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思夏跌进了害怕的漩涡之中。

她极力暗劝自己冷静,可她冷静不了,她已经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了。想着想着,张思远的一句话闪过脑海——

“一件衣裳重要还是自己安全重要?”

对,安全重要。

她要哭了,抽出帕子在眼角拭了拭。连她自己都觉着奇怪,为何没有眼泪?她平时挺能哭的!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装也得装像了,“小人身无所长,但是会伺候人,今晚就伺候三位,千万别杀小人,否则以我家小娘子的脾气,她一定会找诸位麻烦的。京城谁人不知,冯家小娘子是出了名的骄横……”

那个涎着脸的男子皱了皱眉,打断她,“诶,你不是张家的侍女?”

还真不是,她是张府的主人。

可思夏听出了他们是在找张思远的茬儿!

“抓错了?”那人看了看她,继续疑惑。

“怎会抓错?”一个浑身补丁的人说,“在击鞠场见过她。”

思夏心中陡然一惊,这几个人和王家有关?

她赶紧解释:“小人以前随我家小娘子去过击鞠场……辋川,是什么人家开的来着?小人忘了……反正很大。我家小娘子就喜欢击鞠,她和击鞠场的少主人很要好。”

“他娘的,真抓错了。”涎着脸的男子骂了一句,转而又道,“我就说不可能这么巧,他人在程……怎么会在这碰见他的人?”他今日被拉出来干活儿,心里不痛快,这会儿认怂认得快,“头儿,这冯家……咱们得罪不起。”

一身补丁的人满脸糟心,“张家也得罪不起!脸都让她看去了,不管是谁,送她去地下。”

行,思夏知道了。刚刚纯属她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这三人,其实他们是盯着张思远的,又或许也是盯着程弘的,她可是在程家附近被抓的。

“小人什么都没看见。”思夏祈求道,“千万别杀我。”她说着就将头上银簪卸下来,长发散落下来,希望这样能让他们心软,只要不杀她,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得亏今日出门戴了银簪,如果戴金钗,她想撒谎都不行,哪家的侍女有钱戴金簪?

那个涎着脸的男子一见思夏的模样,果然把持不住了,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嬉皮笑脸地朝头领道:“头儿,就这样把她送去地下,咱们就不随意了。”

思夏紧张中还在纳闷,这是什么黑话?难道去地下不是死?

补丁阻拦他,还推搡了他一把,“你想死吗?今晚金吾松懈,但也不是没人,一会儿巡街的武侯过来,谁也别想跑!”

涎着脸的男子嫌他烦,也推了他一把,“你他娘的充什么老大?老大在这儿呢!”他指了指头领,“只要头儿说不做,我就不做!”

思夏就祈祷这俩人赶紧打起来,兴许她还能瞅准时机逃跑。快点打架吧!

“够了!”头领一跺脚,“为一个女人,兄弟之间大打出手了?”

两人这才停下来。

思夏心说:完了。她此刻真想死了。

头领难做,但每日辛苦也是为了金钱和女人,反正这里无人,让兄弟做一次解馋吧。于是他让补丁去街角盯着,他也朝另一个街口而去。同时又扔下一句:“把她嘴堵上,免得招人来。”随后又嘱咐道,“利索点儿,别再把腰再弄坏了,要不没人扶你!”

涎着脸的男人很是得意,“哎”了一声,就搓了搓手,看他们走远了,便迫不及待地朝思夏扑去。

思夏一躲,他懵懵地撞在了墙上。她也不敢大声叫,生怕被打晕,打晕就更不能跑了,便低声道:“小人有帕子,小人自己堵嘴。”说着就把帕子抖了出来。

她两眼余光扫着街角,见那两人走远了,再看眼前人,又怕又气又急又羞,喉头一酸,真的落泪了。

男子看她这模样,脑子胀了胀,她哭起来竟然更美了。他的手不由自主伸过去,“呦,怎么哭了?怕疼吗?”

思夏再躲就是拒绝了,顺势将帕子递过去,吸了吸鼻子,“这帕子给郎君了,小人可是第一次送男子物件。”

男子一听“郎君”二字,突然很感动,他这条贱命,却有女人如此称呼他,再一咂摸,他明白了,他今晚遇见个雏儿。他精神头上来了,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帕子,布料好,真舒服,还没做,这小娘子就已经让他舒服了。

思夏看他眼睛里蹿火,脑子转得飞快,故意装可怜,“可、可这帕子给了郎君,小人拿什么堵嘴?”

