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璋离开,大师兄的脑子依旧不好使,他冲着人影道:“那位施主,且等等。今日我寺……”
话没说完,人影彻底没了。大师兄赶紧着人去那道影子消失的方向,别扰了师父才好。
几个僧人才要追去,这边的箭羽便齐飞了。
武侯瞬间惊恐,其中一个颇为不解:“这、这是什么回事?”
最近几日,他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怎么回事”。
疑虑未解,有几人张弓搭箭回击。一个脑子反应迅速的武侯抬手放了个烟丸。
可惜,烟丸刚抛起来,被一支箭射到,堪堪落入寺中的贮水缸里,又有“啪”的一声,水缸口炸出了一片水花。
思夏觉着今日实在不顺,扔个烟丸传信都这般坎坷。这一来二去,已经有几个僧人受了伤。
木棍对利箭,不受伤才怪!
这时有几人搬来屏风之类的物件做抵挡。几个武侯和大师兄以及几个弟子躲在后头,时不时就放一箭抵抗。
张思远反手捏住思夏的手臂,拉着她背在一根柱子后,旁边一根柱子后头是冯素素和墨玉,绀青则躲在一口大缸后。
连续几日,不是思夏一人狼狈,就是她和张思远两个人共同狼狈,早已认同了命要紧的真理。可冯素素是从蜜罐里拎出来的糖人,被这种攻心的怒火一烤,她整个人气得要化了。
“到底谁才是妖人!”她抬手,墨玉从后腰上摸出折叠弩,又递上一支箭。冯素素小心翼翼越出柱子,看一看什么方向来的箭。
在最边上厢房的檐角看到一个闪光的东西,她眯了眯眼,迅速上弦,飞快放箭,那里的闪光骤然摇晃一下,紧接着,掉下一盏灯来。
她射出一支箭,她也迎来一支箭。
冯素素又闪身到柱子后头,朝思夏的方向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檐也有人,属壁虎的吗?”
思夏不清楚啊!她一抬头,看张思远咬着牙,忙问:“阿兄肩伤又疼了?”
可巧,在嘈杂声中,冯素素听到了这句话:“张郧公受伤了吗?”
思夏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合时宜,连忙道:“先想想怎么安全离开吧!”
这时,武侯手中的烟丸终于扔了出去,黄烟升空,飘然如仙气。
武侯头领大吼道:“谁是管事的?先带大家找间屋子躲躲!”
大师兄看到昔日宁和的寺院眨眼间变得鲜血淋漓,很是晦气,念了句“阿弥陀佛”后还要废话,那个率先质疑的弟子已利索地道:“大师兄,厢房是香客所住之地,恐怕已被人占尽了先机,先带大家去后院寮房吧。”
大师兄嗦螺地“嗯嗯”个没完,忽然间揪住了那个说话的师弟:“你带他们去!”
他要留下来,与人对抗到底!毕竟是住持看中之人,虽然脑子反应慢,但终究有担当。
这里已经遍地是利箭,那几扇并不精致的屏风已经成了一只刺猬。
箭逐渐稀疏,射了这么多,他们的箭该是不多了,而安邑坊武侯铺的人也该到了。
大师兄领着十来个弟子,又和几个武侯继续抵抗,其余的同门和几个武侯往后退。
方才,慧端圆寂前和思夏说,寮房有暗道。她在张思远手上写的也是这几个字。
她方才没敢说,是因局势紧张,担忧吐出个“暗道”之类的字眼,而让那个大光头误会他们早就把寺里摸清了,再发一通脾气把他们宰了就太不幸了。
好在捋顺了大秃和尚的本性,思夏几人才敢跟着寺中弟子往后院寮房去。
只是,才一到寮房,便见有烟从一间屋子里冒出来,里头还窸窣作响,更有人大喊“开门”。
众人还在惊诧,杨璋已破门出来,一身的烟熏火燎,刚刚跟他进去的几个僧人也前后出来,满身是灰,甚至有人被火烧伤。
其中一个小僧缓了几口气,抓着同门回道:“这屋子里有暗道,我们追进去,暗道的门被锁,该是机关在里头,数盏烛台齐齐翻倒,立马起了火!”
待外头武侯前来支援,前头的事才平息,他们不算白忙,到底是捉了两个人,他们要咬舌,却被武侯打晕了。待众人赶制后院寮房时,火也熄灭了。
寮房是僧人的居所,而起火的寮房正是慧慈的屋子。
武侯颇为震惊,一众僧人更是震惊,一起砸门,暗道的门开了,走了没几步,发现还有一道门,又砸开一道门口后,发现了土,是刚填的土,堵住了路。
在他们自行充当挖土人时,张思远不与他们废话,扯着思夏就走。
其时冯素素正看得津津有味,墨玉拽她一把,示意赶紧跟上,这几个人才出了元法寺。
思夏边走边拿出那块小木牌来,朝张思远道:“那个叫慧端的小师父提到了柳记香粉铺子,我方才觉着这上头的花纹熟悉,经阿兄提及时才记起了柳记的伙计,他们所穿外衫上有此花纹。”
冯素素嗅出了诡异的味道:“怎么又是那个破地方?”
