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张思远疑心自己听错了。

思夏捉住了他的手,祈盼地说:“委屈阿兄和我挤一挤。”

不委屈,他求之不得!再说她这张床挺大的,不需要挤着。

她让他抬手,将他腰间带子解开,张思远僵了。以前她也给他解过带子,怎么这次他不受用了?

思夏扯他一下,他动一下,除了是不能自理的姿态,还隐隐有不情愿的意思。

哦,她明白了,堂堂郧国公,怎么可能愿意和她挤一张床?她今晚受了惊,他不好直白拒绝她而已。

下一瞬,她更加明白了,是她傻了,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说一遍不够又说一遍,她傻透了!男未婚、女未嫁,老大不小了,她提这要求太过分!

她红着脸,将带子托起来,要请他回静风轩,话还没说来,却见张思远“哐”一声坐下,又硬邦邦躺下,还迅速扯开被子盖上了。

机会难得,他得抓住!兴许她今晚就开窍了,那他就省事了!

思夏拧眉了。她说话时没觉着有什么,可看他躺下后,她脸发胀,烧得慌!阿兄一定是怕她再哭,所以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都答应。

她拍拍自己的脸,冷静下来,可她又拧了眉,“阿兄睡觉不脱靴吗?”

他不动。

思夏推他,“你快脱,脏死了!”

他还是不动。

思夏放弃了,她不能有太多要求,爬过去,将靴子给他除了,又给他盖好了被子。她左肩用力,有些疼,轻轻揉了揉,又爬了回去。

再一看他,他眼睛盯着床帷看,大约是在看床帷上挂的香球。葡萄缠枝的镂空银质香球很是精致,内有同心环支撑着炉体,炉体内置香料,随意滚动也不用担心香料掉出来。

思夏提示:“里头是檀香,阿兄要点吗?”

她一直用檀香,檀香属明香,燃之浓郁扑鼻,令人时刻浸在四溢的香气之中。而张思远一向用沉香薰衣薰被,沉香属暗香,燃之清雅幽淡,不会让人在感官上有强烈的刺激。两香不同,是以,思夏有此一问。

可张思远没说话。

思夏意会了,就是不让点了。

她看着他,好看,真好看,难怪冯素素和京城的很多小娘子喜欢他!

她有些前所未有的得意。她们喜欢的人,居然在她身旁。诶,那些小娘子是不是挺羡慕她的?

当年他故意欺负她,让她在一众人面前诵读诗文,她一个字也不认识,眼睛哭成了胡桃,他不得不缴械投降。他初次哄她时,握着她的小手写字,说他们的名字里都有“思”,虽然很多人名字里都有“思”,但只有她适合当他妹妹。

那时,她并不相信。

他从国子监回来要写一堆课业,写完之后,一日的铜漏也滴尽了。后来,他下学回家,会先教她写几个字,教完她让她去睡,他自己再熬夜。

有时她写困了,就近趴在案上睡,睡一脸墨汁。侍者们看小女娃变成了大花猫,个个掩嘴笑。她不想再被人笑,之后睡醒了就躲进阿兄怀里,阿兄真的不会笑话她,就只是把她抱回去。

阿兄最好了!最好最好!

很多小娘子祈盼他多看一眼而不可得,她却嫌弃他的关心啰里啰嗦,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想到此,她得意地笑了,也伸手盖住了他的眼,他的睫毛碰到了她的指腹,她知道他闭上了眼。她移开了手,又给他拉了拉被角,起身下床。

背后传来疑问:“去哪儿?”

思夏依旧脸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她不能委屈阿兄,这床让给阿兄了,“我、我睡外头!”

张思远要被她玩死了!他恼怒地坐起来,可看她扭头时露出的呆样子又气不起来了。他泄气地叫她:“过来。”

思夏没动。

他将被子一甩,鞋也没穿,三两步赶上她,一把抄起来,往床上一放,嘴上却胡说八道:“你这张床太软,我睡不惯!”

思夏:“……”刚搬来郧国公府时,他夸赞李增给她备的床比他的软,之后他卧房的床也多铺了一床垫子。怎么此刻却嫌软?

她并不知道,去年她生病时他陪了她一宿。他已经在这张床上睡过一晚了,即使那晚过后他扭了脖子,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

思夏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张思远轻咳了一声,又道:“你到外头睡,我留这里睡,你睁眼能看见我?”

思夏摇头,摇完之后她后悔了,她摇头岂非是让阿兄和她睡在一起?过分!可她又不想让他走!纠结之下,她呆了。

张思远无奈地摇头,他被她这个笨蛋撩拨得心神不宁!

只能让人把外间的榻抬进来了。

一番折腾后,思夏已困得不成样子,终于等绀青给他铺好了床,她便和张思远隔着一道紫色床帷进入了梦乡。

思夏夜里睡不安稳,哼哼唧唧了一次,要醒未醒,来回翻身,被子也踹开了。

得亏张思远睡觉轻,听到响动就起身看,见她安稳下来才放了心。他慢慢伸手,给她把被子拉好,又掖了掖被角,收手时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唇。

她没醒,该是睡熟了!

真是怪不得他,她长这么漂亮,实在招人!他伸过手去,在她唇畔轻轻一点,软,很软。

他收手,直起身时碰到了床帷上的葡萄缠枝银质香球。他确实闻不惯檀香,可思夏喜欢,他便将床帷上的香球点燃了。

浓郁的香气从镂空的小孔中溢出,在房中弥漫开来,在昏暗灯火之下,多了暧昧的气氛。

他满足地笑了笑。重新回到榻上,双手垫在脑下,看着屋中的天花出神。也不知明日会怎样,他只愿今夜慈悲无量,无限延长。

十六这日,官员尚在休沐。赵医正老早就被请到了郧国公府,因思夏说左肩疼得厉害。

他看过之后,开了外敷内服的药。随后他又朝张思远郑重其事地道:“你家小娘子看上去比年前瘦了些,多让她补一补,心情也会好得快。”

张思远凶巴巴道:“还用你说?”