男人一怔。

“不堵嘴也行,小人绝不叫,不过郎君容小人缓缓……缓缓。”

“害羞了?”男人笑出了声。

思夏又说:“不许出声哦。”她抬手比了个“嘘”的姿势。男人立马噤声,对,要噤声,不能招人来。这小娘子竟然为他着想,他觉着她有意思极了。

思夏攥了攥拳,方知手指发颤,但她还是抬了手,示意他近前来,男人看她主动,嘴角一咧,高兴得要上天,单是她这一个举动,他已经快被她迷晕了,赶忙凑了过去,嘻笑道:“我来了。”

思夏再次抬手示意他噤声,男人傻了,自己抬手捂住了嘴。

思夏又笑了笑,请他再让自己缓缓。

漂亮,实在漂亮,以致男人有了点怜香惜玉的动作,点头道:“好,你缓缓。”

思夏依然在笑,她能想象自己的笑容有多丑,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再缓就是故意拖延了,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抬手给他解扣子,他三两下把外头罩着的破烂儿脱了,露出了一身完整的中单。

果然不是乞儿。

思夏稳住心神,又道:“郎君转过去,小人脱衣服。”

这次男人并不照做。

“小人害羞,一会儿怕是不好做了。”她说完这话,瞬间起了一身寒栗子。

反正她跑不了,男人便不情愿地背过身去,还催促她,“你快些!”

思夏一边想着怎么弄死他一边抖着手解扣子,她怕极了,以致解一颗扣子用尽了脱衣服的时间。

男人等不及了,霍然转身,思夏唬了一跳,却醒拉起自己的笑容,不等他动,而是率先上前,抬手摸上了他的脸。

男人愣了,眼珠子全定在她的容貌上。思夏又捂住了他的嘴,随后慢慢游移至他喉结处,还朝他撒娇,“郎君闭眼。”

男人知道下一步是烂大街的招式——亲吻,这是男人常对女人用的招式。不过他被思夏撩得兴致高,便闭上了眼,等着她的主动。

思夏的手回到了他的唇畔,又提醒他闭眼,男人却睁开了眼,吓了她一愣。男人看她似是生气了,连忙又闭上了眼。

不能再等了,思夏眼神发狠,一手捂紧他的嘴,一手握着银簪就朝他喉管刺去——

她能听见簪子刺入皮肤的声音,有血迸出,她也不敢躲,愣是结结实实接了一额头。

男人惊疑地睁眼,抬手要掐她脖子,手却不受用了。

思夏几乎拼尽了力气,一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一手将银簪往他脖子里送了送。终于等到他身子变软,却是向后倒去。她赶紧抱住他,又往自己身上拉,做出一番亲近举动,以免街角两人看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怕他不死,又用力握着银簪转了个圈,直到他没了呼吸才把银簪拔|出来。男人的血再次溅了她一脸,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恐。她夺过帕子,擦干净脸和簪子后,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想着怎么逃。

前后都有人,她要怎么跑?翻墙更不行,又高又厚,她爬不上去,即便爬上去,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大。

思夏稳了稳心神,在男人身上摸了摸,就一把匕首,怎么也没个折叠弩之类的东西?匕首也比她一根弯掉的银簪强,先把匕首塞到袖管里。

她迅速趟地上打了个滚,又将自己衣服弄得凌乱,还把头发再弄乱蓬了,盖住脸上没擦干净的血迹。

随后她用帕子兜了土,站起身来,贴着墙壁走,到前面的路口去找补丁。

只能去找补丁,那个头领手上戴着扳指,能射箭的人力气大,她刚刚已经体会到了,现在左肩还疼。补丁定然比那个头领弱一些,不然他就是头领了。

走到街角,思夏果然看到了补丁,昏昧的月光下,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像一把锈掉的菜刀。

生锈菜刀看到她时,愣了。

思夏一脸气恼,“他腰坏了,骂我没用。依我看,他才是没用的。”她说瞎话上瘾了,“不如,我跟你吧?”

补丁脸上写满对他兄弟的鄙夷。

思夏一笑,“走吧,找个干净的地方做。”说罢就轻轻松松地绕过了他。

大眼睛紧紧盯着他,看他还没反应,她又正经走了两步,两步之后她就像兔子一样蹿出去了。

她向北蹿,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累了。张思远曾经取笑她腿短,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腿短,恨不得一步就跑回郧国公府。

补丁当然在追,思夏听着步子越来越近,骤然停下,攥着帕子一角就把土撒出去了,应该是迷到了他的眼睛,因为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散了,还听到他“呸呸”个没完,呸完之后是脏话,“他娘的!他娘的!”