张思远道:“刚刚在寺里说得清楚明白,且暗道已经堵死,半路就跑了。”
“可是他设局引我们来此?”冯素素问。
说话间,已到了郧国公府的车驾前,冯素素二话不说便跳上马车,要随他们一同去郧国公府……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
她忙不迭地问:“那个叫慧慈的小和尚,到底是谁?”
思夏毫不客气地道:“如果知道是谁,还不早把他拿住了?”
冯素素:“……”也对!
张思远尚未上车,而是吩咐杨璋:“去问李柔儿,柳记的暗道有几条。如果她不说,就把她交给三司使!”
“喏!”杨璋转身离去。
待张思远登车时,思夏故意挪了挪位置,又将绀青拉到身边,还留出一个位置来,是让他挨着冯素素坐。
张思远心中想着事情,没什么不适的情绪,便坐了。反而是绀青体贴地为他着想:“阿郎肩上的伤还没好,别受了风,坐里边吧。”
冯素素侧目:“怎么受的伤,也是这些人所为?严不严重?”
张思远平静如水:“不碍事!”
绀青咬了咬唇,要和他换座位,她一动,思夏就抻着她,再一动,那块小木牌子从思夏手中掉了下来。
到底是换了位置,这次却是思夏和冯素素同坐,张思远和绀青同坐。
思夏闷头捡小木牌子时,张思远瞪了她一眼。
当冯素素看清那个小木牌子时,当下皱了眉:“哎?以前我在家母房里看到过这个花纹——雁衔花枝飞翔的图案。”
张思远终于正眼看了看冯素素。
冯素素赶忙解释:“以前,家母和相王妃……”说到此处,她换了个字眼,“反正以前家母的一个故友非常喜爱这个花纹。并非我胡言乱语。”她抬手一指,小木牌子上未被血迹全部模糊,“雁的右翅不如左翅顺,哎呀,就是这里,有缺痕。”
思夏和张思远都看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冯素素颇神气地道:“当年家母的故人,去曲江池游赏,不小心从台上掉下来,跌折了右臂,被她未来的夫婿救下,她描了鸟衔花草纹的一种,自己做了这个图案,一直戴在身上。朋友说好看时,她便自己绣了帕子,送过几个朋友。家母有一块帕子。”
思夏和张思远双双震惊。
相王周宪,是个从宗正寺剔除的人。这位周庶人,是当今圣上的兄长。先帝嫡子是太子,太子因病而魂归奈何桥,慧娴做主,推先帝的三皇子周赟为新太子,而是让先帝的二皇子周宪去了封地,成为了富贵的亲王。
那是二十四年前,也是旧历八年,相王私自壮大了兵马,打着逼慧娴大长公主还政今上的由头,从蒲州起,速破潼关,攻陷洛阳,直逼长安。
慧娴大长公主调兵二十万,围困相王,又以重金诱起兵将士顺应天道,一个月后,众将士倒戈,捕了相王与相王妃及其子女。后来,相王一家均被废为庶人,后被赐死。
当年,朝臣就立二皇子周宪还是立三皇子周赟展开了激烈的争辩。双方各执一词,如果不是慧娴势大,力排众议,相王周宪便是今上了。
相王周宪当年起兵,说是为了逼慧娴大长公主还政今上,实则是为了更好地招揽人马,且为了离间慧娴和今上的关系——平乱,是今上承认自己无能;不平,是厌烦慧娴干政。
相王周宪,当然也想登上至尊之位。如果此事成,那他便是皇帝了!可惜,他差了一截,继而差了天大的一截!
当年,那些人都死干净了。那这个花纹出现得很是诡异。
照这么说,相王的旧人有活下来的?如果活下来了,为何要针对张家和冯家呢?
旧历八年时,张思远只有六岁,冯素素刚出生,而思夏……那时还没有思夏这个人!
所以他们都很糊涂。
可张思远想了想,旧历八年时,父亲是兵部侍郎,而冯素素的父亲是南衙左威卫中的四品中郎将。大约是当年慧娴大长公主调兵时,他们出力了吧!
然而,出力的人太多了……他脑子也打了结。
这一结,就结到了胜业坊的家门口。他们才一下车,便有响亮的马蹄声传来,是冯时瑛来了。
冯时瑛甩掉那一身的毛躁,看到冯素素没事才放下心来,又朝张思远道:“今日冯某有事耽搁,这才让舍妹前去,可一到……”
“阿兄!”冯素素叫道,“今日之事有诈!”
冯时瑛看冯素素一本正经,难免好奇。他原想同妹妹进去坐坐,谁知冯素素却扯着他走了。她准备回去问问爷娘,兴许他们知道些什么。
那两兄妹走后,思夏和张思远跨进了大门,他们要问问李增这个老古董。然而刚到前厅,李增来了。
元日一过,他常腿疼,走路不便宜,然而有急事时,他步子迈得快,快了便歪歪扭扭。
看到张思远后,他连忙道:“正说阿郎和娘子什么时候回来呢。”又递上了一张对折过两次的纸,“送信的人从门缝投进来的,没有信封,也没有落款,阿郎快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