中了暑。”宝绘知她心气郁结,赶紧扶着她走,“赶紧回去歇歇吧,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静风轩这边,张思远得知了思夏处置人的事,只道:“炎天暑热,她不发出来,会气病的。”

李增见过张驸马处置人,手段可比这严酷,思及张思远现如今的样子,再想想纯安长公主和张苒在时的肆意,又是心痛又是气愤,便道:“娘子这已是罚的轻的了。”

绀青正在一旁挖酥山,手上也多了一份力,想着思夏爱吃这东西,遂问:“娘子今日晒着了,要不要送酥山给娘子消暑?”

张思远摇头,思夏的月事就在这几日,吃生冷之物不大好,又一想她方才怒不可遏的样子,彻底明白了——每月有六七日,她脾气都不好!

他回味了一下:“娘子让人去给肖崇送药了?”

绀青答:“是。”

张思远目光变冷了,思夏这动作,不光是生肖崇的气,更是在生他的气。她与他相识之际,他要什么都有,可现在,他拖累着她操心。大约,更是看不惯他这“窝囊劲”了。

“那两个杀才被打成什么样了?”

“四十重杖下去,人是昏死的。”

“送些药过去,夏日里别让伤口发炎再让人死了。”

李增和绀青均是一怔。

张思远将酥山放下:“今日过生辰,我不想杀生。”

“可……可娘子那边……”绀青迟疑了,这是在驳思夏的颜面,叫她知道了,又要使性子了!

张思远瞪她一眼:“你蠢吗?便说是娘子体恤他们!”

绀青连连称喏,又疑惑地问:“阿郎要他们做什么?”

“汉王杀了肖崇的一个人,肖崇带来的另一个人怕是也得落个办事不利的罪,估计这会儿不大好过,怕是离死也不远了。问清楚家里那两个人,怎么去寻他。”张思远吐了酥山入口后的凉气,“都说日行一善,我抬举他,算是他的福气。”

李增便去了。

杨璋此前已让人对这财迷心窍的二人用了手段,思夏气急之下,行刑的人看脸色自然没敢放水,以致给那两人血衣模糊地瘫在床上,已是气息奄奄了,李增命人送了参汤才勉强让他们出气顺了。

原是他们糊涂,也实在是穷怕了,没见过金子,又知冯素素来郧国公府,大约就是张思远和她有成婚的可能,就算没可能,在生辰宴上闹个笑话,必没什么事。所以,他们便做了。

侥幸之心就这么变成了血淋淋的下场,四十重杖下去,疼得他二人死去活来。再一抬头,看李增拉着脸,吓得魂飞魄散。

就要连滚带爬地起来给他老人家磕头,却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涕泗横流地求着饶命,连声说再也不敢了。

李增打在宫里的时候便是个有体面的内侍,跟着纯安长公主多年,衣食住用也都是好的,初来郧国公府时他哪儿都去过,时隔日久,又赶上这大热天的,来粗使仆役的屋子里头,真是让他老人家受累了。

他依着张思远的意思,将话说与这二人听,然而想着这二人做下的蠢事,越说越气,一双老眼虽浑浊,但盯上去的目光却能把人烧着了,他真想再给他们一顿板子!

这二人知道了思夏的厉害,不敢放肆。平日只当这管家的娘子给的赏钱多,也确实是多,赏钱多,板子也多。所以,根本不敢隐瞒,一股脑儿地都说明白了。

李增得了信,之后杨璋便领着人出去了。

也是巧了,这肖崇家与冯素素家同在一坊,且离着不远。杨璋路过冯家时,堪堪见到赵医正从里头出来,且是冯时瑛和冯素素亲自送他出来。

他勒缰暂缓了进程,待赵医正打马离去后,才带人策马朝肖家的方向而去。

姓肖的家宅不大,两扇门是刚油的漆,倒有些小人乍富的样子。杨璋咂摸了一下,去了附近茶肆。

张思远整个人毫无精神,又不肯再睡去,便起身去了自雨亭。

亭子贮雨水,水顺亭檐有飞泻,形成一道雨帘,谓之自雨亭。人坐其中,在炎炎夏日之际,可感凉秋之舒爽。

刚出了静风轩,想起思夏晒得大红脸,便朝绀青道:“请娘子一道过来。”

以前在公主府,张思远课业繁重,纯安不好总带他去辋川避暑,生怕惹恼了国子监的先生。可他又是个怕热的,基本上夏日从国子监回来便扎进自雨亭里去,还要在里头写课业,纯安为此让人在亭子里设了书案。

搬来郧国公府,张思远还是头次去自雨亭。也是,这是搬来这里的第三个夏日,往年都去辋川,今年给思夏换了个厉害的先生,她又学着带劲,所以他只能来自雨亭下图凉快了。

思夏恹恹地走过来,脸不红了,却是白的。听到水声潺潺,见里头影影绰绰,看得出一坐一立。绕过雨帘,她抬眼看张思远吃着樱桃,登时又觉心口被千斤的石头压了个结实——他除了逗她就会享受了!