昨晚上他说没事,可思夏今早疼醒了……虽说是她不小心压到的,可听他的话擦药酒不顶用,她肩上的肿胀一点没消,他险些气个半死;他不敢思夏的肩,然而赵医正看去了,他就更气了!

赵医正揣着一颗仁心,没想这么多,听罢只蹙眉,上前拽他手腕,“说话声音那么大,我看看是不是肝火旺盛?”

“拉拉扯扯!”张思远甩开他的手,“我没事,你走!赶紧走!”

李增并不知他的心思,尴尬地送赵医正出门,又忙劝:“赵先生别往心里去,我家娘子的状况实在不好,阿郎有些着急……”

赵医正又翻了个白眼,嘴里咬出了四个字,“拉拉扯扯!”

李增忙道:“赵先生说什么?”

赵医正又换上笑颜:“管事留步吧,赵某告辞了。”

晴芳院内,思夏面对一碗苦药,捏着鼻子喝下去,嘴里苦味久久不能散,吃了杏干才好些。如是过了三日,她睡眠好些了,左肩的疼痛也有所缓解。

精神好了,她就有力气过问事了,“阿兄,万年县狱的那两个人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在阎王殿骂他呗!

“阿兄?”思夏叫张思远。

他“嗯”了一声,又握住她的手云淡风轻道:“他们闭嘴闭眼了!”

思夏先是身子一僵,后是赧然惭愧,“我给阿兄惹事了。”

“我怕你怨我。”张思远满眼心疼,“原是你让我跟你出去,我没去;原是他们冲着我,却让你受了惊。”

思夏摇摇头,一时任何感动感谢的话也说不出口,只一滴泪从眶中漫出。

张思远眼疾手快,将那滴泪截住了,泪珠换道而行,滚入他掌心。他心中大恸,从没有过的心酸透过掌心漫向四肢百骸,让他陡然一颤。

是他错了,千方百计地护着她,却忘了他不会随时出现在她身边。所以他得换个法子对她好。

思夏不懂他的心思,平静下来只纳闷地问:“他们死了,万年县衙怎么说?”

“我觉着他们太闲,给他们找了点事做。”

思夏露出了一个“详细说”的眼神。

张思远把杨璋的奔波告诉她。

杨璋选了两个人去“劫狱”,去之前化了妆。所谓“劫狱”,其实是翻墙进了宣阳坊的万年县衙,打晕了两个衙差,偷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再混进了万年县狱。

正月十六,官员在休沐,县狱内守卫松懈,混进去没费多大事。虽说“劫狱”的两人没见过要灭口的人,但找一身是伤、下巴被卸的人就对了。

那两人说话呜噜呜噜的,他们手腕用不上力,自己装不上下巴。“劫狱”的人帮他们装上,却得到了他们惊疑。

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举,先将他们办事不利的话骂了一遍,把两人唬住了,唬住之后甩出了张思远早就从程家悄悄回去的话,怨他们没盯紧人,反而把冯家得罪了,不仅如此,当晚他们还把廖家得罪了……

迅速说完,两人听明白了,这不是来救他们的,是来让他们死的。之后,他们收到了“劫狱”二人甩出的小纸包,其中一人道:“服之即死!”

虽说他们想过办事不利会死掉,但真让他们死,还是吓懵了,跪地上磕头请上峰恕罪,只要把他们救出去,愿意给上峰当牛做马。

“劫狱”的人嗤笑,“你二人连猪狗都不如!”

他两人确实不如猪狗,但被上峰这么看待,又堂而皇之说出来,立马来气了,“击鞠场下哪个不是猪狗?”

“劫狱”的两人听到了重点,想多问几句,但听到县狱大门的锁钥声响,该是真的衙差来了,于是手起刀落把这两人宰了。

宰完之后,他们笑呵呵地装不知道,要大摇大摆出去,但到底是被真的衙差认出来了,于是双方打了起来。真衙差没有他们的身手,想叫人来拦截,腿上却硬生生挨了一刀,随后万年县狱乱了套。

杨璋将此事相告后,又给上元夜跟着思夏的两个人求情,希望他能饶他二人性命。

张思远“嗯”了一声,思夏没事,他们不用死了!只是,他没和思夏说这事。

“击鞠场下哪个不是猪狗?”思夏托腮凝望他,“这就是他们说的‘地下’?”

张思远尚且不知。跑腿的事,他不想让自己人做,该让万年县衙去查,他们用眼睛看就行,而他,坐家里陪思夏。

其实他很烦。十六那日冯时瑛来找过他,为冯素素带思夏出门的事而致歉。冯素素回家后懊悔不已,又不敢来见张思远,就让兄长送了一堆思夏爱吃的东西。冯时瑛过来,又差点说八百遍让张思远原谅冯素素的话。

出了这种事,确实怪不到冯素素头上,可魏勇怕是已经和这两位娘子结了仇。

魏勇背后是汉王府长史,也就是就是汉王。以冯家的势力,汉王多半会巴结,至于郧国公府嘛,他不光不巴结,兴许还得踩两脚。

“地下”的事尚未明了,张思远有时间关照一下魏勇。

思夏眼中的湖水起了涟漪,懵懵地问:“……怎么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