思夏又继续跑,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她跌进了一个怀抱之中。

她神情紧张,被捉住之后指定得死,两手的指甲快要掐进那个人的肉里了,还要咬人……

虽说天上有月亮,街上尽是灯笼,可她散着头发,从黑街里蹿出来,又是一副癫狂之举,难免会吓到人。

被她掐的人疼到攒眉,还低叫了一声,用力反转双手,从她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又迅速捏住她的双肩防止她咬人。

一看她脸上有血痕,先是吓了一颤,细看之下她没有受伤,力气也大,必然没有受伤了,那么她脸上的血就不是她的了。诶,这人有些眼熟,他在哪见过来着?

随后他眸光一绽,“你、你不是张……?”

一旁的冯时瑛惊魂未定,走过去,皱着眉问:“大过节的真见鬼了?”他看清思夏时惊上加惊,看清她这副样子时,语气冲了,“你不是和小雅在一起吗?小雅呢?”

思夏嘴角颤抖起来,用力抓人的手一松,一步步后退,背抵墙面,哆嗦了两下。

冯时瑛心里只关心冯素素,哪还能顾及思夏的害怕,凑上前去,质问道:“小雅呢?”

廖以煦拦住他,“你让她缓缓。”

“缓缓”二字,听在思夏耳中,激得她身形一颤。

冯时瑛气恼地看着她,语气虽然温柔了些,但依然急切,“到底出什么事了?”

思夏颤着声音道:“在、在古记切鲙店遇到了魏勇,之后在东市西门……被人群挤散了。”她杀人的事可不能说,说了和冯素素无关的,他也不会管!

冯时瑛根本不知道魏勇是个什么东西。他刚刚和廖以煦喝了酒,两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嘴里塞进了鸡舌香散酒味,谁知刚站在这里就碰上了思夏这个“疯子”,再一听这话,方才喝过的烧酒散出热来,他觉着浑身上下要着了,他“噗”一口吐出了鸡舌香。

“你照看她吧,我去找小雅。”冯时瑛一摸蹀躞带上的横刀,骑上马,杀气腾腾地朝东市西门而去。

廖以煦看他扬长而去,留下他和这个“疯女人”,这女人浑身是土,又散着头发和衣服,差点咬他一口,掐他两臂倒是挺疼……廖以煦想到了在辋川与她初见时为一只雁耽搁,他难得地慌了!

他要怎么照看?冯时瑛说得轻松!

思夏停了片刻,喘匀了气息,站稳了,贴着墙慢慢走。这俩狗男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她现在不想落入任何手中。如果没碰上这俩货,她也不至于又被吓一跳,也不至于被耽搁回家。

廖以煦纳闷地看着她,又好意提示:“郧国公府得往北走,再向东去,娘子这是在朝西行。”他要去牵马,却看她依旧不停,便放弃了牵马,先上前去追她,免得一扭头她跑了,出了事张思远来怨他。

“张、张小娘子,”廖以煦拦住她,有些忐忑地提议,“某、某送娘子回吧?”

他看她这样子实在有失体统,抬手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要给她罩上,可她的背又直挺挺抵在了墙上。

廖以煦尴尬,她眼神里分明写着“你快滚”。

他想速战速决,赶紧把她送回去,自己也尽快解脱,跟她在一起,好像是他把她怎么样了。他要给她披上斗篷,奈何他一甩斗篷时有黑影掠在墙上,思夏猛地向旁边闪开了!

不用她说,他也能猜到她经历了什么。他放弃了自己动手,将斗篷递给她。

思夏防备地看着他,廖以煦指了指自己下颌,示意她的下颌处有血迹,“披好了再戴帽。”

思夏一咬牙,伸手把斗篷接过来,其实她是失礼“抢”过来的,廖以煦感到手上绫罗游动,有一瞬间的凉,斗篷从他手上迅速到了她手里,看着她披好了,又抬手戴帽。

思夏放手时不小心让袖管里的匕首掉了出来,她在慌乱中接住,死死握住了匕首手柄,惊恐地看着廖以煦。

廖以煦识趣地后退一步,又让她稍等,“某去牵马。”

他牵马的动作又被耽搁了,因为有人喊“站住”!