张思远本以为她没消气,谁知她是没精打采的,赶紧卖乖地将面前果盘往她跟前一推。

思夏小腹微痛,带的整个人浑身疲乏,本想睡一觉会好,谁知睡醒了更累。刚刚生了一肚子气,饭也吃不进去,想着到这来能散散热,可来了她觉着浑身不自在。

张思远抬手指着美人靠,示意她坐下。绀青和宝绘便绕道雨帘外头去坐了。

思夏还真是没什么力气了,顺从地坐下,揉了把脸,再睁眼时,见他已经递了樱桃上来。

思夏不肯就着他的手吃,而是去够果盘里的樱桃。张思远也不勉强,由着她做。

少时,思夏擦了擦手指,往亭子的柱子上挪了挪,将头倚在了上面,闭上了眼。怎么这次月信来了这么不舒服,连腰也发酸。

张思远放下手中樱桃,便往她那边挪了挪,关切地问:“忙了这几日,累坏了吧?”

思夏闭着眼睛点了个头。

“你睡了?”

思夏扶了扶额,睁眼,摇头,吐出三个字:“有些累。”

张思远意会,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思夏还真就给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好容易靠稳了,也不知做了个什么样的梦,竟猛地要倒。

幸被张思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揪住。

思夏慌张地喘了口气,纳闷地问:“我睡着了?”

以前在长公主府的自雨亭内,思夏爬上去找她阿兄就经常睡觉。她还疑惑着问睡着了……她不光是睡着了,还睡懵了。

好在,她生的这场气泄了不少。整个人也褪去了在静风轩里要吃人的模样。

思夏忽然说:“今日的事是不是给秦御史和程将军添了麻烦?”

“添不添麻烦都一样。”

“阿兄,对不住!”

张思远攒眉,她没头没脑的,说这话是几个意思?

“今日,又是我闯了祸。”思夏垂头丧气,“如果不是我想着请汉王过来,那个姓肖的也不会来。”

说完,她郁郁地叹了口气。

“你若在别的方面高看自己,我倒是欣慰。”

又是损人的话。思夏也明了他所谓的“别的方面”是什么。

“下帖请客不过是在五日前。那两个杀才五日前就没出过府了。”张思远道,“是他们早就想好的。”

“汉王之心,昭然若揭。阿兄何必现在就和他硬杠?”

张思远抬眸,目视流水自高落下,哗哗声浇灭了他几分恼怒:“你不是说了吗?都欺负我到家门口了,我不动弹可怎么行?”

人家将了他一军,不过损失个小卒子,她阿兄却是头朝下栽倒!

“这次不让他看清楚了,他下次就无法无天了。”张思远转而道,“区区从八品评事,我还不放在眼里,如果不是与他有同窗之谊……”他兀自笑笑,“不是这点,他也进不来门。”

他双臂向后,搭在美人靠上,懒懒散散地说:“四月二十吧,那日官员旬休,我带你去逛逛。”

思夏斩钉截铁地拒绝:“天太热,我也累得很,不想去逛了。”

“是吗?你让杨璋办的事,以为我不知道?”

思夏太阳穴突突跳,她怎么忘了,杨璋是唯他马首是瞻。

其实她是想逼急了那肖崇,等着御史台的人参他一本,加上太后会知道今日郧国公府发生的事,所以那肖崇一旦有所行动,他的结果就是死。

可她阿兄却说要带她去逛逛,去哪儿逛?

前些日子每每出门,她都不会有好事,这下她可不想再去冒险。

“你不是说,要还汉王一份大礼吗?”

她想了想,既然她阿兄要还礼,那是不是冯素素和赵医正就要成了?

不待她高兴,小腹再次传来丝丝拉拉的疼痛。思夏倒抽了口凉气。

张思远无奈地摇头:“回吧,在这里待久了恐怕你着凉。”

思夏许是今日跑得久了,此刻两腿发虚,又坐了会儿才肯起身。

“你走得动吗?”

她还没弱到月信来了走不动的地步。

“我想讨个礼物。”

真抱歉,思夏的礼物准备得欠妥。待她明白过来,觉着这自雨亭不光是凉爽,而是冷了。

“行吗?”

没有得到答复,张思远点了点头,唤宝绘进来:“扶娘子回去。”

那抹窈窕之姿离去,他咬了咬牙,他等了数日,好容易到生辰了,讨个恩典都不行吗?

思夏的心一面是肉做的,另一面是石头做的。不,今日她用石头把另一面也给砌上了,且是严丝合缝!

他正胸闷气短时,思夏在外头喊他:“阿兄不走吗?”

他没动,老半天,听她说:“我走不动了。”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奈何,思夏是算准了他今日没力气抱她,倒是把他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